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一、大二、大三的夏天,周以尋做過許多次夢,有一天江京峋會答應她的追求。


    在她的夢境裏,一切幻想都是那麽美好,夢醒過後,她也曾想過,如果這一天真的到來,那她會高興成什麽樣——可能做夢都會笑醒,走路喝水吃飯嘴角都會銜著笑的吧?


    可誰能想到,在她執著的時候,沒能等到那一天,在她放棄的時候,那一天卻到來了。


    多麽諷刺。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周以尋才終於願意從這場夢中回到現實,終於勉強算是相信了這個事實。


    她躺在床上,單手枕著後腦,看著天花板出神。


    她的暗戀有結果了,有了一個很好的結果。


    可惜,她的愛情沒有結果。


    周以尋從口袋裏掏出藥瓶,倒出幾顆和水吞了,如往常一樣等著睡意來臨。


    她突然有一股馬上搬走的衝動,因為在今天之後,她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正常麵對江京峋。


    令人煩躁的是,剛才楊阿姨給她盛飯的時候提了一件事,她老家有事,得回家一趟,這一趟,起碼是一周。


    楊阿姨人那麽好,周以尋不可能不答應,當場就應了她。可應完之後她就陷入了深深的後悔之中,楊阿姨一走,那不就意味著這個家裏就隻有他們兩個了?


    這太可怕了。


    ——周以尋很窒息地想。


    江家和傅家是結交多年的兩個老牌世家了,傅家這次回國,江家勢必是要和傅家人約著吃頓飯接風洗塵的。


    江京峋是江家這一脈唯一的嫡長孫,其他人的地位都比不上他貴重,他也是勢必要出席。


    他不來,江老爺子第一個不答應。


    宋嫻千求萬求的,連連保證絕對不瞎湊合他和傅小姐,他這邊才鬆了口。


    等到了那天,江則祿和宋嫻去接了江老爺子和江老太太,抵達酒店時,禮賓過來開車門,而傅老爺子早已笑著在門邊等候。


    傅老爺子身邊人很多,一行人全站在那裏,江老爺子一邊下車一邊受寵若驚地笑罵:“我給你接風,怎麽還讓你在這裏迎我了?”


    傅書寧笑著接話:“爺爺等不及見您,早早的就來了,讓他在包廂裏等都不肯呢。”


    江老爺子哈哈大笑,“寧丫頭還是一如既往的會說話!”


    江京峋也下了車,跟在老爺子身後,正好被老爺子嫌棄:“不像我家這個,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


    江京峋:“......”


    傅老爺子樂壞了,順便嫌棄一下自家的兩個孫子:“我家這兩個不也是?男娃都這樣,不然怎麽說女娃貼心呢?”


    傅安凜沒有說話,隻是淡淡笑著,傅安鐸則是一有機會就給江京峋飛眼刀。傅安鐸現在恨不得把江京峋提起來再揍一頓,即使兩敗俱傷他也認了。


    林照舒不知道他又犯什麽混,不動聲色地警告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斂些。


    傅書寧笑盈盈的,儀態大方,宋嫻看得真是喜歡的不行。她已經忍不住想,這要是真成了自己的兒媳婦,那她得多有麵子呐?


    而且人家女孩子長得漂亮,自家兒子也不虧嘛。


    不過她怕惹毛江京峋,硬是憋著不敢說話。


    江家訂的是中餐廳的包廂,準備讓傅家好好感受一下國內的菜肴。江老爺子拍著傅老爺子的肩膀說:“在國外饞壞了家裏的味道吧?”


    “可不是!外國的東西,咱們吃不慣。雖然保姆會做中國菜,可是在國外吃起來總覺得差了什麽味道。”


    他們說他們的話,兩位老太太、江則祿和傅竟斂、宋嫻和林照舒很快也說上了,傅書寧安靜笑著,目光時不時流連在江京峋身上。


    江京峋多敏銳的一個人,哪裏會察覺不到,他不動聲色地站到了離她最遠的位置。


    傅書寧心思玲瓏剔透的,這一來就懂了他的意思,但她沒有表現出不高興,倒是在安排座位時主動坐在他身邊和他說話,聲音輕鬆:“怎麽啦,老朋友,這麽多年沒見了,好不容易見麵,敘個舊也不行呀?”


    她說得俏皮,任誰也挑不出錯兒來。


    聽著這話,就隻是一個女孩遇著了故人,想說說話敘敘舊的意思而已,沒給江京峋理由拒絕。


    他摩挲著手中的杯子,輕輕頷首,沒有說話。


    “我回來後就想找你的,但是一直沒有時間,我們多久沒見啦?有...三年了吧?”她歪頭看他。


    “也許。”他無神細想,也沒有記得那麽多沒有用的東西。


    對於他的冷淡,傅書寧渾然不覺,兀自道:“我陪我媽媽在國外待了三年,都沒有回來,我們就是三年沒見啦。我還記得三年前我去你學校找你的事兒呢,時間過得可真快呀。”


    傅書寧記得,江京峋也記得。


    三年前兩家把聯姻的事兒擺在明麵上來說,傅書寧興奮至極地來找他,把這件事告訴他,他蹙著眉用一盆冷水潑了回去。


    傅書寧當場眼眶就紅了,可是沒有用,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不會為了傅家能帶來的好處而去騙她身心。


    傅書寧哭著跑掉了,再然後傅家就傳來要出國的消息,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現在再提起,她不覺有些尷尬,他自是也沒有意見。


    可他哪裏知道,看似雲淡風輕的聊天,背後藏著的,是她的勢在必得。三年前沒有辦成的事情,這一次再次提起遺憾,也就意味著她辦成的決心。


    “京峋,你現在過得怎麽樣?”


    江京峋頷首,“還好。”


    別看隻是他們兩人的聊天,其實旁邊的大人都偷偷在聽呢。


    說起這個,江老太太就忍不住抱怨起孫子搬出去住的事情,和傅老太太抱怨孩子大了心都往外麵飛。她疼孫子,以往住在一起才合她的心意。


    傅書寧不知道為什麽,就聯想到了周以尋。她笑容微斂,想試探一下江京峋,可又不知從何開口。她心下一轉,有了主意。


    由於江京峋的抵抗,江老爺子今天沒有再提聯姻的事。傅老爺子驕傲了一輩子,男方不願意,他自不可能巴巴地把孫女送上去,所以也沒提。這樣一兜轉,傅書寧心下委屈,難不成因為他不願意,他們就真的不可能了嗎?他為什麽不願意?她有什麽不好的!


    這頓晚餐,幾乎所有人都用得很開心,傅書寧還加了宋嫻的微信,說以後想和她聊聊天,約約下午茶,把宋嫻哄得可開心了。


    江京峋全程當了個工具人,用餐結束,送長輩回了家,他就開車準備回紫江苑。


    江老太太叫住他,讓他等一下。


    “這麽晚了,在家裏住一晚怎麽了?”老太太無奈道。


    “也不是很晚,九點多而已。奶奶,您回去早點休息。”


    “阿峋,你實話和奶奶說,為什麽突然想搬出去?”


    江京峋頓了頓。剛開始是覺得外麵住清淨一些,本也打算隔三差五回來陪陪他們,可他後來知道周以尋也住在那裏後,他每晚都回去,無一例外。以前工作晚了就睡在辦公室,現在也沒有了。


    他低笑了聲:“怕您嘮叨讓我娶妻。”


    江老太太嗔他一眼:“你這孩子!你要真不願意,奶奶也不會勉強你。回來住,奶奶保證不嘮叨,好不好?”


    “您的話,沒有什麽可信度。”


    江老太太被懟得想揍他。


    江京峋眼疾手快,趕緊跑了。


    宋嫻在看手機,突然大聲問江京峋:“你說你那個小區叫什麽來著?”


    江京峋隨口回了:“紫江苑。”


    宋嫻嘀咕:“原來是這個。”她的手指在手機上敲了敲,給傅書寧回了過去。


    她剛回來,傅書寧就很貼心地來問他們到家沒,隨後又多聊了幾句,問起江京峋住在哪裏,宋嫻一咯噔,哎呀,她還真不知道。回完傅書寧,她心想著,有空還是得去看看,關心關心兒子。


    傅書寧如願得到地址。雖然宋嫻隻說了個小區名,沒有門牌號,但她相信她一定可以找得到。


    周以尋一覺睡到晚上八點。


    雖說睡得不太踏實,但好歹睡飽了。


    和池芮聊了會,確定「in」沒什麽事後她就打開房門覓食。


    奇怪的是,客廳是黑的。


    ——他還沒回來嗎?


    平時江京峋最晚六七點就回來了,現在都八點了,竟然還沒回來?


    她竊喜,可能今天他被打擊狠了,所以不回來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吃了點麵,拿出了紅酒,就地坐在落地窗邊,難得有興致。


    窗外的夜景很美,到處是繁華,雖然跟她沒什麽關係,但看著也挺開心。


    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神思放空,她反而覺得自在,沒了太多桎梏,於她而言是好事。她平日裏顧慮太多,圈住她的東西也太多,她肩上的責任和負擔層層壓著她,才惹得她的病情一再加重。


    酒喝著喝著,她覺得好無聊,也突然好想裴淮陽。周以尋拿起手機就給他打視頻。


    裴淮陽接得很快,笑意如風:“以尋?”


    他看清了她的臉色後才發現她在喝酒,挑眉道:“今天這麽有興致呢?”


    周以尋彎著眼,腦袋有些空:“還好。”


    “我那有幾瓶上好的紅酒,回頭給你寄過去。”


    “昂?好呀。”


    裴淮陽許久未見過她這副模樣,覺得新奇,又覺得實在可愛,心下一片柔軟。


    他柔聲問:“為什麽喝酒?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嗎?”


    煩心事?


    周以尋歪頭想了想,隨手抓了下頭發,淩亂感盡顯。


    “有一件,莫老生日要到了,我在想……去還是不去?”


    “那你想不想去?”


    周以尋用她那個已經不太清楚的腦子想了想。


    “想呀,我很想他,可是我知道,他會對我很失望。”她悶悶道,從聲音裏都聽得出她的不開心,“我三年沒有拿起畫筆,這對一個美術專業的學生來說,是致命的。他對我會有多失望……我都不敢想象。”


    說白了,她不敢去麵對莫老,羞於看到他失望至極的眼神。


    這也是她一直壓在心裏的結,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心結之一。她很難過,替她自己,也是替莫老。


    裴淮陽心疼得要死,恨不能穿過屏幕去安撫她。


    她說著怕莫老失望,直到現在考慮的都是別人的心情,可是他很清楚,最對她失望的還是她自己,三年沒有畫畫,最痛苦的不是別人,是她自己。


    她無需向任何人道歉,她對不起的從來隻有她自己,她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相反,是這個世界對不起她。


    裴淮陽不知道這個女孩怎麽可以這麽好,在遇到她之前,他以為這個世上的所有人都是陰暗的,直到遇到了她,她才用她自己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是有所謂的美好存在的。


    看著她不拘小節地席地而坐,單膝曲起,手肘擱在膝蓋上,隨意地看向窗外的夜色。


    裴淮陽心思微動,那股想見她的衝動再也壓不住:“以尋,我過來找你吧,好久沒見了。”


    “事情處理完了?”她偏頭一問。


    還真沒有。


    他失笑,“快了。”


    “這個月的信息匯總待會發你。”


    她說起了正事,裴淮陽臉色稍肅,頷首說好,“辛苦了。”


    “這有什麽。”她不以為意,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其實還是有點想你的。”


    他的笑聲傾瀉而出,止也止不住,看得出來是真的開心。


    周以尋也跟著勾起了嘴角。


    “小沒良心的,知道想我就好。”他感歎了一聲,“最近的事情有些棘手,你送過來的消息至關重要。”


    “有點用就行。”她喃了一聲。她活著的意義越來越小,能給他做點事情也是好的。


    “當然有用,用處大了。”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似的,他道,“答應我,好好治療,早日痊愈,我還要帶你去看白鴿,看海鷗,看極光,你說過想看的,對嗎?”


    “……對。”她沒有細說,又閑聊了兩句,便掛了視頻。


    她之前說想看,那是還想畫畫的時候,想去寫生,想看遍這個世界所有的風景,現在不同了。現在什麽**都沒有,哪裏還會想去看世界。


    可是她不想和裴淮陽說得太明白,如果他發現她真實的想法,又要替她操心擔憂,說不定還會直接趕過來。這些事情她自己心裏明白就好了。


    喝酒喝得有些乏味,周以尋想點一些吃的,找手機時,乍一抬頭,卻是看到了江京峋。


    他再次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出現了,周以尋被嚇得心髒一停。


    這個人,怎麽回事?!


    一次兩次的都沒有動靜!


    這次又不知道聽去了多少!


    主要是她和裴淮陽視頻聊天,所有的聲音都是外放。


    思及此,周以尋整顆心都提了起來,臉色也微微發白。


    她先發製人地控訴:“江京峋,你這麽喜歡偷聽的嗎?!”


    周以尋很少這麽氣急敗壞,能把她惹得這麽生氣,也是江京峋的本事。


    江京峋倚在門邊,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都這麽湊巧。可是她就在大廳說話,他一進門就能聽到,刻意想躲都躲不掉,他能怎麽辦?


    麵對她的控訴,他有些頭疼,他也不知道怎麽就又把人給惹毛了。


    “那個——”他摸了摸鼻子,“我一進來你就在說話,我不得不聽。”


    周以尋瞪他。


    江京峋妥協:“……好吧,抱歉。”


    周以尋火氣降下後理智才回籠,思考了一下,發現他說的也有道理。她就在這裏說話,大搖大擺的,還不讓人聽,是有點霸道了。


    可是那些話……也不知道他聽去了多少。


    仔細回憶了下她都說了什麽,但是無果,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本來就有點迷蒙。


    ——算了。


    周以尋撇撇嘴,想回屋。她手掌撐地,想站起來,頭暈卻一陣陣襲來,她身體一晃。


    江京峋上前摟住她,掃了眼地上的酒,將她攔腰抱起。


    周以尋軟趴趴地趴他身上,下意識摟住他脖子,可仍有一絲理智讓她想從上麵爬下來,她踢著小腿掙紮著。


    他哪裏會讓她掙紮成功,手上使力控住,一邊附下身在她耳邊輕哄,唇瓣劃過她的耳垂,他好似親了一下:“別動了,不做什麽,送你回屋。”


    周以尋閉上眼,忍住自尾椎而起的渾身的顫栗。


    頭暈目眩,但仍聽得到心跳如鼓點般跳動,一下比一下劇烈。


    他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抱著她走,像是在抱著他的公主。


    她很安靜地埋在他懷裏,直到終於忍不住困惑,喃喃出聲:“江京峋,你剛才……”


    “嗯?”


    “……聽到了多少?”


    ▍作者有話說:


    你們猜猜他聽到了嘛~


    炒雞肥的一章~厘厘盡量每章四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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