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書魚開始都以為自己看錯了。反複多看了好幾眼,她才敢斷定溫言回是真的在稱鹽。


    很小很小的電子秤,她在藥店裏見過,能夠精確到克。


    多了加點,少了又減去點,反複兩次才把鹽給稱好。


    他稱完鹽又馬上去稱味精。


    油鹽醬醋,逐稱過去,每項都分外認真。


    原來之前那幾次麻辣魚,他都是這樣燒出來的。


    難怪味道永遠不對,不是淡了就是鹹了,或者是醋放多了,辣椒放多了。


    他都這樣了,味道怎麽可能會對呢!


    年輕的男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認真而專注。


    他從來都是個專注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板眼,認真對待,根本就不會敷衍了事。


    水池裏嘩啦啦的水聲隔絕了門外的切聲音,他渾然不知她就站在他的身後。


    他們之間隻有兩步之遙,僅僅隻隔著扇半開的玻璃拉門。她隻要輕輕伸,她就可以輕鬆地碰到他偉岸的後脊背。


    她睜大眼睛默默注視著他,他頭的動作她看得真真切切,沒放過任何個細節。


    沈書魚僵硬地立在原地,全身上下的血液直衝腦門,情緒仿佛爐火上的沸水不斷的翻滾沸騰,久久無法平複。


    時間她腳冰涼,眼淚洶湧而至,悄然無聲地滑出眼眶,迅速模糊了她的視線。


    其實她根本就看不得眼前的這幕,每看眼心痛就會多分,整顆心胡亂地絞在起,疼痛難忍。


    可是她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想要去看這個傻瓜背著她做著笨拙的切。


    沈書魚伸捂住自己的嘴巴,很怕自己會哭出聲來。


    她死死咬住下唇,因為用力,都快咬破了皮。


    正常人燒菜怎麽可能會把油鹽醬醋都稱遍過去。他就是失去味覺了呀!


    她早就有所察覺,也試探過了,卻沒有試探到底。


    她泡了杯鹽水,他蒙對了,她就放心了,也就沒繼續試探他了。


    她怎麽可以這麽麻痹大意呢?她怎麽不多試探幾次呢?她早該發現他失去味覺了呀!


    個失去味覺的人,因為她想吃麻辣魚,而二再而的給她燒魚,就是以這種笨拙的方式。


    這個傻瓜!


    她真的好心疼好心疼。


    她真的看不下去了,轉身跑進了衛生間。


    她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開了洗池的水龍頭,任由自來水嘩嘩直流。


    她不敢放聲大哭,她克製住自己,她不想讓溫言回發現她哭。


    他這麽努力瞞著她,無非就是不想讓她傷心難過。他不想讓她知道,她就隻當不知道。


    她隻能無聲無息地哭了場,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淚。


    也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直到炎炎在外麵叫門:“小姨,我要尿尿!”


    聽見小朋友的聲音她這才慌亂地擦掉眼淚,掬起捧水洗了下臉。


    洗完臉,她把衛生間的門打開。


    炎炎匆匆忙忙跑進衛生間。兩人對視,炎炎注意到她那雙通紅的眼睛,“小姨你怎麽了?你哭了嗎?”


    沈書魚下意識去掩飾自己,伸去摸眼睛,否認:“沒有,小姨沒有哭。”


    炎炎似信非信地看著她。


    她把門合上,坐到沙發上。


    找來遙控器打開電視,隨便找了個綜藝節目看。


    “溫言回,飯好了沒?”她扯著嗓子對著廚房方向喊。


    “沒那麽快,你陪炎炎先玩會兒。”廚房裏傳出男人熟悉清潤的嗓音。


    不知道為什麽,現在聽到溫言回的聲音她就忍不住想哭,心裏酸澀得要死。


    ——


    炎炎從衛生間出來就去了廚房。


    他湊到溫言回跟前,小心翼翼地開口:“小姨父,我告訴你個秘密哦!”


    溫言回邊給草魚抹上澱粉,邊問:“什麽秘密?”


    炎炎探出小腦袋往客廳方向看了眼,看到沈書魚正在看電視,他這才放心,悄聲說:“我剛看到小姨哭了。”


    溫言回聽,條件反射皺起眉頭,“小姨怎麽了?”


    炎炎:“她的眼睛紅紅的,肯定是哭過了,她還騙我說她沒哭。你們大人就是喜歡口是心非。”


    溫言回抹澱粉的停頓住,電光石火之間意識到了症結所在。


    ——


    晚上溫言回努力弄了桌豐盛的菜肴。


    最令人期待的就是那道麻辣魚。


    炎炎小朋友的口味隨沈書央,小小年紀就很會吃辣,無辣不歡的主。


    麻辣魚上桌,炎炎就夾了塊魚片品嚐起來。


    魚肉送進嘴裏,小朋友就直接皺眉,“小姨父,這魚怎麽這麽鹹啊!”


    溫言回:“……”


    他趕緊給炎炎接了杯開水漱口,“鹽放多了,炎炎你別吃了。”


    沈書魚拿起筷子吃魚,表情平靜,鎮定自若。


    炎炎驚訝地看著她,“小姨,你沒覺得鹹嗎?”


    她聳聳肩,語氣清淡,“不會啊!我覺得剛剛好。”


    炎炎:“……”


    炎炎狐疑地看著她,又夾了塊魚肉放進嘴裏。


    “明明很鹹啊!”小朋友直皺眉。


    沈書魚自顧吃魚,派泰然。


    看到她這副樣子,溫言回心裏五味雜陳。


    他直接拿掉她裏的筷子,“魚魚,不要吃了,點外賣好了。”


    沈書魚:“別啊,幹嘛點外賣啊!你好不容易燒頓飯,我得給你麵子呀!”


    溫言回眼神平靜無波,淡聲道:“魚魚,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


    沈書魚:“……”


    她怔住,半晌沒動。


    他看向炎炎,“炎炎,你先回房間看動畫片,我有話要跟你小姨說。”


    炎炎瞅著這兩人氣氛不太對,他聽話地進了屋。


    炎炎離開兩人的視線,沈書魚再也繃不住了,眼淚倏然滾落,宛如成串的珍珠。


    看到她的眼淚,溫言回整個人下子就慌了。


    “魚魚,對不起……好端端的哭什麽呀?”


    “什麽時候的事情?”她抬頭看他,淚眼婆娑。


    “你出國後不久,我生了場大病,病毒傷害到了味覺神經,味覺就失靈了。”


    沈書魚:“……”


    也就是說十年,整整十年他都生活在寡淡無味的世界裏。酸甜苦辣鹹,人世百味,他樣都品嚐不出來。


    “你治療了嗎?還能不能治好?”沈書魚把拽住他的袖子,語無倫次。


    “治不好了。”他抬擦掉她的眼淚,語氣無力。


    聽到這裏,沈書魚的眼淚掉得更凶了。


    “怎麽會治不好呢?我們去國外治,國外醫療水平高,肯定能治好的。”


    “到哪裏都治不好了,別白費力氣了。”他比她要冷靜多了,因為他早已接受了現實。


    確診的時候,醫生就明確告訴過他了,病毒損傷了味覺神經,這是不可逆的,他的味覺永遠都不會再恢複了。


    後麵他也看了好幾個醫生,得出的結論都是樣的。


    剛剛確診的時候,外婆走了,沈書魚遠在國外,他有段時間非常消沉,隻覺得生活灰暗厚重,不會再好了。抽煙喝酒夜之間就學會了,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的,不知道努力的意義,也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那會兒不求上進,隻想墮落,無異於就是行屍走肉。


    人呐,往高處走難如上青天。可如果想要墮落,那簡直是分分鍾。


    過了很長段時間他才慢慢走出來。接受了現實,和自己和解,不再為難自己。讓生活逐步恢複正軌。


    他嚐不出味道,他的世界注定就是寡淡無味的,他認命了。


    “那你為什麽瞞著我?上次我拿鹽水試探你,你就不該瞞著我的。”


    溫言回抬抹掉她眼角的淚水,麵露疼惜,“怕你哭。”


    他這輩子最見不得她掉眼淚。隻要她掉眼淚,他就如臨大敵,慌亂不堪,不知道該怎麽辦。


    “魚魚,十年了,我都已經習慣了。對於我來說,我唯嚐過的甜就是當年你喝剩下的那半杯珍珠奶茶。我嚐過了甜,現在也擁有了你,我覺得這樣就夠了。你可以當我的舌頭,替我品嚐這世間所有的美食。”


    失去味覺,他的人生也許殘缺。可老天爺把沈書魚還給他了,於他而言,餘生有她相伴,這才是最大的恩賜。


    比起她,他失去味覺,餘生注定寡淡無味,這樣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就是他的舌頭,能替他品嚐這世間的美食,能告訴他每樣東西都是什麽味道的。他可以在腦海裏幻想它們的味道。哪怕他的舌頭嚐不出來,他也能感受到食物的美味。


    沈書魚哭得很厲害,眼淚嘩嘩往下掉,怎麽都停不下來。


    他越是安慰她,她就越是難過,眼淚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你這個傻瓜!”她把抱住她腰,眼淚蹭得衣服到處都是。


    她真的好心疼他,很心疼很心疼!


    ——


    即便溫言回反複申明自己的味覺永遠都無法恢複了。可是沈書魚卻不死心。她總想著還能治,隻是沒有遇到厲害的醫生。


    所以她到處托人找名醫。


    她通過姐姐姐夫找了好多個專家給溫言回看診。這些專家給出的結論都是致的——他的味覺治不好了。


    她為此哭了好幾次,每次都躲在衛生間裏偷偷哭。


    哭完了擦幹眼淚,又是副沒事人的樣子。


    她其實比溫言回還要感到心疼。可是他的味覺不會好了,這是既定事實,不可轉圜,除非出現奇跡。


    慢慢的她也接受了現實。


    人生就是這麽無奈。很多事情非人力可及,你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試著去接受它。


    作者有話要說:年度催淚大戲,就問泥們哭了沒?


    反正我是哭了!太心疼溫教授了,這麽好的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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