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許願瞳孔地震。


    他忘了誰,也不會忘了原曜。


    這個小時候在家屬院裏天天為非作歹、煞他威風的原曜!


    他訕訕道:“原來是你。”


    原曜沒什麽表情,很隨意似的:“我們認識?”


    許願憋出一個冷笑:“……”


    對方的不記得,讓他感覺自己是被渣了一樣。


    許願沉默著回頭。


    不記得就罷了。


    但是,他一定不能容許一個討厭的人在自己家裏興風作浪。


    而且,許願有那麽點委屈。


    當爹的說“我記得我跟你說了”,那就是說過了。但許願是真的不記得有這回事,想來是因為他們太忙,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給當爹的回完消息,許願抬頭悄悄地去看原曜,發覺這人有點回避自己的意思。


    對方的行李箱還放在門邊,整個人處於一種隨時要撤離的狀態。


    “我以為,我們會是在外沒有交集的室友。”


    原曜的眼神落在沙發扶手上。


    那裏放著許願還沒有拆掉塑封的新校服。


    原曜的眉心擰得更緊了,語氣卻很淡,“現在看來不是。我找錯人了。”


    不知道為什麽,許願覺得他想走。


    果然,下一秒,原曜提起行李箱上的包,將包帶掛在肩膀上,頭也不回,準備走了。


    看著原曜欲意離開的背影,許願腦海中突然時空流轉,場景重疊。


    2008年,汶川大地震。


    北郊臨近龍門山斷裂帶,在此次地震中大受波折,好在這邊受發展影響,大多都是震不垮的平房。


    那時候,全市軍*警力量紛紛投入抗震救災行動,刻不容緩。


    那一年許願才剛滿六歲,準備上小學。


    記憶中,那一年的家屬區變得空落落,昔日熱鬧的院子裏足足安靜了好幾個月。


    沒上前線的大人們也在自己的崗位上奮戰,吃喝拉撒睡幾乎都沒時間回家。


    抗震救災任務光榮結束,災後重建任務也跟著來了。


    隨著北京奧運會的成功舉辦,街道社區裏開始廣播著誰誰誰奪下第幾金的捷報。


    與此同時,傳來捷報的還有完成任務凱旋的家長們。


    留守的家屬們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社區才又慢慢恢複了生機。


    也就是那時候,平日和家裏往來密切的原家說要搬走了,要離開這裏。


    後來聽爸爸說起,許願才知道原叔叔是要換單位了,要去別的市。


    在崗位調動前,原曜還變成了單親。


    調動自然是要把家屬院的房子還給原單位的,所以他們一家也要搬出去。


    原叔叔轉去了哪裏,當了什麽警察,許願不知道,也沒那個概念。


    他隻知道,那個天天蹬著自行車在街道裏折騰打滾的小男孩兒消失不見了,並且在往後漫長的成長歲月中,他們彼此再也沒有見過對方。


    在許願的記憶深處,“原曜”這兩個字隻是個小小的、單薄的背影。


    當年,許願比原曜要大那麽一歲。


    也就是這一歲,造成了他被大人念叨著“你要讓著弟弟”的窘況,這一讓就從繈褓讓到會打架鬥毆。


    許願也不是吃素的,身子骨還結實,在大人看不見的地方,在其他小夥伴的呐喊助威聲中,捋起幼兒園校服袖子,和原曜開始摔跤大力士比賽。


    小孩子,就算隻差一歲,發育也差距驚人。


    原曜聰明,腦子好使,知道“正麵戰場”吃不到甜頭,就去學著做了個彈弓。


    然後,他花五塊錢買了十個橡皮擦,切成二十塊,當子彈揣在兜裏,趁許願不注意就搞偷襲。


    橡皮擦雖然軟,但那麽大的力氣彈過來,還把許願彈哭了好幾次,回家想告狀,就等著媽媽回來,但是媽媽總是不回家。


    好不容易盼啊盼,盼到媽媽回家了,媽媽卻總是說,願願要讓著點小曜。


    一回頭,許願就看見原曜扒在窗戶邊笑,笑得很欠打。


    許願剛想追出去,後脖子一把被當媽的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拎住。


    媽呀。


    許願縮縮脖子,扭頭看見自己穿藏藍警服的媽,被威懾,嚇得不敢言語。


    ……


    對了。


    就是這個欠打的表情,怎麽十多年過去了,原曜還能保持不變?


    想到這裏,許願坐直了身子。


    他陡然看見自己在稿紙上無意識寫下的人名,是每次從後往前收卷子時會多看一眼的名字。


    他馬上用黑色中性筆將那兩個字塗黑,再側過頭將下巴擋在肩膀那兒,若有若無地往後看一眼。


    “砰。”


    好端端坐著的板凳突然動了一下,想都不用想,是原曜在下麵用腳推了一下他的凳子腿。


    真行。


    好,腿賤是吧?


    許願習以為常,把凳子往後挪了一下,推得原曜的桌子腿一趔趄,桌上堆積成山的書晃動一下,掉下去一本。


    練習冊落地聲輕輕。


    偌大的教室裏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原曜:“……”


    迅速撕下便簽本的一頁,許願用熒光筆塗上幾個大字,再把便簽紙貼到自己的校服背上:


    ——別惹我。


    原曜唇角翹著,了然,用筆戳了戳那三個字。


    表示自己知道了。


    許願被戳得背心一疼,礙於自習怕打擾到同學,加之班主任的目光又如加特林掃射過來,隻得悻悻作罷。


    筆尖戳到下巴,許願疼得“嘶”一聲,把頭埋得低低的,思緒再次飄遠。


    他在反省,原曜為什麽一開始就表現出了對自己的反感。


    話說回來,那天原曜抬腿要走人的時候,許願張口喊他:“等等。你現在就這麽走了,我怎麽給我爸交代?回頭別說我把你趕出去。”


    “我爸跟我說,”


    原曜頓了頓,視線再次落到許願的新校服上,“你在路中念書。”


    “沒啊。”許願指了指校服,“這是六中的。”


    原曜:“……”


    許願:“……”


    這麽一沉默,好像雙方都知道了父輩們的問題出在哪。


    他們那種年紀的人,講話大多是方言,或許是把“路中”和“六中”給講混淆了。


    鐵路中學和第六高級中學都在離這北郊不遠的地方,家長互相也就沒有再細問。


    而且,許願轉學前的確在路中念書,轉學隻是為了爭取更好的學校。


    許願忍不住問:“那你在哪個學校念書?”


    全市那麽大,那麽多中學,不可能就是六中的。


    “六中。”


    “哪一級?”


    印象中原曜是要小一點,老是被家長逼著喊自己哥哥。


    嗯,比自己小還細皮嫩肉的,應該是高二。


    “高三。”


    “……哪個班?”


    許願又心想啊,六中那麽多人,不太可能就真的和自己一個班。


    “一班。”


    回答完問題,原曜才反問他:“那你是哪個班?”


    “還不知道,明天才報道,”許願指了指新校服的包裝袋,“我是轉學生。”


    在許願眼裏,原曜似乎是懶得和自己多廢話的樣子。


    後者拉開挎包,從挎包裏麵拽出一截一模一樣的校服袖子,道:“我不和同校的人一起住。”


    許願覺得這個理由很奇怪,問:“為什麽?”


    原曜說:“生活軌跡太近。”


    許願才不買他的帳,說:“你這個理由不足以說服我。”


    “我沒有必要說服你。”原曜說。


    他這麽一回答,許願才反應過來……


    這個弟弟還是和以前一樣討厭。


    秉著“完成任務”的思想,許願還是問:“你總得給我個交代。不然我怎麽和我爸說?”


    伸出手指,原曜修長的指尖撥弄下口罩的一邊。


    動了動嘴唇,他並沒有發聲,像藏著什麽秘密。


    見他猶豫,許願懶得逼問,隨手按開了客廳的燈,樓道裏也有人經過,聲控燈亮了起來,燈光一前一後,將原曜整個人照得清晰了。


    這個時候,許願才看清楚了原曜的長相。


    現在的原曜麵部輪廓俊挺,唇角上揚著,自帶“生人勿擾”的氣壓,已經看不出什麽小時候的影子了,不說話的時候還人模人樣的。


    隻可惜啊,長了張嘴。


    等了半天,原曜沒說出個所以然。


    看樣子他也不打算說了。


    原曜低頭從褲兜裏摸手機,一個後退要走出去,邊走邊說:“我會和我爸說清楚的,讓他給許叔解釋,和你沒關係。”


    許願沒忍住問:“你是不是還討厭我?”


    原曜挑眉,沒懂他為什麽用“還”這個字,隻是反問:“我為什麽要討厭你?”


    他表情極其無辜,許願一時間分辨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已經忘記了。


    甚至反問得天衣無縫,讓許願不知道如何作答。


    畢竟原曜搬走的時候,也才五歲半的年紀,記不住某個針鋒相對的玩伴也很正常。


    “記不住就算了。”


    許願臉皮薄,見對方一臉懵逼也就不再問了,猜是原曜煩他,心裏意外地有點受傷。


    正想著,手機微信一響,爸爸發來的超長語音條又蹦出來,許願點了其中一條準備按語音轉文字,卻不小心直接放了出來——


    “哎,你原叔叔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住。”


    許願一聽,愣了,看向原曜的眼神更好奇了。


    不是吧。


    不會真有人這麽大了還害怕一個人住吧。


    還是小時候那麽殘暴不講理的原曜?還是個一米八幾的男生?


    也就是這句語音,留住了原曜想要往外走的腳步。


    他沉默著,像在思考、糾結。


    他呼吸好像也快了一點,肩膀的起伏有所變動。


    想了一會兒,原曜才把行李箱又拖進屋內,隨手關上了家裏的門。


    這麽一關,房屋為兩個人與世界隔絕出了小小的空間。


    原曜個子高,看起來不好惹,壓迫感也很足,他這麽一站,許願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可能以後不再是一個人住了。


    會有人和他一起上下學,一起吃飯,一起睡覺。


    許願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在五分鍾之內接受這個事實。


    除了震驚和自欺欺人的抗拒之外,他還有點變態的小興奮。


    他得好好折磨折磨這個小兔崽子。


    原曜仿佛對許願內心的小惡魔毫不知情,把行李又往內推了推。


    他花了點時間被迫接受這個現實,難得禮貌問道:“請問,我住哪一間屋子?”


    “我比你大一歲,”許願覺得曾經的劣勢也許可以轉變為優勢去占便宜,強調兩個人的相處關係,“你應該叫我許願哥哥,像小時候那樣。”


    原曜滿臉問號。


    他不屑道:“你在自嗨什麽?”


    許願也不服氣:“我在陳述事實!”


    “許,願,”原曜把這兩個字咬得很重,懶得鳥他,瞥了他一眼,“請問,我住哪裏?”


    “這邊。”


    許願不滿地把他帶向客房。


    不叫就不叫啊,凶什麽凶。


    家屬院分的房子都不大,他家還算可以了,但是客房幾乎是沒有人來住過的,收拾得非常幹淨,也沒有堆什麽雜物。


    路過衛生間時,許願給他指:“這裏是衛生間。家裏是三室一廳一衛,所以我們隻能共用了。”


    “好的,”原曜把行李箱推到客房裏麵,順手拿過了靠在餐桌旁邊的掃帚,“以後家務我來做。”


    許願沒反應過來,“嗯?”


    “好了,我收拾一下要去休息。”原曜看起來比較疲憊,在關上客房的門之前,他把門打開,追問了一句:“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麽?”


    “你會做?”


    “叫外賣,我給錢。”


    哦,許願這下明白了,畢竟“寄人籬下”,原曜是想包夥食,再做點家務,好讓自己的存在顯得沒那麽突兀。


    “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許願在吃東西這上麵沒主見。


    “嗯。”


    原曜微微頓了一下,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笑著看了他一眼,隨即關上了房門。


    許願一愣,感覺原曜那個表情怎麽看怎麽挑釁。


    第二天一早,餐廳的桌子上果然多出了兩份早餐。


    一大籠包子,兩杯豆漿。


    它們冒著熱氣,看樣子才送來不久。


    大早上的,許願為了避免和原曜一起擠一個衛生間,幹脆犯懶,晚起了十分鍾。


    這一晚起不得了,原曜大早上還要洗個澡,正巧,和從次臥裏出來的許願打了個照麵。


    原曜下半身穿著校褲,上半身光裸著,隻用浴巾象征性地遮擋了一下。


    他一邊走,一邊用浴巾擦頭發上的水,頭稍稍低下去,後脖頸和後背脊梁骨顯現出一個充滿力量美的弧度。


    不難看出,原曜還真是從小練到大的,一身肌肉精壯,沒有一寸多餘。


    許願心想,怪不得小時候揍他挺費勁。


    但原曜身上有疤,還不止一處。


    像是被抽打的,又像是什麽利器所致。


    那些疤痕宛如醜陋的長蛇,一條又一條地糾纏在他的軀體上,又仿若時光的烙印,像隱藏著什麽故事。


    許願的眼神隻在那些傷口上停頓了幾秒,原曜卻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稍稍側身,立刻拿毛巾遮住了它們。


    作者有話要說:


    小霸王許願也有今tia(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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