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子二人的關係最劍拔弩張的時候,傑克遜加入了進來。


    傑克遜是盛野撿到的,在他初三那年,他心裏肯定清楚父親不會讓他撿流浪動物來養,但小傑克遜太可憐了,那麽小一隻,大冬天裏凍得瑟瑟發抖,盛野抱著它,眼裏儼然是“我絕不撒手”的眼神。


    她懷疑傑克遜不是流浪狗,因為它雖然很髒,身上大大小小的膿包,但脖子上有套繩的痕跡,一圈毛都打結了,脖子那兒的皮膚潰爛了一圈,但盛野堅持說是他撿到的。


    盛野把狗抱回來那天是晚自習放學後,她也剛從醫院下班回來,那時都八點半了,這個時候盛閆峰一般不在家,他晚上八點後就會去便利店守著。盛閆峰那時已經沒有再從事與表演相關的職業,確切地說,盛閆峰和她認識的時候,就已經告別演員這個行當了。後來他盤了個街角商鋪,開了一家24小時便利店,他們雇傭了一個店員白天守店,盛閆峰就守晚上。她在醫院工作,護士站不值班或者輪休的時候,她也會去店裏替一下盛閆峰,便利店不太忙,隻有店裏盤點時事兒會多一點,盛野也會來打打下手。一家人過得不算殷實,但不清苦,和千萬尋常家庭沒有兩樣,她對這樣的生活是滿足的,因為平凡就是幸福。


    結果那天晚上不湊巧,門一開,他們發現屋子裏燈是亮著的,就知道完蛋了。盛閆峰換了衣服剛要出門,看見盛野手裏的小狗,冷淡地問:“哪兒來的。”


    盛野頓時張口結舌,但還是牢牢抱著小狗,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保護小狗,還是從那小小的軀體裏吸取勇氣,他硬邦邦地說:“撿的。”


    “沒人有工夫養它。”盛閆峰用更冷硬的語氣說。


    盛野直麵自己高大冷漠的父親,說:“我不養它,就是看它快凍死了,暫時收留它,等過幾天找到好人家就把它送出去。”


    這話他肯定構思很久了,說起來像背台詞,抑揚頓挫的,樓穎當時想,就他們父子兩個這樣對峙的畫麵,還挺像在拍電視劇的。


    她取下圍巾,裝作若無其事在旁邊幫腔:“沒事,明天就周末了,讓它暫時住兩天,白天我和盛野會看著。”


    盛閆峰沒開腔,走過來和她輕聲說了句“燃氣灶有點漏氣,不要開,我去找人修”,就拉開門下樓了。


    說沒事,其實事兒大了。第二天盛閆峰一起床,拉開門就踩到一泡尿上。


    盛野正蹲那兒處理茶幾旁的一泡尿,沒等盛閆峰開口,就立刻道:“我馬上就弄幹淨!”


    盛閆峰踩著那一鞋底尿,去洗手間換了拖鞋,進了書房,啪地就反拍上了門。


    盛野把狗帶去寵物店,發現洗澡很貴,就又帶了回來,自己動手,家裏沒浴缸,她就幫他找了隻盆子,狗狗洗出來還是很好看的,盛野洗完吹完一頭的汗,舉著幹幹淨淨的串串小狗抬頭衝她笑。她帶回來一點兒藥,給狗狗塗上了,小狗一直舔她的手指,盛野在旁邊不失時機地說:“它喜歡你。”


    喜歡也隻能送出去啊。這話她沒忍心說出來。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盛閆峰問:“狗狗找好人了嗎?”


    盛野不吭聲地搖頭。


    盛閆峰沒說什麽。


    狗狗在他們家一呆就是一周,一到周末盛閆峰就問盛野:“什麽時候送走?”


    盛野說快了。


    就這樣一周又一周,盛野對他爸說快了。說馬上。說就這幾天。


    直到冬又春,春又夏,夏又秋。


    中考時盛野考得挺不錯,家裏三人一狗相處還算和睦,暑假時盛野見到了從小到大一直很喜歡的介叔叔。盛閆峰的朋友不多,介平安算一個,盛野起初不知道介平安是導演,因為那時介平安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代表作,小時候他還騙盛野說自己是漫畫家,畫了一手爛畫非要送給盛野。


    介平安比盛閆峰小幾歲,當年也和盛閆峰在同一個劇團,後來劇團實在賺不到錢,他就下海導影視片了,但一直也沒什麽起色,他不願將就自己去拍商業片,也不喜歡在片子裏植入廣告,投資方來一個被他氣跑一個,他自己倒自得其樂。介平安不常來看盛閆峰,每回來一定是因為受了挫,來找這個他自個兒單方麵認的“盛哥”吐苦水,兩個人喝個小酒,下一盤棋。


    中考考得不錯的盛野忍不住問介平安:“介叔,你能和我透個底,你到底是幹嘛的嗎?”


    介平安過目了他的成績,覺得實在是不錯,一高興也就不瞞著了,說:“其實我是一名導演。”


    盛野將信將疑地眯起眼:“是嗎,那你導演過什麽片子,有我看過的嗎?”


    介平安說這是另一個秘密,等你高考考上好學校我再告訴你,說著又神秘兮兮衝他一笑:“我還可以順道告訴你一個你爸的秘密。”


    盛野說我對他的秘密不感興趣,又小聲道:“要是有他的把柄您倒是可以說給我聽。”


    介平安就笑,抬手揉盛野的頭發,說:“長高了呀,上回來你剛小升初,才這麽點兒高。再長高一點兒,帥一點兒,叔叔請你當新片的主演。”


    盛野根本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假期裏找了個機會,樓穎決定和盛野說那本相冊的事,盛閆峰可能一輩子都不會主動告訴盛野自己年輕時的那些事,而盛野也肯定不會主動問,與其等著外人來透露這個秘密,不如由她這個做母親的來告訴他。


    她和盛野說,你爸爸那天反應之所以這麽激烈,是因為那本相冊裏有他年輕時在劇院當演員的照片,那對他是很重要的紀念。


    盛野直到這時才知道自己的父親以前竟然是一名話劇演員,而介平安說自己是導演,竟也沒有騙他。


    他們一起看了那本相冊,打開前盛野不太確定地問:“我可以看嗎?”


    她笑著問:“你當時丟的時候沒看嗎?”


    盛野有些歉疚地搖了搖頭。


    那本相冊裏記錄了盛閆峰的青春年華,他和劇院的同事們一次又一次完美的演出,他們站在舞台上,麵朝台下的觀眾微笑,鞠躬。盛野看到年輕時的父親手捧鮮花,意氣風發的樣子,他身邊站著美麗的女主角,華麗的舞者,而導演竟然真的是介叔。那天的盛野想必很震驚吧,樓穎心想,因為那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父親。


    除了謝幕的合影,還有各種舞台照,她第一次看到時都被吸引了,話劇演員的表情非常地生動,和電視電影中演員的表情完全不同,充滿生命力。盛閆峰那時還說“我好多年沒給別人看過了”,她就說“那謝謝你給我看啊”,盛閆峰板著臉,卻很溫柔地點了點頭。


    現在再回想盛野那時一頁頁翻看相冊的樣子,原來一切有跡可循,那是盛野與戲劇、與表演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但那時的他也隻是浮光掠影地碰觸到了表演的世界,真正讓他跨進這個浮華世界的,是在他高二那年第一次進入世人視野的譚陣。


    對自己將如何地影響一個小自己三歲的少年的人生,乃至愛情,那時在屏幕那頭顧自璀璨如星的譚陣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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