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車內一片寂靜,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薑忻坐在後排拿著手機回複夏橙的信息,又囑咐她把幾天後出庭需要用到的材料挨個複印一份。


    她按下“發送”鍵。


    又抬頭環視車外的環境,在十字路口提出下車,她對駕駛室裏的人說:“就到這裏吧,拐過去以後不好變道。”


    林知舟扶著方向盤的手換了個位置,說:“好。”


    薑忻探腳下車。


    臨走前她五指在林知舟完全落下的窗前搭了一下,微微彎腰:“那我先走了,注意安全。”


    林知舟答:“你也是。”


    後視鏡裏映著女人窈娜的一抹背。


    她抬腳踩上路牙子,步步生風的繞過站在垃圾箱旁抽煙的黑衣男人,行徑間似乎還把手機舉到嘴邊錄語音。


    他注視著那道背影漸行漸遠。


    眼神平滑而過,於依然在原地吞雲吐霧的男人身上停留幾秒,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剛湧上心頭就因為女孩突然出聲而中斷。


    郭憶陽抓著膝頭的裙擺。


    垂下眼簾將落寞藏進濃密的睫羽裏:“別看了,她人都走遠了。”


    林知舟心不在焉的“嗯”了聲。


    再看向後視鏡,垃圾箱旁的人已經混入了人群。


    車緩緩前行,開出一段距離。


    郭憶陽偏頭看窗外。


    以往她在林知舟麵前就是個小話癆,小到中午和同事吃了什麽,大到談起某某電視劇裏有小三上位,認認真真的講述著劇情還會由於代入感太強,恨鐵不成鋼的生悶氣。


    今天卻格外反常。


    她安靜得像個雕塑。


    林知舟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


    他車開得穩穩當當,內心的直覺卻告訴他一定還遺漏了什麽東西。


    那種差一點就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卻偏偏怎麽也想不起來的感覺和濃烈的不安混雜在一起。


    乃至當薑忻的電話打進他的手機,


    尖銳的鈴聲就像是無言的噩耗——


    …….


    薑忻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她剛關掉聊天窗口,身後強烈的盯梢感如影隨形的跟著她。


    此時天色微暗,路上的人不多。


    她步伐略微加快。


    隨後裝作若無其事,在不經意間用眼餘光往後一瞥,那人壓著鴨舌帽,黑色立領衝鋒衣掩住半張臉,不遠不近的墜在三米之外。


    薑忻心率有些失控。


    卻還維持著泰山崩於前也麵不改色的鎮定,她在回小區必經的這條路上兜兜轉轉。


    現在回家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暴露家庭地址本身就極具風險。


    她途徑拐角處的廣角鏡,不動聲色的用手機拍下照片,以備發生點什麽不可挽回的事後能夠當做證據,還臨危不亂的觀察路邊有沒有能夠拍到兩人身影的攝像頭。


    薑忻深吸一口氣,掐著包帶的手都不抑製的冒了一層汗,她一邊從手提包裏翻出一瓶防狼噴霧,緊緊捏在掌心,一邊打開通訊錄。


    她連撥了兩個號碼。


    第一個是緊急呼叫——匪警110。


    第二個是林知舟。


    ……


    鈴聲還在響。


    林知舟分過去一個眼神,探指去拿手機。


    有一雙手比他更快。


    郭憶陽盯著屏幕上的備注看了良久,任由來電鈴喧鬧:“知舟哥,是薑小姐打來的。”


    “手機給我。”


    “你是不是要去找她了。”


    郭憶陽長指死死攥著手機不鬆,虎口和指腹都因為用力過猛而微微泛白,像是要抓住這段即將無疾而終的感情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林知舟沒回答。


    又淡聲重複了一遍:“把手機給我。”


    “如果我不給呢?”


    他毫無征兆的提升車速,音調冷下去:“郭憶陽,你又在鬧什麽。”


    “你說我無理取鬧?”


    郭憶陽突然笑起來。


    在她的映像裏林知舟待人永遠溫和又疏離,他將禮貌和淡漠拿捏得恰到好處,也會把風度與教養無差別的分給每一個人,不論男女。


    他做人做事分寸感極強,就像三伏天裏的一碗觸手可及的沙冰,沁人心脾的同時也會感到一絲不可忽視的冷意。


    林知舟從來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起碼在見到那個姓薑的女人之前都沒有。


    他無暇顧及她的情緒,皺著眉頭繼續道:“我把你送到凱德廣場,溫煜會過來接你。”


    郭憶陽嘴唇都在發抖。


    她撩了一把淩亂的碎發,突然道:“你眼裏除了薑忻還裝得下別人嗎?”


    林知舟沒說話。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會兒我才十七歲,這是我待在你身邊的第十個年頭,”她覺得眼眶又熱又漲,忍無可忍的在這一刻撕開了所有知性乖巧的表象,心底的不甘如春風吹野草,“十年了林知舟,我到底哪點不如她?究竟哪點做的不夠好?”


    林知舟等她冷靜下來。


    才淡聲說:“你做的很好。”


    他把車停在廣場一側,壓下手刹,“你不需要刻意去模仿誰,回去扔掉衣櫃裏的超短裙和緊身吊帶,把頭發拉回來,你也不需要一直追逐著誰的腳步,這個世界有比林知舟更值得去喜歡的人。”


    郭憶陽眼梢沾著薄紅,鼻子酸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有什麽東西氤氳了她的視線,能看見的隻剩下一片模糊朦朧的色塊。


    郭憶陽終於把手機還了回去,聲線輕而沙啞:“我知道這麽多年你還忘不了她,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她,我知道你還喜歡她,所有的一切我都清楚也都明白。”


    她一頓,睜著一雙紅成兔子的眼睛直直看向他:“可是知舟哥,你有那麽一瞬間,也為我心動嗎?”


    有些事情明明心底已經再清楚不過,卻還是不死心的想從他口中得到確切的回答。


    林知舟沉默了兩秒。


    郭憶陽聽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就像過去她無數次對他告白,換來的隻有一聲一成不變的、滿含歉意的——“抱歉”。


    郭憶陽倏地扭過頭。


    她知道自己的眼淚落了下來,有的滑到下巴,順著弧度滴落在衣襟上,有的就沾在她嘴角,沿著唇縫透進口腔。


    真他媽苦。


    郭憶陽沒等林知舟再度逐客就下了車,車門剛剛關上,白色卡宴已然飛馳而去。


    手機裏的未接提示在三分鍾之前。


    他翻出藍牙耳機扣進耳蝸,重新回撥。


    嘟過兩聲以後。


    聽筒裏傳來熟諳的聲音:“喂。”


    此刻,薑忻踩著高跟鞋往燈光明亮的地方走,身後的男人已經跟了她半條街。


    林知舟問了最關心的問題:“你到家了嗎?”


    而回應他的是淩亂的腳步聲和輕淺不穩的呼吸,薑忻緊緊夾著包,答非所問:“林哥,我馬上就到。”


    她選用了一個代表男性的稱呼。


    一方麵是警告跟在後麵的猥瑣男,她在附近有熟識的男性朋友,另一方麵是在暗示林知舟。


    他微微一頓,又問:“你在哪裏。”


    薑忻心下稍定,說話半真半假的混淆視聽:“你就在前麵嗎?我已經走過梧桐街的美甲店了。”


    林知舟一路打著方向盤超車,生生開出了電影裏賽道驚魂的場麵:“別掛電話,我現在就過來。”


    “我們離得還挺近的。”


    她洋裝相談甚歡的模樣,宛若一個奔赴朋友約會的獨行女,而電話裏的友人正在趕來接她的路上。


    林知舟對窗外此起彼落的鳴笛聲和脾氣火爆路怒司機的謾罵充耳不聞,他的臉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不要回頭看,往人多的地方走明白嗎?”


    “啊,我好像看見你……”


    薑忻話音未落,擱在耳邊的手機乍然被打落。


    手機掉在地上,屏幕碎了。


    通話沒有中斷,瑩白色的光芒把周圍微微照亮。


    薑忻大腦空白了一瞬。


    她沒想到這個尾隨許久的猥瑣男會在最後關頭突然發難,抬眸間猝不及防對上那雙藏在帽簷下,眼梢微微下垂的三角眼。


    她一個月前見過這雙眼睛。


    在地下停車庫的電梯裏。


    薑忻無法想象一條潛伏在陰暗處的毒蛇是如何像監視獵物一樣,監視著她的生活,這樣變態又瘋狂的舉動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男人似是湊過來嗅她的發絲。


    她下意識曲肘做出一個自我防護的動作,驚叫幾乎脫口而出,灼熱的吐息好似貼上了她的皮膚。


    薑忻忍著惡寒往後躲了一下,在男人再度想要上前之際,當機立斷舉起手中的防暴噴霧對準男人的臉就往上滋。


    嗆鼻的辛辣氣在空氣中彌漫。


    薑忻聽到男人低聲咒罵著什麽。


    旋即她的手腕被拽住,力道大得將她拖得前傾半步。


    在這個時候,林知舟趕到了。


    林知舟毫無征兆的拉過男人的後領,一拳砸在男人臉上。


    這一下不留情,半點沒克製。


    男人順著慣性打翻在地,側身跪趴著用指腹擦過嘴角的血跡,一雙辣椒水侵過的眼睛因充血而布滿血絲,此時正由如毒蠍般陰惻惻的盯著愣在一旁的薑忻。


    林知舟撿起牆角的手機,指尖微動解開紐扣,將西裝外套脫下來披在薑忻肩上,他牽起她的手將人帶到身後,不著痕跡的擋住所有視線。


    他唇線抿得平直,神色是靜若寒潭的冰涼,連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裏也少有的蘊著刺骨冷意。


    “你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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