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陣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一連好幾天盛野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怎麽可以那麽溫柔,又偷偷地那麽殘忍?他想不出譚陣不把他的禮物帶回去轉交的理由,想來想去地為譚陣開解,最後也隻能想到,他是在避嫌。


    他能理解譚陣對家裏人隱瞞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是哪怕是作為朋友,也不行嗎?


    是因為那份禮物太過討好,太可疑了嗎?幾千塊的禮物,花了一個月淘到的絕版的周璿初版唱片,是不是以他和譚陣“普通朋友”的關係,真的不應該送出手?


    還是譚陣太想要隱藏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到了就連作為“朋友”都不願意讓人知道的地步?


    這到底是出於愛,還是出於恐懼啊?


    以為那次譚陣帶自己去藍田郡見他的家人是有什麽用心,但也許譚陣根本沒有想那麽多,隻是自己在一廂情願地以為。又或者譚陣是想要為他營造一種“被重視”的感覺?


    他又想起譚陣那雙秋水般清澈憂鬱的眼睛,那裏麵怎麽可能裝得下這些複雜?他這輩子沒見過比那更純粹深情的眼睛。


    他甚至都沒有勇氣去問譚陣,既然他都已經將禮物藏起來,偽裝到這個地步,去拆穿他情何以堪。


    但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想見譚陣,還是想念他那份哪怕是關起門來才敢於表露的溫柔。背著人才會給他的溫柔,都叫他眷念得不行。也許譚陣是真的厲害吧,或許那些與他相關的cp之所以那麽熱,之所以那麽多粉絲磕到上頭,也不全然是營銷炒作的結果。


    這樣煎熬了好幾天,終於收到進組通知,盛野如同抓到一把救命稻草,拚命想要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諸腦後。


    譚陣甚至比他先知道進組的消息,提前發來了一條微信:加油,古裝戲可能會有點辛苦,讓西媛無論如何給你安排一名助理吧。


    盛野看著屏幕上一條接一條的文字信息,努力回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譚陣不再頻繁回複他語音和視頻通話的。


    他還是按下了語音,舉起手機,想了一會兒,說:“我可能要進組小半年,你能來探班嗎?”


    隔了很久,譚陣回他:我盡量。


    我盡量。


    這三個字,當沒有了譚陣的聲音,沒有了他溫柔蠱惑的語氣,沒有他眼神的加持,原來看起來這麽冰冷啊。


    盛野放下手機,早早地睡了。


    ***


    古裝劇是真的累,天沒亮就要起床做造型,造型繁複,衣服裏三層外三層,假發頭套勒得人頭皮疼,新劇開拍也是三把火,時不時就要拖戲到很晚,盛野是主角,大冬天的常常一天隻能睡四五個鍾頭,好幾次在片場忘詞。不過累也有累的好,他沒什麽心思琢磨譚陣這個謎了。


    唐沁導演對他是滿意的,說他有靈氣,偶爾一起吃飯的時候唐沁導演和他聊天,一不小心就聊到譚陣。


    “這部片子在《穩定結構》上映前就已經在寫劇本了,”唐沁導演說,“我生病那會兒譚陣來看我,我和他聊到這部劇,他當時就問得很細,我說怎麽你想演啊,我怕我現在請不起你了,譚陣說我給你一個比我更好的演員,我那時還覺得他言過其實,現在看來他沒騙我啊。”


    盛野忙道:“我沒有那麽好,是譚陣哥過譽了。”


    “他可能是過譽了,但也差不離了,你是我見過入戲最輕鬆的演員,”唐沁導演笑道,“但入戲了,也要記得出戲啊。”


    盛野聽著這句話,或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有一場戲,拍的是一直守護在逃亡太子李鳶身邊,無微不至地保護他的影衛,最後背叛了太子。時年十六歲的李鳶遭遇人生中最信賴的人的背叛,大受打擊,幾近崩潰。大雨中,吊臂攝像機拍他仰著頭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這場戲盛野拍完後一直很恍惚,下午的一場文戲老是進入不了狀態,唐沁導演就讓休息十分鍾,讓他調整狀態。


    他好像是被唐沁導演說中了。


    後來他找唐沁導演和搭那場戲的演員們道歉,唐沁導演通情達理地道:“沒關係,你上一場戲爆發得太好了,我當時看得眼眶都是淚,可以理解,演員的能量也是守恒的。”


    盛野忍不住問:“……唐導,你見過出戲最容易的演員是誰啊?”


    唐沁笑起來:“這是什麽問題啊,沒有演員專門研究怎麽出戲吧。不過你要說控製力好的演員,那倒是有不少,說進就進,說收就收,”想了想說,“譚陣就是這種演員吧,你要是把控不好,可以向他取取經。”


    盛野默默點了點頭。


    晚上盛野沒有和譚陣通話,譚陣今天好像是有一個訪談類的節目通告,而盛野今天太累了,一沾床就睡著了,等到第二天特意設置的挖掘機的鬧鍾轟隆隆地響起,他掙紮著爬起來,才看到手機上有個未接的微信視頻通話,是譚陣的,時間在昨晚十二點。


    他匆匆回了一句“昨天睡著了”,就快速洗漱,下樓去化妝了。他是主演,化妝得第一個,不能遲到,要不然會耽誤別的演員。


    做造型時手機也放在化妝台上,但一直沒有動靜,妝容要做差不多一個半小時,盛野等了一會兒微信就昏昏欲睡起來,隻偶爾聽見兩位服化老師聊天的聲音,忽然間一個字眼鑽進耳朵。


    “情人節”三個字讓他眼睛一下睜開了。


    差點兒忘了,今天是2月14號,那譚陣收到他的禮物了嗎?


    因為譚陣說過以後買鞋順便幫他買,他便送了譚陣一雙asics的新款網球鞋,還有一隻head的網球拍,他還是在拍《正道乾坤》時從費越導演那裏知道譚陣是ctr校網球隊的,還有些小遺憾,因為他還從沒看過譚陣打網球的樣子。


    所以送他這副網球裝備,希望能讓譚陣驚喜,更希望所愛之人能永遠如少年般清澈滾燙,永不迷茫。


    手機終於在化妝台上響起來,一連三聲微信提示音,盛野連忙伸長手臂拿過來,打開微信,看到譚陣頭像右下方的小紅點,化妝老師還在為他上頭套,他忍住了沒有點開。


    忍了大半個鍾頭,造型終於弄好了,他提著長長的戲服走出化妝間,站在走廊裏點開了微信。


    譚陣:球鞋和球拍很喜歡,怎麽知道我打網球的?


    譚陣:情人節快樂。


    最後是一張照片,並不是譚陣的自拍,譚陣很少發自己的照片,無論微博還是微信。


    照片拍的是富山山莊的別墅,靠露台的落地窗處,放著一台嶄新的黑色三角鋼琴。


    盛野還是無可救藥地心動了。


    上午拍完第一場,休息的時候盛野一個人坐在宮殿外的走廊盡頭,翻著微信,他問譚陣“鞋合腳嗎”之後就再沒有新微信來,但看看那台鋼琴他就很滿足了。鋼琴的三角蓋是蓋著的,上麵還放著什麽,他把照片放大了看,好像是一本冊子。


    不會還順便買了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的譜子吧?


    “看什麽呢這麽認真?”


    身後傳來熟悉的女聲,盛野一個激靈回頭,看見站在廊簷下提著一包東西對他揮手笑的西媛。


    “西媛姐!”他高興地站起來,“你怎麽來了?”


    “來探你的班啊!”西媛見他簡直像是蹦起來的,又好笑又心疼,“看你都瘦了,有沒有怪我現在才來啊?”


    她語氣裏真的帶著點兒歉疚,盛野聽出來了,笑著搖頭:“你能來我就很驚喜了,來來,這邊坐!”把西媛引到廊簷下少風的地方,自己坐外側給她遮風,西媛說“哎呀我熱啊”,盛野又“哦哦”地讓她坐到了通風的外側,還拿手給她掃了掃長凳上的灰,才讓她坐。


    西媛一坐下就把手裏的紙袋提給他。


    “什麽啊?”盛野好奇地接過紙袋,還挺重的,一打開,看見裏麵裝的都是吃的。


    “拍戲有時候吃飯沒個準點兒,要是餓了就吃點兒東西墊著。”西媛說。


    盛野不知怎麽眼眶就有點發熱,點了點頭。


    西媛看他喉結滾了又滾,她自己是獨生女,也搞不清怎麽簽了個藝人就像多了個弟弟似的,特別容易心軟。她揚起一個笑,說:“看看下麵!”


    盛野把吃的一袋袋拎出來,發現最下麵放著一隻便當盒,他認得家裏的便當盒,不由驚喜地睜大眼,把便當盒拿出來打開,果然是母親做的糯米圓子,整整齊齊地碼了一大盒。


    “伯母昨天晚上連夜做好的,我今天一大早去拿,坐了一個半小時動車過來,還新鮮著呢,你晚上回去熱了吃。”西媛低頭看著他膝蓋上的便當盒,“這不是馬上就要過年了嘛,你也沒法回去。”


    盛野抿著嘴唇連連點頭,把盒子蓋好,雖然每周都會和老媽通電話,每次都習慣了報喜不報憂,但其實累得快散架的時候真的很想她,想傑克遜。


    西媛在陽光下衝他笑,他也跟著一陣笑,隻在心裏的角落有一絲悵然。


    情人節他等來了探班的人,很開心,即便那不是譚陣。


    那天西媛留下來看他演完了下午的兩場戲,出汗的時候西媛就幫他擦汗,口幹了就給他遞水,天色看著漸漸晚了,盛野便勸她早點回去:“西媛姐你快走吧,待會兒錯過大巴就趕不上動車了。”


    西媛磨磨蹭蹭地說:“那你照顧好自己啊,回旅館的時候別忘了那袋吃的,很多都是可以加熱的,你熱了再吃!我還會來看你!”


    “知道了,你可真囉嗦啊!”


    他裝作不耐煩地趕人,看著西媛從林間小道走下去,邊走邊回頭,衝他招手,示意他回去,他也朝她揮了揮手,看她變成了一個又遠又小的剪影。


    眼睛裏不知怎麽噙了點淚花,那感覺有點像幼年的太子李鳶告別從小疼愛他的阿姐,直到許許多多年後,兩人才等來物是人非的重逢。


    待那個小小的影子徹底看不見了,盛野提著戲服往回走,遠處夕陽下沉,他望著晚霞,心中有幾分即甜又澀,說不出的感受。


    ***


    進入三月,氣溫回暖,劇本進度也一口氣拍了過半,照這個勢頭拍下去,有望不延期完成拍攝,劇組的大夥兒都誇他這個主演敬業,進度才這麽快,說要是遇到那些大牌的演員兩邊紮戲那真的要瘋。


    盛野也從一開始進組時還得貼暖寶寶,到現在拍完一場下來得不停擦汗,他沒有助理,隻能自己對著鏡子擦額頭,擦著擦著就想起拍《穩定結構》時,天熱得要命,譚陣開著保姆車,拉開車門給他吹冷氣,那麽奢華的商務車被譚陣用成了冷風機,不自覺就笑了。


    幾天後恰逢攝影師生日,唐沁安排了一個蛋糕,大家一起唱了生日歌,分吃了蛋糕,這天唐沁導演讓大家早早下了戲,盛野回賓館舒服地衝了個澡,聽見有人敲門,是場務的小菲姐,聽說他膝蓋受傷了,特意來給他送藥的。


    盛野接過藥道了謝,拿著那管藥坐床邊塗了塗淤青的膝蓋,雖然拍古裝劇很辛苦,但是劇組上上下下對他都挺照顧,唐導甚至會注意到他忘了帶水,讓人給他送芙寶冰泉什麽的,剛來的時候天氣還很冷,有幾場穿著單衣在雪中逃亡的戲碼,他拍完渾身都凍僵了,也是小菲姐給他送了暖寶寶,所以辛苦歸辛苦,待在這樣的劇組卻很愉快。他也就是和幾位前輩老演員對戲的時候有些緊張,但前輩們都很平和,說沒事兒,讓他放鬆,拍戲的間歇他也聽前輩們提起譚陣,說“以前和譚陣拍戲的時候譚陣更緊張,你比他好多了”,他才稍微放鬆了下來。


    擦了藥他就躺床上了,好不容易有時間可以睡夠八個小時,他連燈都懶得關,倒頭就睡。


    迷迷糊糊的好像聽見了敲門聲,但敲得很輕,他恍若在夢中聽見了譚陣的聲音,依稀像在和誰說話,另一個人說了句什麽,然後敲門聲又響了兩下,接著又停了,那個好似譚陣的聲音在說:“算了,他可能睡著了,讓他睡吧。”


    他又一發不可收地想念起來。


    溫柔的,殘忍的,讓人捉摸不透又戒不掉的譚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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