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陣生日前一天會回家和家裏人一起吃飯,盛野在這一天早早地起床,因為徹夜未眠,他終於比譚陣早起了一次。


    從前在富山山莊,早餐都是譚陣起床做的,這次他總算可以為喜歡的人做一頓早飯了。


    偌大的客廳還沉浸在破曉前的灰蒙中,他下了樓,想著,譚陣平時就是在這樣的天色一個人起床,為他們兩個人準備早餐的,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他現在也能體會一二了。


    在一樓忙活了不一會兒,譚陣就下樓了,看他在料理台前手忙腳亂的背影,走過來,看了一眼外麵剛蒙蒙亮的天色,問:“怎麽起這麽早?”


    盛野忙著煎雞蛋和培根,又忙著煮牛奶燕麥粥,那邊還烤著吐司,兩隻手非當三隻手來用,譚陣笑了,低頭幫他把平底鍋下的火關小了一點兒,說:“你不能一次做一樣,慢慢來嗎?”


    盛野拿了燕麥過來,見狀一個箭步過來把譚陣推開:“你別插手,我來!”


    譚陣被他推得好笑,讓到一旁舉起手:“好好,你來吧。”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你真的可以慢一點兒。”


    盛野在廚台前左右開弓地揮灑著:“我也想慢,但想到你隨時會起床我就慢不下來。”


    譚陣說:“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現在再回去睡一會兒。”


    盛野啼笑皆非:“那也不用……”


    他想把早餐做得盡量豐盛點兒,煎好雞蛋和培根,又準備切點兒生菜和番茄,在刀架前卻有點抓瞎,譚陣家的刀都是生熟分開的,他不記得哪把是切生的。


    “這把。”譚陣走上來,把刀拎出來拿給他。


    盛野接過刀,在料理台上大刀闊斧地切番茄。


    譚陣走過去,悄悄把牛奶燕麥粥的火調小了一些,要不很快就得糊掉了。


    盛野切好生菜和番茄,一層層鋪在烤吐司上,再加上煎蛋和培根,終於做出一盤漂亮的三明治,若是忽略背後一片狼藉的台麵的話,看上去還是很可口的。隻是煎蛋賣相一般,不如譚陣做得漂亮,譚陣的煎蛋都是飽滿的太陽蛋,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他都沒來得及學兩手。為了掩飾煎蛋的寒磣,他才想起來做成三明治,夾在吐司裏就看不見了。


    這一通忙下來,感覺自己就像個被妻子慣壞的丈夫,成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臨時抱佛腳,佛都嫌棄,妻子還好脾氣地容忍他。


    譚陣接過三明治,煞有介事地說了聲“謝謝”,盛野笑了笑才猛然想起背後還煮著一鍋粥:“糟了糟了!”慌忙關掉火,好在粥的狀況剛剛好,他慶幸地舒了口氣,“還好還好……”


    譚陣在島台吃著三明治,抿嘴笑著沒說話。


    盛野把熱騰騰的粥盛出來,放在譚陣麵前時就覺得特別有成就感。看譚陣吃著他早起熬好的粥,把它們趁熱吃進身體,成了“譚陣”的一部分,原來給喜歡的人做飯是這樣的感覺。你不但想給他做,還想看著他吃。


    “你想一直這樣看我吃嗎?”譚陣抬頭看他,笑著說。


    盛野才在島台對麵坐下,咬了一口三明治,納悶:“怎麽味道沒你做的好?”


    譚陣抬眉:“沒有啊,我覺得挺好。”


    盛野皺眉:“我是不是忘了什麽步驟?”


    譚陣說:“沒有,你天天做給我吃吧,就這樣的。”


    盛野突然語結了。


    譚陣便笑一笑:“我逗你的。”他勺了一勺粥,低頭吹了吹,又自顧自的笑了一下,“你還是適合睡懶覺。”


    雖然說著“你”,但好似並不是在對他說,而是在對自己說,像在總結“盛野”兩個字。


    盛野低下頭,勺子攪著燕麥粥,熱氣撲在他臉上,令眼眶也不自覺發熱。


    譚陣中午就要回藍田郡,回這趟家他穿得非常隨意,一件牛仔藍的襯衫和白t恤,黑色休閑褲。盛野見他在找眼鏡,就把手裏的那副眼鏡還給了他。


    譚陣接過來,打趣道:“你藏起來了啊?”


    盛野看他戴上眼鏡,恍然間又變回了那個在劇院後台初識的大明星,禁不住問:“你就這樣回去啊?”


    譚陣低頭穿鞋,說:“不然呢,”他抬起頭來,“都是家裏人。”


    盛野點點頭,忽然興致高昂地道:“你想要我送你什麽禮物?”


    譚陣站在玄關,笑容淡淡的:“禮物不是要驚喜才好嗎?”


    盛野再次點頭:“嗯,有道理。”


    他跟著譚陣出了門,一直送譚陣到車庫,譚陣拉開車門後頓了一下,回頭說:“要不然我先開車送你回去吧。”


    盛野看了眼停在黑色大g旁的那輛香檳色雪佛蘭,再旁邊停著深藍色的卡宴turbo,車庫本來能停三輛車,買了那輛給他開的雪佛蘭後,譚陣就把另一輛寶馬7係停公司了。


    他聳肩笑了笑:“沒必要,我下午自己開車回去。”


    譚陣便沒再勉強他,上了車,拉上車門,又降下車窗對他道:“要不你今天晚上就在這兒住一晚,明天我開車來接你,你和我一起去goclub。”


    goclub是一家夜店,是譚陣的朋友開的,也是他每年開生日派對的地方。盛野本能地點了頭,雖然不能作為譚陣的男朋友參加他的生日派對,但可以坐他的車和他一起到場,也算是某種溫柔的彌補了。


    譚陣低頭扣上安全帶,抬頭看他:“你進去吧,我看著你進去。”


    盛野笑起來:“譚陣哥,你怎麽變肉麻了?”


    譚陣說:“你送我上車,我看你進去,很公平啊。”


    盛野乖乖點頭:“哥說的都對!”


    譚陣笑,說:“那你進去啊。”


    “好,那你看著啊。”盛野轉身往回走,走了沒幾步又突然停下來回頭,譚陣被他的動作逗笑了。


    盛野也盯著他笑,他走得三步一回頭,車窗處的譚陣隻是帶著那樣溫柔的微笑看著他,不知道在心底他有多舍不得。


    ***


    6月22日零點零分零秒,譚陣28歲的生日正式到來,無數粉絲在這一刻送出了對她們偶像的祝福,祝他前途無量,鵬程萬裏,祝他平安喜樂,一生順遂,也送出了對譚陣的濃濃愛意,細數他捕獲過她們芳心的每一個角色,讚美他迷人又憂鬱的眼神,所以想要給他一個擁抱,想要獻上一個吻,想要永遠凝視他……


    當談及愛時,再暴戾再粗俗的人也會在字裏行間裏變得卑微而小心,熱烈又浪漫,盛野心想,但他都值得。


    譚陣回藍田郡後,他一個人待在富山山莊的別墅,離譚陣的生日還有好幾個小時,他就在負一樓的私人影院看他們一起演的《穩定結構》。兩個小時的片子,他看了兩遍。


    他和譚陣在這部電影裏結緣,那是他此生難忘,刻骨銘心的“觸電”。


    電影的結尾,譚陣蜷縮在走廊的角落,手裏攥著孔星河的信,崩潰哭泣,他們說那是譚陣演過最好的一鏡,不管是誰看到這樣的譚陣,都會跟著潸然淚下。雖然這個成就譚陣影帝的鏡頭裏沒有他,但那封攥在譚陣手中的信是他親筆所寫。


    這封他寫了許多遍,被眼淚反複打濕的信,嚴飛和譚陣都隻看到冰山一角。


    孔星河選擇一個人離世,不僅僅因為他想要體麵地活著,更因為他不想成為嚴飛的負擔,這後一個原因,孔星河從始至終沒有在信中提及,他不能成為嚴飛的負擔,他的死也不能成為嚴飛幸福路上的絆腳石。


    愛說不出口,離開的原因也說不出口,所以那封信才那麽簡短。


    他希望能替孔星河寫完那封“冰山”之信,反正嚴飛不會看見,會看見的人是譚陣。


    寫這封信他夾帶了太多私心。無處訴說的愛意,隻能借孔星河的口說出。他知道這樣不好,勢必會引來一些爭議,但是哪怕有爭議,也不會比人們發現他們戴著同款戒指那時更嚴重,因為爭議是來自他單方麵的,和譚陣無關。


    他隻是太想訴說,太想訴說了。


    孔星河的愛是他一個人的事,他不需要嚴飛知道,和譚陣交往時他也這樣說服自己,他們的愛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不需要被別人知曉。可若真的如此,自己又為什麽會痛苦?


    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不是的,愛情是兩個人和這個世界的事。相愛的兩個人應該勇敢地走在人世間。


    不被任何人知道的戀人,甚至不如一個卑微的單戀者。至少後者能大聲喊出自己的愛。


    那他就變回一個卑微的單戀者吧。


    ***


    陳博涵給譚陣打來電話時,譚陣正和譚阡在頂樓的露台聊天,父母都已經睡下了。手機響起時譚陣也沒有避諱譚阡,他一向不避諱譚阡。


    “譚陣你看微博了嗎,這件事你事先知道嗎?!”


    陳博涵的聲音帶著火氣,譚陣一頭霧水,放下咖啡杯,看了眼對麵的譚阡,問陳博涵:“你在說什麽?”


    “我的天,譚陣你是如來佛嗎?!……”


    花了很長時間聽明白陳博涵的話,譚陣整個人陷入了沉默,一動不動地僵在了椅子上。


    譚阡詫異地看著他,她少見譚陣這樣的表情,他仿佛是震驚到了,那情緒又比震驚更複雜。


    陳博涵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出來:“所以是他自作主張的是不是?瘋了,真的瘋了!他是不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詞,“他是不是真的對你……”


    “不是。”


    “你怎麽知道不是?現在網上都在說他在和你告白,還有人在扒他是不是同性戀!”


    譚陣站了起來,他走到露台邊,不容分說道:“他不是。他隻是不容易從角色裏走出來,孔星河這個角色對他的影響太大了……”


    “不容易從角色裏走出來?”陳博涵口吻荒謬地打斷他,“都這麽久了難道他還把你當成嚴飛嗎?!”


    “那是他的第一部電影,演的還是孔星河那樣的角色,陳博涵你不懂……”譚陣說,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氣,“對他來說我即是譚陣也是嚴飛,他覺得這部戲對他很重要,對我也很重要,我靠它才拿到獎,所以他才想寫那封信給我……”


    譚阡扭頭擔心地看著譚陣,她聽不見譚陣說話,但能看見譚陣喉結幾次滾動拉扯,胸口一再起伏。


    手機那頭,陳博涵狠狠沉了口氣:“那你行行好,這次就不要回應了,別引火燒身,一會兒再讓伯母氣出心髒病!”


    譚陣聲音中難掩焦慮:“他這樣不行,你不是認識西媛嗎,你和她商量一下——”


    陳博涵錯愕:“我為什麽要去找她商量,這事兒是盛野自己找死,我們別淌這渾水!”


    譚陣皺緊眉頭:“陳博涵,他告白的對象是我,這不是和我無關。”


    “譚陣!你別在這兒做濫好人,你對盛野仁至義盡了我跟你說,再說說不準他真的是同性……”


    “陳博涵!”譚陣驀地提高了音量,他的語氣痛苦極了,“……陳博涵,算我求你,幫我這個忙吧。”


    陳博涵被他懇求的語氣氣到:“譚陣你適可而——”


    “他本來可以安安穩穩在劇場演話劇,是我把他拉進這個圈子,嚴飛是我演的,是我讓他出不了戲,是我主動結交他,是我主動招惹他!但是是因為他我才能拿到最佳男主角,我欠他的——”


    陳博涵:“你不欠!!”


    譚陣手按著露台的扶欄,深深地低下頭,直到一整張背都繃彎了:“我欠,我真的欠。”


    夜深人靜的露台上,譚阡聽到譚陣更咽了。


    ***


    給我的哥哥,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嚴飛:


    你在人間還好嗎?幸福快樂嗎?在天台上數星星的時候,有沒有數到我?


    不是我看不見你,隻是我離得有點遠,好多好多光年,要很努力很費力才能看到一個小小的你,他們說我看到的隻是好多年前的你,這太遺憾了,為什麽我不能看到現在的你呢?


    白天太陽太大,你看不見我,但我能看你看得更清楚一些,白天的嚴飛是一個帥氣的小人,行走在人潮中,我也能認出你。雖然我看不清你的表情,我看見的甚至不是此時此刻的你,但隻要知道那是你,我就能回憶起你閃閃發光的樣子。


    哥哥,你喜歡星星,而我喜歡太陽,你就是我的太陽。


    現在的我是一顆星星,但我還不是太陽,我比太陽小一些,也沒那麽熾熱,當我跨越那些光年,望見那顆擁有八個行星,熊熊燃燒的太陽時,我就懂了那種一見鍾情的感覺。


    那麽太陽看見我時,也會一見鍾情嗎?可我甚至比不上我身邊的星星,我還太年輕,我沒有足夠的光,足夠的熱,我對太陽來說太平凡了,太陽在數星星的時候說不定還會漏掉我,他得眯一眯眼,而我得在他眯眼的那一刻拚命燃燒一下,他才能勉強看見我。


    但即使他看見我了,他會愛上我嗎?我好像沒有值得被他愛的理由,他可以選擇那麽多別的星星,他們都比我亮,比我熱。所以你說呢?


    假如命運垂青,我能與他短暫地交匯目光,我努力散發一點熱,一點光給他,博得他短暫的歡喜,他從此記住了我,我也可以獲得我的愛情。


    所以你今天數星星了嗎,哥哥?


    即便你忘記了數,我也在這裏,努力散發一點熱,一點光給你,帶給你短暫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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