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陣探班走後的隔天,西媛就來了,旁邊跟著個挺精神的短發女孩,女孩叫康琪,剛大學畢業,是西媛給他找來的助理。


    西媛還是來去匆匆,早上來,當天下午就走了,把女助理留給盛野,也把盛野留給了小女生,好像特別放心。老板一走,康琪話立馬多起來,雙手一拍道:“現在咱們這個藝人小組齊活了,藝人,助理,司機!”


    她掰著手指笑的樣子很有親和力,拍了一天勾心鬥角的戲的盛野心裏頓時鬆快不少,三個人的“藝人小組”很快就處得熟絡起來。


    但畢竟也是個小女生,總提著大包小包跟前跟後,盛野看著老過意不去,也不知她從哪裏搗鼓來那麽多裝備,水啊、紙巾啊、鏡子啊、小風扇啊、遮陽傘、雨傘、藿香正氣液、嗎丁啉、布洛芬緩釋膠囊……


    平時盛野自己拿個東西背個包啥的,康琪也忙著去接,盛野就忙著拽手裏:“我自己拿得動,你一個女生——”


    “盛野哥,我是女生,但我也是你助理啊,”康琪兩手扒拉著背包肩帶往外拽,“求你不要憐惜我!”


    康琪說話很好玩,盛野和吳靖都愛聽她講話,偶爾盛野有些放空,康琪就拿手在他眼前晃,還會彈響指,她響指一彈,說那一聲“靈魂歸位”,盛野就感覺自己真的醒神了。


    兩個人對視一笑,笑完盛野就想起譚陣和他說過,要是出不了戲,就給他打電話,聽他發的那些語音。微信上譚陣發來的語音他一條都沒刪,每條都反複聽過,但譚陣大概不知道,原來讓他出戲還有這麽簡單的方式吧。


    ***


    一個月後《千秋雪》終於殺青了,殺青宴定在影視城外一家粵菜館。這是盛野出道以來拍攝時間最長的一部劇,前前後後曆時近五個月,從寒冬臘月拍到春暖花開,李鳶這個角色也很特殊,以前的角色,他隻是演他們人生的某個片段,而李鳶,他演繹了他的整個前半生。


    殺青宴上唐導讓他說兩句,他說著說著就有點更咽,想到李鳶一路坎坷地成長,從皇宮的高牆後走到莽莽無際的江湖,他原本隻是單純不諳世事的少年,被卷入皇權紛爭的爾虞我詐之中,最後成了一個大概自己也不想成為的孤獨的王,這個角色的前半生在皇座上落幕了,後半生還無著無落,可自己必須同他告別了,不能再關照他了。而他身邊那些愛他的人,恨他的人,他愛的人,他恨的人,又都變回了一個個熟悉的演員,這些人好像極其短暫且強烈地存在過,又忽然落回紙上,成了一場黃粱大夢,該怎麽訴說這種心情呢?


    席間大家互相走動敬酒,唐導把幾個主演拉一塊兒,合了一張影。


    盛野喝了點兒酒,有點上頭,坐下後他打開了手機,點開了今天份的語音,湊到耳邊。


    “祝賀殺青啊。”譚陣的聲音近得好像是貼在他耳邊說的,“你現在不是李鳶了,是我的盛野,快點出戲。”


    “快點出戲”四個字帶著清淺的笑意,像在哄小孩,盛野聽得笑了,然後隻聽見“砰”的一聲,窗外一道亮光閃爍,一桌的人都看向了外麵,影視城的方向升起幾束煙火,可能是哪個劇組在拍戲。


    煙花姹紫嫣紅,劇組的大夥兒稍看了一會兒就都回包廂裏嘮嗑了,盛野一個人靠著窗,將這場花火從頭看到尾,這麽浪漫,想必拍的是戀愛劇吧。


    砰,砰,一聲又一聲,是花朵,也像炮火,他覺得自己從這一刻起,才徹底出戲了。


    唉,不是李鳶了。


    ***


    殺青宴第二天劇組就要退房了,晚上盛野在房裏寫日記,以往拍戲不管多忙他都會堅持寫點兒東西,記錄記錄自己的表演心得,但最近寫得漸漸少了。至今日記本裏記錄得最滿滿當當的,依然是拍《穩定結構》的那些日子,他回頭看那些日記,都驚訝那時自己怎麽這麽有精神,每一篇都是長篇大論的,洋洋灑灑的墨跡間到處都是譚陣的名字,嚴飛的名字。


    入睡前他收到西媛打來的電話,剛“喂”了一聲,西媛就在手機那頭響亮地喊了一嗓子:“祝賀殺青!”然後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盛野先生,你有沒有一種……要紅起來的感覺?”


    盛野皺眉,第一反應是:“姐,你是不是喝酒了?”


    “沒有,大白天的我喝什麽酒!不是……你現在不是那個,”微醺的西媛大著舌頭道,“有那個助理和司機了嗎,也有保姆車了,康琪挺能幹的吧,排場我都給你安排到位了,你得自信起來啊大明星!”


    怎麽又是讓他自信起來?盛野苦笑,不過說歸說,在影視城拍戲這段時間,還真有一些群演和特約演員找他合影,但他想人家可能也不是認識他,隻是覺得他是個演員,就集郵一樣收集一下合影罷了。


    “那他們賺到了,”西媛聽完笑嗬嗬道,“你馬上就會紅起來。”


    “我沒指望這個……”


    “我可指望著呢,你信我的眼光,當年他們還說辰雪單飛肯定要撲,結果呢,還不是被姐姐我慧眼識珠!”


    這一準得是喝高了,盛野啼笑皆非,順著她的話順毛道:“對對對,西媛姐你就是伯樂!”


    他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千裏馬,因為他也不想當千裏馬,不執著於要跑得多遠,但西媛和他不一樣,西媛是有目標的,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她達到。


    第二天坐了三個小時的車,舟車勞頓地回到家,傑克遜看到他蹦得老高,一直嚶嚶嚶地叫喚,像在怪他怎麽去了這麽久。盛野蹲下摟著傑克遜,狗狗就在他懷裏撲騰,想到對一隻狗狗來說,一生也就十多年,而他這一去拍戲就是四五個月,那對狗狗來說是好幾年的光陰了吧,這麽一想就覺得好對不起它。


    “不走了,”他把狗子一把撈起來,照腦門兒狠狠親了兩口,“哥以後哪兒也不去!”


    可這分明是假話,也就是欺負狗狗聽不懂人話罷了,以後他還是會拋下它去拍戲的,一走又得是“好幾年”。


    老媽做了一桌子好菜,盛野其實很乏了,還是吃到撐了才去睡覺。


    他從晚上九點一口氣睡到第二天中午,起床後母親剛好遛狗回來,今天外麵下了點小雨,他便把傑克遜牽過來,說:“我來給它洗吧。”


    在洗手間給傑克遜清洗毛發時,聽見母親在廚房說:“哦對了,昨天晚上你睡著後譚陣給你打電話了,微信通話,你沒醒,我幫你接的。”


    盛野心裏“咯噔”了一下,有點慌,以前老媽也幫他接過同學朋友的電話,但譚陣不一樣,那可太不一樣了,他難以想象譚陣聽到電話那頭是他媽媽的聲音得有多尷尬。


    他有些心虛地問:“哦,他說什麽了嗎?”


    “就是聽說你殺青了,打個電話來問候一下,哦,”樓穎回頭,朝著洗手間的方向,“他說有時間約出去吃個飯什麽的,我說好,等你起來回他電話,你給他回過去吧。”


    盛野點點頭,吃過午飯就給譚陣撥去了語音通話,他一個人窩在臥室裏,也不知道該不該反鎖一下門。通話居然一撥就通了,他忙走到窗戶那兒,壓低聲說:“譚陣哥,你昨天給我打電話了?”


    “嗯,你睡著了吧。”譚陣說,“電話是阿姨接的。”


    “我昨晚太困了,”盛野解釋,他很想問“你和我媽都說了什麽啊”,他看過通話記錄,有四十多秒,長得讓他好奇,但又覺得這樣問動機太奇怪了,最後隻是問,“你回來了嗎?”


    “昨天晚上到的。”


    盛野回頭瞧了一眼臥室門,問:“那你現在在富山山莊嗎?”


    手機那頭沉吟了一會兒:“沒有,我回藍田郡了。”


    盛野又想起那張唱片,隻能“嗯”了一聲。


    譚陣說:“你先陪阿姨幾天吧,到時候我打電話給你。”


    除了點頭又能怎樣,和他說“你是不知道我一共也就能休息幾天嗎”?


    譚陣似乎要掛了,盛野忍不住喊住他:“譚陣哥!”


    譚陣停了下來,很輕地“嗯?”了一聲。


    盛野糾結了片刻,問道:“伯母她……身體還好吧?”


    譚陣似乎有些詫異他這麽問,停頓了一下才答:“還好。”


    盛野想說馬上就母親節了,我能送伯母康乃馨嗎,話到嘴邊覺得這簡直就是在將譚陣的軍,又生生忍住了,改口道:“馬上就母親節了,代我祝伯母母親節快樂啊!”


    譚陣低聲說了聲“好”,又說:“也代我轉告阿姨,母親節快樂。”


    ***


    就在譚陣落地後第二天,唐沁導演在微博上發了那張殺青宴上的劇組全家福。盛野晚上刷開“陣野”的超話廣場,發現大家都在激情磕糖,還有些蒙,什麽糖啊,他和譚陣這兩個月連麵都沒見上哪裏來的糖?


    點開來仔細看,才知道原來是譚陣的粉絲發了一張譚陣的機場圖,照片上的譚陣左手無名指上戴著那個飛星的戒指,而唐沁導演發的那張《千秋雪》殺青宴的合照上,他也被眼尖的粉絲扒出無名指上戴著同款的戒指。


    有懂行的人說這款戒指並不是該品牌珠寶的主打係列,市麵上很少有藝人戴,很多人戴的是另兩款“星月”和“雙星”。cp粉們激動極了,在微博上打了雞血般奔走相告:這個戒指是飛星啊!官網的名字就叫flyingstar!


    盛野不知自己此時此刻是什麽心情,到底是心慌,還是暗喜,沒有辦法告知於人的他和譚陣之間的關聯,以這樣的方式被挖掘了出來,人們會怎麽想,會不會相信他們之間真的有關聯?


    就算有怎樣的臆想,這也不是他的錯吧,戒指是譚陣送給他的,是譚陣讓他戴著的,也是譚陣自己戴在手上的,這能怪誰呢?


    他關閉了微博,沒有去管外麵的沸反盈天,心如擂鼓又心亂如麻地躺在床上,腦子裏都是那顆勇敢飛行的星星。


    第二天一大早他是被西媛的電話叫醒的,西媛在手機那頭問他:“你看微博了嗎?”


    他裝作不知道:“怎麽了?”


    西媛語帶詫異:“你怎麽和譚陣戴了同一款戒指啊?”


    他“啊”了一聲:“是嗎?”


    “是啊,”西媛說,“現在陣野都上熱搜第八了。”


    盛野心情複雜,又有些擔心,對西媛解釋:“這個戒指我真的是無意……”


    “行了,沒必要和我解釋,”西媛口吻相當輕鬆,說,“誰還沒個同款呢!”


    盛野摸不清西媛的態度,試探著問:“那我要怎麽做,需要把戒指摘了嗎?”


    他不想,一點都不想,心裏已經開始失落。


    哪知西媛卻說:“不需要啊,”她是笑著說的,“你就戴著吧,他要是覺得不合適他自己會摘的,我就是和你說一聲,不要去理會外麵那些風言風語。”


    西媛越這麽說,盛野越感到不妙,他還是打開了微博,果不其然又收到好多來自譚陣粉絲不堪入目的辱罵,有譚陣的粉絲扒出譚陣早在3月份就被拍到生圖裏戴著這款戒指了,那時他戴的是左手食指,而盛野是在殺青宴才戴這枚戒指的,這很明顯是為了和譚陣炒cp才買的,於是蓋章他倒貼,賣腐,說他有心機……


    他後悔了,真的不該點開微博,真的該聽西媛的。


    都說如今哪個明星藝人不挨罵,不被黑,罵著罵著黑著黑著就習慣了,敢做藝人就不要玻璃心。但這真的是玻璃心嗎,盛野想,被謾罵被攻擊的日常,人真的能習慣嗎?


    但他不會摘掉戒指的,隻要譚陣不摘。


    他現在最怕收到的,竟然是譚陣的電話。


    那天他把自己關在房裏一下午,樓穎擔憂地敲了門:“盛野?你在幹什麽啊?”


    他從手機裏抬起頭,衝那扇門冷靜地回:“沒事,我在看劇本。”


    因為他回答的聲音很沉穩,樓穎便不疑有他,離開不打擾了。


    他並沒有在看劇本,那一個下午他都在翻微博,想著也許多看看那些侮辱謾罵,真的就會習慣,會麻木,但他的努力好像是杯水車薪。


    隻要一想到這些瘋狂攻擊自己的人是譚陣的粉絲,他就怎麽都好不了。


    當天晚上,微博上一個極有影響力的時尚博主發了一篇這個珠寶品牌的廣告軟文,飛星這款戒指赫然被放到了最顯眼的位置重點介紹,博主笑cp粉沒見識,非說這是冷門款,然後在長文裏列出了日韓和歐美不少明星佩戴這款冷門戒指的照片。


    這條微博被轉了好幾千,看戲的人終於都一哄而散。一場風波行將過去,盛野也不知是不是該鬆一口氣,他猜這應該是陳博涵安排的,他才是譚陣的守護者,他總是最有辦法的。


    那譚陣知情嗎,是譚陣授意陳博涵這麽做的嗎,他會後悔送他這枚戒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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