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他們幾個趕到包廂那會,碳灰銅鍋裏的湯底已經煮沸,煙煴四散。


    丹律給他們騰位置:“你們再磨蹭我們可就等不及開吃了。”


    “噯,遇見客戶耽誤了點時間,其實不用特意等我們啦,大家先吃嘛。”蔣綿自來熟的拉著薑忻蹭到丹律師旁邊坐下。


    “那怎麽行,這次聚餐的主人公都沒到,我們豈不是失禮。”


    一桌人一邊燙著肉片,一邊七嘴八舌的閑聊。


    薑忻待會還要開車,不方便喝酒,手裏就拿一杯橙汁,她作為這場歡迎會的半個主角,象征性的說幾句場麵話,表示一番“能與大家一起共事的榮幸”,一桌人酒杯相碰,才敞開了吃。


    本身飲食習慣問題,她這次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夾幾片青菜葉就說飽了。


    蔣綿扒拉著熟透的羊肉卷蘸油碟,震驚道:“你這就吃不下了?”


    “嗯,平時不太吃晚飯。”


    “真是小鳥胃,”蔣綿往杯子裏倒了半杯冰啤,用帶油漬的筷子攪和一圈消泡:“這就是胖子跟瘦子的區別,別人都是隨便吃兩口就飽了,我就不一樣,我吃飽了還能再吃兩口。”


    薑忻莞爾。


    “我現在吃的不是肉,是罪惡。”


    蔣綿一臉悲憤,於是化悲憤為食欲。其實就她這個體型,隻能算得上是微胖,胳膊腿上不見得有多少肉,臉上卻帶點嬰兒肥。


    薑忻委婉道:“吃飯前多喝半碗湯應該會有效果。”


    蔣綿含糊應聲,用餘光覷一眼這個大自己四五屆的師姐,幾次欲言又止。


    到底是個剛踏足社會的新萌,她心裏那點小九九都寫在臉上。薑忻好整以暇:“還有什麽想問的,問吧。”


    “嗯......就是,剛才不是說你跟林醫生以前是同學嘛,”蔣綿有點不好意思,但沒有掩飾對林知舟的好感:“以你對同窗的了解,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麽樣?”


    薑忻被問得一愣,向來從容的神色少有的出現些許恍然,那些陳年舊事像被放入老舊放映機裏的電影膠卷,一幀幀在眼前回放——


    她第一次知道林知舟這個人是在高中的最後一年,原因頗為荒唐——他在高三上期分班考試時交了六科白卷。


    一個常駐理科紅榜前十的四有五好青年,老師麵前的紅人,就說帶過理一班的任課老師,提起林知舟也會欣賞的誇上兩句沉穩懂事。


    全年級十六個班,近八百名學生,林知舟以六科零分的成績榮登“第一”。


    放榜當天,全校嘩然。


    消息流傳的很快,又正值高三這個節骨眼兒上,校園論壇還因此鬧板過一段時間,流言四起,說什麽的都有。


    校方對這次排名很重視,據說林知舟被叫去辦公室喝了好幾次茶,曆經商討後甚至願意破例一次讓他繼續留在一班,但被他以“對其他同學不公平”為理由拒絕。


    這事沒少被拿出來當飯後笑談,就是薑忻這種不愛聊八卦的也聽人說過七八嘴。


    於是一天內第四次從汪承望嘴裏聽到“林知舟”這三個字,她有點不大耐煩。


    偏偏宋寬還跟著瞎附和:“你說這一班的好學生擱前十待得好好的,排名怎麽直接倒數?不會之前他的成績單也是摻雜水分的吧,這回原形畢露了。”


    成興思一手拽開外套衣領,把沒拉開的罐裝飲料貼著頸側降溫,還一臉見鬼的翻了個白眼:“宋三,你有沒有腦子,你就是往答題卡上踩兩腳也不至於考個鴨蛋,人家六科零分一看就是故意的。”


    “就你聰明,也沒見你作業本上少幾個叉,”宋寬懶得和他計較:“一班那群隻會讀聖賢書的不是一直瞧不上咱們?你說他圖什麽?”


    汪成望接過話茬:“誰知道,可能就圖個新鮮,要讓我天天對著天書幹瞪眼,跟一群書呆子湊成一窩我也膩歪。”


    薑忻走在前麵,忍不住道:“行了,成天知舟長知舟短的,小嘴叭叭個沒完。”


    她咬著吸管,喝完整罐葡萄汽水,指尖發力,把手裏空下的易拉罐捏得變形,扔出去時劃出一個流暢的弧度,落進不遠處的垃圾桶裏。


    完美投籃。


    薑忻估摸著時間,不走心的催促:“快點,待會第一節課都趕不上。”


    以是四個人“快馬加鞭”之下,他們終於在第二節課上課之前趕到教室。


    課間嘈雜,薑忻熟練的從後門進來,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準備拉開椅子坐下才後知後覺的瞥一眼新多出來的同桌。


    之前是沒有人與她同坐的,她待在教室裏多是在補覺,不喜多個人打擾,平時也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來吵她。


    而且一個人用兩張桌子。


    簡直不要太爽。


    這會兒原本放在另一張桌洞裏的東西已經有人幫她整理出來:幾本少女漫疊在一起,邊邊角角都對得整整齊齊。


    薑忻食指挑開小號牛皮袋的袋封,裏麵裝著幾瓶她常用的指甲油,兩支口紅和一根眉筆,還有零七碎八的發卡。


    她把東西塞進抽屜:“謝了。”


    旋即才拿正眼瞧他。


    薑忻打看他第一眼就徑直將其歸成“江衍”那一類人——


    新同學額發不過眉,鬢角也打理得幹淨落拓,十指指甲修剪成明淨的平弧,一雙略顯老舊的運動鞋洗得發白卻一塵不染。


    他穿著全校統一的校服,身形清瘦卻不顯羸弱,骨架適中,活脫脫一個行走的衣架子,偏把這一身像地攤貨一樣鬆鬆垮垮的校服穿成櫥窗裏明碼標價的奢侈品。


    不像其他人袖口不是蒙一層灰就是布滿紅藍黑的墨水劃痕,其中最邋遢的以汪承望為典型代表。他是個十足的火影迷,還特意用他蹩腳的畫技在校服背麵塗了個鳴人。


    而林知舟幹淨得不應該出現在高三十六班。他在薑忻暗自挑眉時答道:“不用。”


    “哦——”她拖著嗓音,見他拿著新書往扉頁寫名字,明知故問:“對了,你叫什麽名兒啊?”


    說罷,也沒等人開口,傾身去看他寫的字。


    林知舟連貫的筆畫微頓,旋即繼續把剩下的兩個字寫完。不知道他是不是練過書法,總之他的字體很好看,有一種潦草中帶著筆鋒的蒼勁感。


    薑忻沒注意兩人距離太過靠近,肩後滑落下來的發梢掃過林知舟的手背。


    好聞的馨香慢慢靠近。


    “林、知、舟。”


    她一字一頓的念,裝的跟第一次聽到這個人的名字似的。


    “梅堯臣的《汴堤鶯》,‘安知舟中人’?”薑忻這兩句詩隻念了上半句,從她一團漿糊的腦袋瓜裏想出一句跟他名字對得上的詩實在有些不容易,她好心情的讚道:“好名字。”


    他垂下眼簾:“謝謝。”


    薑忻剛收回視線坐下,眼尖的掃到他微微發紅的耳廓,林知舟合上書,表情有一絲赧然。


    她眨眨眼。


    不是吧。


    這位朋友是不是太純情了點?


    臉皮是不是太薄了點?


    宋寬總說一班那些隻會刷題的書呆子索然寡味,今天看來也不盡然嘛,明明很有意思。


    薑欣樂不可支的捧著臉,故意蹭過去點,手肘霸道的越過桌縫那條三八線,見他眼神閃躲,她笑容更盛:“同學,你怎麽一見我就臉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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