淩晨兩點,夜雨急歇。


    雨來得又快去得又猛,雨聲打得家屬院一樓的雨棚劈裏啪啦地響。


    原曜向來睡眠很淺,容易被驚醒。


    他睜開眼,迷茫地看了一眼漆黑的屋內,再翻了個身,趴著,抓過被子蒙在腦袋上。他睡覺從來不睡床中央,從小就貼著床沿睡,這會兒已經有半條腿懸出去了。


    原曜也不動,緊皺著眉頭,呼吸很重。


    夢裏,他還是個小孩子,正在一片茂密潮濕的叢林中奔跑,身後是一群對他緊追不舍的人。


    那些人一邊追,一邊對他潑灑一些磨成粉末的白色物質,囂張地大喊,甚至還拿手*槍對著他。他的腳踝被滑膩濕黏的藤蔓纏住,跑不動了,一個撲騰跪下來。


    回頭,他望見黑黝黝的槍*眼。


    砰——


    他背部中彈,子彈如利箭將他一下子從叢林帶到鳳凰山腳下。


    還是那一撥人,還在對他窮追不舍。


    他來到了六中門口,對麵就是一家隱蔽的、對未成年人開放的酒吧,他在門口徘徊,又跑不掉,隻得跪地趴在馬路中央。


    那些人從酒吧裏魚貫而出,數量增加,越來越多,密集地充滿了整個街巷。


    他們人手一把刀,從四麵八方撲過來刺到了原曜的背上,不僅僅是刺,還用刀片一下一下地刮他的肉,用帶著倒刺的木條抽打……這些畫麵,驀地就和原曜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吻合重疊了。


    “咚!”


    原曜好歹有一百五十多斤,直接墜床的聲響不小。


    許衛東和於嵐貞都是軍*人出身,身體素質好,個頭也高,家裏的床全部配得高,這一摔可把原曜摔疼了,直接後腦勺著地,整個人癱在地上還在發蒙。


    厚重的被褥糾纏在身上,他暴躁地想要抽身,又扯不開。


    原曜粗喘著氣,大口大口地呼吸,像被人才掐過脖子,已經分不清現在是夢還是現實。緩了一會兒,他才想起來現在應該是還在許願家裏。


    但下一秒,他又被拽進了夢裏,那些手持凶器的人又如潮水般湧來,把他拍到了滿是礁石的岸上。


    牆上時針走到了淩晨三點。


    今晚打掃完值日衛生後,原曜沒有去吃夜宵,而是把書包暫時寄放在六中門衛保安室,然後按著白條說的那家“校外小巷子”順藤摸瓜,找到了那家酒吧。


    原曜問吧台要了杯金湯力,選了個不惹眼的位置,一個人坐到淩晨十二點多。


    他這麽一掉下來,許願也醒了。


    雖然沒在同一個房間睡,但原曜掉地上的聲音夠大,許願又被蚊子嗡嗡嗡地鬧了一晚上,半夢半醒的,被驚醒時都還在撓腿上被咬的包。


    “怎麽那麽多蚊子啊……”


    許願整個人都快縮進被子裏麵了,還是擋不住蚊子的聲音。在這種時候,蚊子的嗡嗡嗡比交卷鈴還可怕。


    看來流星壓根兒不起作用!


    許願僅僅遲鈍了一秒。


    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是為什麽會突然驚醒,是隔壁有異樣的聲音,像是什麽東西摔下去了。


    聲響發生的同時,許願還在睡夢裏。


    他不確定,那個聲音是床上到地上,還是窗邊到地上。


    許願來不及多想,睡覺穿的短袖也不換了,立刻翻身下床,打開臥室的門,衝到原曜的門外,敲了敲:“原曜?”


    沒人應答。


    許願心急如焚,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上手就去按門把手,按下去才發現原曜這人睡覺還鎖了門。


    這裏可是家屬院,他鎖門幹什麽?


    許願從小在這種安全的環境下成長起來,對睡覺鎖門這種舉動隻能有兩個理解:膽子小、怕賊。


    “原曜?”許願又喊一聲,拍了拍門板,力氣逐漸變大,“你沒事嗎?”


    還是沒人回應,裏麵一片死寂。


    整個許家安靜無比,落針可聞,許願隻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


    房間裏的原曜還在噩夢中,能聽見許願喊他,卻也還身處在六中門口那個滿是血和尖叫聲的大馬路上。


    許家是在一樓,進入次臥的辦法不止一個。


    許願也來不及進屋加衣服了,就穿著一件短袖和一條棉質短褲,跑去客廳把家裏大門打開,門一開,十月底的寒風從樓道裏呼嘯而入,冷得許願打了個寒顫。


    他也沒什麽心思去感受秋夜是多麽冷了,踩著室外穿的拖鞋,跑出了單元門。


    淩晨,家屬院裏空無一人,幾乎都沒有誰家還亮著燈。


    許願先是繞到原曜那間臥室的窗戶外,再伸手去拍防盜窗。


    他感覺自己心率快超過一分鍾一百次了。


    這一拍,他力氣又大,拍得整排窗戶嘩啦直響,許願在那一瞬間想,如果這玻璃窗年久失修倒下來把他砸死了,自己這也算見義勇為嗎?


    許願打開了手機手電筒,把微弱的光線往屋裏照,隻能勉強從窗簾縫裏看見地上躺著個什麽人。


    “原曜,”


    許願頭發亂糟糟的,眼神急切,輕手輕腳地想拉開玻璃窗,發現原曜連窗戶都鎖了的,“你怎麽了?”


    一束光線照進來。


    光線猶如什麽救命的繩索,一下子將原曜從無盡的黑色深淵中狠狠地拖拽出來了。他猛地睜開眼,雙手還撐在地板上,眼睛睜大,鎮靜得嚇人。


    “我……”


    他啞然,看了看自己躺在地板上的“造型”,又抬頭看窗邊。


    許願帶著一束光,趴在了他的窗外。


    第二天一早,原曜挺早就走了。


    經過半夜那麽一折騰,許願起得晚了點兒,醒來的時候,家裏已經空空蕩蕩,隻剩原曜的拖鞋還整整齊齊地擺在門口。


    許願一看時間,離上課還不到一個小時,趕緊洗漱換衣服,早飯也來不及吃了,先衝去學校再說。


    結果他就這麽餓了一早上。


    上午大課間,隔壁桌李淳正在享受好哥們兒順路帶來的早餐,是個熱乎乎的花卷,一杯豆漿。


    李淳見許願眼巴巴地在看,以為是他餓了,得意道:“願願,你也想吃啊?”


    許願正想老老實實回答“餓了”,又瞥到後麵的原曜停筆了,怕對方偷聽對話,於是開始無效嘴硬:“我不想。”


    他不但餓,還有點羨慕李淳還有人給帶早餐。他一個轉學生,又是高三,在班上已經不太能找得到1v1的好搭檔了。


    哎呀呀。


    果然青春期的男孩子不是如膠似漆就是相看兩厭。


    在他們的認知裏,關係好的男生就是“他是我兄弟”,關係不好的男生就是“他裝逼”。


    那有沒有第三種可能性呢?


    又如膠似漆又相看兩厭,那不是打情罵俏嗎,和他跟原曜一樣啊。


    ???


    不對。


    許願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驚出一身雞皮疙瘩。


    興許是看許願臉色不太好,都餓得嘴唇發白了,李淳問:“你沒吃早飯吧?”


    “沒。”許願搖頭。


    天氣變冷,賴床的行為也隨之出現,他和原曜早餐都不一塊兒吃,基本都是半路上隨便買點兒。


    “來,給你吃一個。”李淳把裝在另一個塑料袋裏的燒麥放許願桌上。


    他剛一放,正在發晨間聽力試卷的舒京儀也把兜裏揣的一盒真果粒給許願,“願願,這個給你喝。”


    沒多一會兒,許願桌上就堆了奶、燒麥,還有前桌一女生給的煮雞蛋。


    後桌的原曜微微抬了抬眼皮。


    許願眉眼笑得彎彎,一一接下了這些早餐,又在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跑去買了好幾聽飲料,挨個發給了給他早餐的同學。


    一整天,原曜都沒太和許願講話。


    許願想不明白,但也不想莫名其妙遭受“冷暴力”,於是在晚自習下課拿到手機後,給原曜發微信:


    ——昨天你睡覺滾下床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


    ——放心


    許願想了想,還怕他不放心,又加了句:


    ——我們可是兄弟


    前兩句發出去人家回都不回,第三句一發,原曜秒回道:


    ——誰跟你是兄弟?


    許願更蒙了,都住在一起那麽久了還不是兄弟,那能是什麽啊。


    “他是我男朋友啊。”前桌的女生盡管聲音很小,但還是被許願的尖耳朵給聽見了。


    女生又繼續說,“如果他的存在被我媽發現了,那我肯定手機都不能用了。所以我得小心一點兒,然後……”


    一看旁邊認真聽八卦的李淳,許願才發現是她在和李淳講話。


    許願鬆一口氣,虛驚一場。


    自從這一天許願沒吃到早餐之後,許願發現原曜比以前都起得更早了。


    不過他早起不是為了避開自己早點去學校,而是每天都從社區的小麵館裏買一些早餐回來,再準時叫許願起床,像人工鬧鍾外加男仆,臉很臭地等著許願吃完,然後去刷保溫桶,最後提前出門,還是不等人,依舊一騎絕塵。


    拽什麽?


    再拽也要給我打早飯!


    許願這麽想著,越覺得早餐吃得好香,但內心又有那麽一點點不踏實。


    他怕原曜給他下毒,也怕自己欠原曜什麽。


    原曜看他吸溜麵條的動作慢下來,拿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碗沿,“快點吃,又沒給你下毒。”


    “此地無銀三百兩。”


    許願覺得這人可真不要臉,但還是發自內心地感謝有人給自己買早餐了,心虛地多問了一句:“你,你最近怎麽起這麽早啊?”


    “為了給你下毒。”


    原曜扯了張紙,疊好擦嘴,動作從容不迫,說得跟真的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還不快以身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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