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晉江文學城首發
就在蔣驍邁出一步,身側忽的響起一聲喚：“william。”
腳步微頓，他回過頭，對上父親那雙含笑的透著幾分探究的狐狸眼：“你要去哪？”
蔣驍抿唇不語。
“下午跟你說過的話,不記得了？”
蔣越微笑，目光落在右前方，語調和煦：“陳董事來了，你去招待下。”
蔣驍冷白的臉上神色難辨，綠眸靜靜看向他。
蔣越依舊是微笑,“去吧，別失了禮數。”
默了兩秒,蔣驍垂眸,嗓音很低：“是。”
腳步調轉方向，向前招待著前頭的陳董及其夫人。
謝明聿在一旁看到這父子倆的相處，心底莫名泛起一絲古怪又壓抑的情緒。
他從前覺得父親對自己就夠嚴格了，但現在看蔣家父子……
看來自家父親還是和藹的。
“明聿，剛才我們說到哪裏了？”蔣越的話打斷他的思緒。
謝明聿回過神,臉色如常，繼續聊著近期在談的收購方案。
夜色迷離,宴會廳裏燈火明亮,見客人都到齊了,作為壽宴主角的蔣越走上大廳正中，笑意隨和地向賓客們致辭。
無數道目光齊齊看向正中央，但現場的夫人小姐們，更多是將欣賞的目光投向蔣越身後半步的蔣驍身上。
蔣家獨子，容貌英俊,年輕有為,家裏人口簡單,又從未有過任何緋聞和情史，簡直是完美的女婿和丈夫人選。
“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還以為是個性格怪癖的，沒想到今天見到，竟然長得這麽帥。”
“是啊，這也太帥了，尤其是那雙眼睛太好看了。”
“不過他生母到底是誰啊？難道真的是蔣董在m國的情人生的私生子？”
“噓！私生子又怎麽了，那也是蔣董唯一的獨子，以後整個蔣家都是他的。”
交好的千金們互相私語，謝青頤內心槽點滿滿，麵上不動聲色，沉默地將杯中的applemartini飲盡，猶覺不夠。
剛想拿杯新的，手才伸出去，左右立刻有兩隻手攔住。
謝青頤：“……？”
謝明聿看看妹妹，再看看歐陽昊，收回手：“少喝點。”
歐陽昊臉上一紅，也收回手，低頭道：“明聿哥說得對，月亮你少喝點。”
謝青頤：“……”
咋一個兩個都管上她了？
但兩個男人都在身旁看著，她手指微頓，轉而拿了杯檸檬汁：“不喝就不喝。”
歐陽昊感受到來自謝明聿的目光，有點心慌，連忙轉移話題：“月亮，等會兒開場舞，你要和明聿哥跳麽？”
謝青頤淡淡看了眼自家哥哥，再看周圍那一二三四個朝他們這邊看的閨秀，自然不會去打擾哥哥的桃花：“我才不和他跳，他跳舞總踩我的腳，公報私仇。”
謝明聿皺眉：“我什麽時候踩你腳了？”
謝青頤想了想：“大概七八年前，記不清了，反正我不和你跳。”
歐陽昊麵露喜色：“月亮，那你和我跳吧，我跳舞可好了，絕對不會踩你的腳。”
謝家兩兄妹齊刷刷看向他：“……？”
歐陽昊誠懇點頭：“真的不踩！”
這時，台上的主人公的致辭也結束，語調揚聲：“今晚各位吃好喝好，玩的開心。”
台下頓時響起熱烈掌聲，左側的管弦樂隊也重新奏起悠揚的協奏曲。
現場帶著伴侶的賓客皆往舞池中央走去，隨著樂聲翩翩起舞。
歐陽昊一臉期待朝謝青頤伸出手：“月亮？”
謝青頤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尋找著那一道黑色身影——
此刻蔣驍正被好幾位華衣美服的年輕千金們圍著，他本就個高，麵無表情時愈發顯得禁欲清冷。
謝青頤一下子就想起盤絲洞裏被各色女妖圍住的唐長老。
一時間，她既被自己這個比喻給逗笑，又莫名生出一種不甘的鬱悶。
這塊唐僧肉她都沒吃到呢，別人憑什麽搶？
“歐陽，你另外找人跳吧，我現在沒空。”
“啊，你要忙什麽？”
“解救蔣長老。”
將手中的檸檬汁放回waiter的托盤，謝青頤抬步離開。
歐陽昊：“……？”
他站在原地，望著那道綽約身姿頭也不回地走向那個全場都無法忽視的男人。
……
“麻煩讓一讓。”
輕柔的語調驟然響起，那些與蔣驍搭訕的千金們皆是一愣，下意識循聲看去。
當看到來人時，眼底都略過一抹詫異。
怎麽會是她？
她來做什麽，難不成一個女明星還想來攀附蔣少？
千金們心頭各種猜測，隻見謝青頤大大方方走上前，那張明豔精致的臉兒微仰，黑眸直勾勾看向身前的男人，兩秒後，她緩緩朝他伸出手：“哥哥，和我跳第一支舞？”
那語氣又嗲又軟，仿若帶著勾子，絲絲縷縷勾纏心扉。
別說男人了，就連女人聽了，骨頭都酥半邊。
千金們都怔住了，心說這謝青頤是想釣男人想瘋了吧？竟然就這麽直接的開口？
她以為她長得漂亮了不起嗎，蔣少爺可不像其他男人那樣膚淺，她就等著被拒絕吧。
卻不料下一刻，方才一直冷淡寡言、無欲無求的男人，忽然抬起手臂，握住那隻白皙纖柔的小手。
“好。”
蔣驍淡聲道，忽視著周遭詫異的目光，以及不遠處投來的那道幽暗視線。
他緊握著掌心那柔軟的手，墨綠眸底映出她小小的身影。
謝青頤眼角彎的更深，小拇指惡作劇般勾了勾他溫熱的掌心：“那走吧。”
他們一道往舞池走去。
在旁人看來，以為是蔣驍牽著謝青頤。
隻有他們倆知道，她用一根小拇指就勾走他。
“蔣少竟然……竟然真的跟她走了？”
千金們回過神，麵麵相覷，都從彼此的眼裏看到不可思議。
“她憑什麽和蔣少跳第一支舞啊？不過一個女明星而已。”
“沒想到蔣少也是個隻看臉的。”
千金們有失望、有不滿、有不甘，但人是在她們眼皮子底下勾走的，她們自己沒本事，也隻能憋著這口悶氣。
而舞池中央，謝青頤搭著蔣驍的手臂，眉眼間是靈動的狡黠：“我還以為你要繼續裝高冷呢？”
蔣驍的手掌虛扶在她纖細的腰側，垂眸看她：“沒裝高冷。”
謝青頤哼了聲：“我下來的時候，你明明看到我，還挪開眼？別跟我說，是你被我的魅力閃到了眼睛，得趕緊扭過頭避一避。”
蔣驍：“………”
沉默兩秒，他低聲道：“抱歉。”
謝青頤本以為他會解釋兩句，沒想到他竟然直接道歉，而且還是這樣認真的口吻。
噎了半晌，她撇了撇櫻潤的唇：“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
稍頓，又抬起眼，凶巴巴看向他：“不過我剛才在想，如果我邀請你跳舞，你拒絕我的話，那我真的生氣，再也不理你了。”
水晶燈璀璨光芒下，少女白嫩的臉頰微鼓，烏黑眼瞳水波瀲灩，宛若一隻炸毛委屈的貓咪。
蔣驍眸光微暗，搭在她腰側的手指不禁收緊。
他拒絕不了她。
從前不能，現在更不能。
蔣驍至今還清晰記得，她十歲生日時，謝家為她辦了一場很熱鬧的生日宴。
他隨著父親去赴宴，宴會的氣氛熱烈，她穿著粉色紗裙，頭戴鑽石公主頭冠，笑得甜美，又純潔得如同天使。
她的家人長輩們充滿愛意地嗬護著她，她的朋友們祝福著她，就連父親也笑容和藹地為她送上生日禮物，拍手給她唱著生日歌。
千嬌百寵，眾星捧月。
他站在人群角落裏，冷眼看著這一切，仿若誤入人間的幽魂。
無趣至極。
他悄無聲息離開這份熱鬧，謝家別墅的花園很大，他在紫藤花架後尋到一處安靜。
不知靜坐多久，耳畔忽然傳來水聲。
回頭看去，秋夜月光下，披著烏黑長發的小姑娘坐在噴泉池畔，粉色紗裙掀到大腿，兩條纖細白嫩的小腿胡亂踢著水。
她身子半撐著池邊，仰臉望著那邊那輪黃澄澄的月，不知在想著什麽。
見到她出現在這的一刹那，蔣驍是詫異的。
她不在宴會裏當小公主，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且做出這樣不優雅、不體麵，不符合她身份的事。
似乎要徹底打破他對她的預想，她忽的站起身，惡狠狠踩著水，報複什麽似的。
蔣驍看得心驚膽戰，生怕她一個不小心腳滑，跌倒在噴泉池。
為人天生的善意讓他想出言製止，但後天的冷漠又讓他閉上嘴巴——
她比他過的好多了，哪裏還需他的關心。
他轉身準備離開。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輕柔卻又霸道的聲音：“是誰？”
腳步停住兩秒，他還是回過頭，朝她走了過去。
皎潔月光下，清瘦少年麵無表情地看著水池裏的小姑娘。
見到是他，她那雙大眼睛變得明亮起來：“是william哥哥呀。”
她既然叫他一聲哥哥，蔣驍不冷不淡提醒她：“別玩水了，小心摔跤，而且秋天水冷，容易感冒。”
她聽後，並沒從水池裏出來，而是問他：“你怎麽在這裏？”
不等他答，她自問自答，語氣天真：“我知道了，因為沒人跟你玩，是不是？”
蔣驍：“……”
那一瞬，眼前純潔可愛的小姑娘，腦袋上像是長出了兩個惡魔角，黑色尾巴在得意搖擺。
他覺得自己是白癡，自取其辱。
轉身要走，她卻再次叫住他：“沒關係呀，說實話，我也不愛跟那些人玩。”
他側眸看她，隻見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池子裏，女孩兒朝他伸出手，笑容清純無暇：“我和你做朋友，哥哥，跟我一起玩？”
她的嗓音甜蜜，笑容友善。
蔣驍清晰看到她眼底那抹天真的惡劣，也很清楚，這壞家夥是想拉他一起下水。
出於什麽目的呢。
或許是怕他跟大人告狀，拉個同夥，又或許單純想使壞——畢竟小孩子並不像大人們想的那樣善良無邪。
無論出於什麽目的，他都不該搭理她，轉身離開才是正確做法。
但她的裙子濕了大半，緊緊貼在腿側，顯得她愈發嬌小孱弱。
那一刻，他想到母親給他念《聖經》的故事，上帝在伊甸園為亞當夏娃創造了一個美好的世界，可一條邪惡的蛇誘惑他們，致使造成大錯。
他想，她真像伊甸園裏那條小蛇，露出尖尖的兩枚小牙，笑著拉他犯錯。
理智是一回事，就像夏娃拒絕不了蛇的誘惑，吃下那顆禁果。
而他終究也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
“月亮，別不理我。”
男人磁沉的嗓音冷不丁在頭頂響起，謝青頤怔了下。
她仰起臉，觸及那雙幽深的綠眸時，心底驀得漏了一拍。
“我沒不理你……”
她錯開眼，纖長的睫毛垂下，小聲咕噥：“我又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你現在不是已經跟我在跳舞了嗎。”
身前的人沒說話，但她能感受到他在看她。
心髒又跳得快了，謝青頤暗暗想，不能這樣下去了，不然她跳著跳著心髒病犯了，明天豈不是要上新聞頭條？
眨了眨眼睛，她抬起眼看他：“說起來，你想好怎麽謝我了嗎？”
蔣驍眉心輕動：“謝你？”
“嗯呐。”
謝青頤漂亮眉眼間滿是邀功之色：“蔣長老，剛才可是我單槍匹馬，拯救你於盤絲洞，這會兒她們心裏指不定怎麽說我呢。唉，我為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你不得好好謝謝我？”
“蔣長老？”
蔣驍薄唇微掀，又看向她：“我是蔣長老，那你是什麽？大師兄，二師兄，還是沙師弟？”
謝青頤：“……”
猴子，豬，傻大個？
嫣色唇瓣微撅，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指不禁用力捏了下：“我是仙女！”
蔣驍溫和笑了下：“是，好心的仙女。”
“別轉移話題，說，你打算怎麽謝我？”
謝青頤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忽而露出個登徒浪子的笑容：“要是想不出來的話，以身相許，我也可以勉強接受。”
蔣驍嘴角笑意微僵了一下。
原本搭在她腰上的手抬起，長指微屈，敲了下她的額頭：“又胡說。”
謝青頤：“……！”
可惡，又敲她，她遲早把他手指咬斷！
這邊兩人跳著舞，俊男美女，都是極其耀目的存在，自然吸引不少注視的目光。
“還別說，撇開身份不談，他們倆站在一塊兒還真是般配。”
“是啊，賞心悅目的。”
“不過這位謝小姐還真是厲害，一個晚上又是挽著謝家少爺，又是和歐陽少爺一起喝酒，現在又和蔣少爺一起跳舞……”
“誰叫她長得漂亮呢？漂亮也是一種資本。”
賓客們竊竊私語著，一旁的休閑區，坐在真皮沙發上的陳董事也笑吟吟對蔣越道：“老朋友，一晃這些年，你家蔣驍也長大了啊。”
蔣越順著陳董曖昧的目光看去，便見舞池中那對說笑默契的璧人，眼眸一眯。
“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那位小姐是滬城謝家的女兒吧？”
“嗯，是謝綸的女兒。”蔣越頷首。
“一直聽說謝綸寵女兒，隻是沒想到他舍得叫女兒進娛樂圈。”
陳董事不理解地搖搖頭，倒也沒多提這個，隻對蔣越說：“你和謝綸是老同學，又是老朋友，現在各自兒女都長大了，不如結個兒女親家，親上加親？”
蔣越眸光意味不明，微笑道：“年輕人的事，我是不愛摻和的。”
陳董事笑笑，心說你個老狐狸，嘴上說不摻和，今天請這麽多千金小姐過來，難不成是給兒子選後媽？
另一邊，歐陽昊見著舞池裏那抹翩然紫色，錄了段視頻，發送到三人小群裏。
hao：「月亮在跳舞，轉圈圈.jpg」
這個點秦玖也閑著，點開視頻一看，脫口而出一句臥槽。
阿玖：「麻了，這也太配了，童話裏走出的公主王子？」
阿玖：「蔣驍不進娛樂圈，真的是娛樂圈一大損失！」
hao：「………」
歐陽昊放下手機，再次看向舞池中央，清俊臉龐逐漸嚴肅。
最開始錄視頻，他的眼裏隻有謝青頤的存在。直到剛才秦玖那句“好配”，像是醍醐灌頂般，他忽然意識到月亮在跟別的男人跳舞——
雖然月亮一直喊蔣驍哥哥，但蔣驍並不是她親哥。
蔣驍，也有可能成為自己的競爭對象。
直至一曲罷，歐陽昊放下酒杯，快步迎上前去：“月亮。”
謝青頤這邊和蔣驍走出舞池，見著歐陽昊，笑道：“臭弟弟，你怎麽沒去跳舞啊？”
歐陽昊抿唇，飛快看了眼蔣驍，禮貌喚了聲“蔣總”，轉而雙眸又定向謝青頤：“我在等你。”
謝青頤一怔：“等我幹嘛？”
“你剛才說去幫蔣總解圍，忙完再來和我跳舞，你不記得了？”歐陽昊一臉認真看向謝青頤。
謝青頤眼底浮現迷茫：“我剛才這樣說了？”
她怎麽不記得。
“對啊，你就這樣說了，明聿哥也聽到了，不信的話你去問他唄。”
說到這，歐陽昊神色有些委屈：“姐姐，我可等你到現在。”
他本就生得濃眉大眼一副無辜老實狗狗模樣，一聲姐姐又喊得謝青頤有點心軟，不禁懷疑難道真是自己記錯了——
畢竟這臭弟弟從小就跟在她身後混，老實巴交得很。
“好了，別委屈了。”
謝青頤拍拍他的肩膀：“我喝口水歇一歇，待會兒和你跳。”
歐陽昊立刻眉眼舒展：“好！”
他又拉住謝青頤的手：“走吧，去那邊歇，我剛發現一杯飲品味道還蠻好的。”
謝青頤嗯了聲，也不忘蔣驍，回頭看他：“一起？”
蔣驍沒答，隻伸出手，一把扣住歐陽昊的手腕，“鬆開。”
歐陽昊略怔：“？”
蔣驍冷淡的視線掃過他拉著謝青頤的手。
歐陽昊反應過來，皺起眉頭：“蔣總，我拉月亮，管你什麽事？”
謝青頤本來想解釋“歐陽是弟弟，牽著走沒關係”，但見蔣驍神情淡漠，心底冷不丁冒出個小猜測——
難道他這是在吃醋？
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她眼眸亮晶晶看著他，等他的回答。
卻見蔣驍鬆開歐陽昊的手腕，目光平靜，語氣正經：“她既然叫我哥哥，那我有必要替她提醒你，成年異性關係再好，也要注意點分寸。”
“……”
歐陽昊盯著麵前的男人，目光多了幾分探究。
他很想反問蔣驍，那你是以哥哥的身份說這話，還是以成年異性的身份？
隻是在他問之前，謝青頤先出了聲：“行了。”
她掙開歐陽昊的手，又抬眸對蔣驍道：“歐陽是一起長大的弟弟，他也不是故意的，以後他會注意的，是吧？歐陽。”
歐陽昊：“.......”
感受到謝青頤投來的視線以及對麵男人銳利的目光，他低低嗯了聲。
*****
這場晚宴到9點左右，賓客們也陸陸續續告辭。
歐陽父子離開前，謝家兄妹倆還特地送了送。
剛想轉身回去，歐陽昊突然又折身返回，支支吾吾一陣，還是沒憋住，小聲問謝青頤：“月亮，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蔣驍？”
謝青頤：“……？”
這是能說的嗎？！
眼角餘光悄悄打量著身側的謝明聿，她不由拔高語調：“歐陽，你別亂說。”
歐陽昊麵露驚喜：“那你是不喜歡咯？我就知道。”
謝青頤眼皮一跳，連忙推他：“臭弟弟怎麽變得這麽八卦？快走了快走了，別讓歐陽伯父等急了。”
歐陽昊：好耶，她碰他了！
“月亮再見。”
“走吧你臭小孩。”
謝青頤無語，轉過身，對上自家哥哥看來的目光，她忙打著哈哈：“那家夥肯定是和阿玖待久了，瞎說八道。”
謝明聿默了默，出聲道：“你已經不是小孩了，和男生該保持些距離。”
不論是歐陽昊，還是蔣驍。他在心裏默默補充。
***
送走最後一批客人，謝青頤本來還想找蔣驍，問問明天幾點出發吃炸醬麵——
雖然手機可以問，但她想和他麵對麵說話。
找了一圈沒找到人，還是管家告訴她：“先生把少爺叫去書房了。謝小姐要是有急事，我帶您過去？”
聽到這話，謝青頤下意識抬頭，朝樓上書房看了眼。
今天是蔣叔叔的生日，蔣驍作為蔣叔叔唯一的親人，父子倆現在應該享受獨屬的親情時刻，自己也不好打擾。
“不用了，也不是什麽急事。”
謝青頤朝管家道了聲謝，回到客房休息。
與此同時，奢華典雅的書房內。
傭人一退下，蔣越瞳色瞬間冷了下去，板著臉看向正中間的蔣驍，沉聲嗬斥：“跪下。”
蔣驍：“……”
掀眸看了眼前方，混血的麵容沒有絲毫波瀾，少傾，他屈膝跪在花紋繁複的羊絨地毯之上，背脊卻始終筆挺，蕭肅如竹。
蔣越幽深的目光寸寸逡巡過這張年輕的臉，而後轉身，從雕花檀木書架取下一根寬厚兩寸的戒尺。
“下午和你說的話，你都當成耳旁風。”
“啪——”
一戒尺狠狠抽在年輕男人寬闊的背上。
他身形輕晃，卻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她是什麽身份，你是什麽身份，你怎麽有膽子肖想她？”
“啪——”
又是沉重一尺抽在背上。
“我給你優渥的生活，給你良好的教育，讓你成為天之驕子，住豪宅，坐豪車……你想結婚，那麽多豪門千金隻要你看中，我可以想辦法給你娶回來。甚至你不想結婚也行，我不幹涉你。隻一點——”
“啪！！”
這一尺更加用了狠力，甚至連白色襯衫都打出褶皺，而後有微紅的血跡浸過。
“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對謝家、對月亮有任何不該有的念頭。”
“可你不聽！”“啪！”
“我說那麽多遍，你不長記性。”“啪！”
“蔣驍，你骨子裏流著怎樣的血，你應該清楚。你捫心自問，你配麽？她是謝家和裴家捧在手心的寶貝明珠，你呢？但凡月亮知道你的身世，她那樣驕傲一個人，你對她的喜歡，她怕是都會嫌髒。”
“啪！”
“啪！”
“啪！”
一尺又一尺狠狠抽在背上、臂上，直至鮮血斑駁，染紅了白色襯衫。
蔣越才氣喘籲籲停下手，拋下戒尺，坐在太師椅上，喝茶緩了口氣。
再次放下茶盞，略顯蒼老的眉眼間盡是冰冷和煩躁，“你知錯了麽？”
低沉的聲音在死寂般的書房裏響起，好似有回音。
地毯上跪著的年輕男人雙拳緊握，指骨關節處都隱隱發白。
再次抬起頭，俊美的臉龐上是一層細密隱忍的汗珠，他薄唇緊抿成一條線，忍痛太久，透著不正常的蒼白。
錯了麽？錯了。
隻是他無法拒絕她。
蔣驍定定看向長桌之後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墨綠色的眼底閃過一抹麻木的冰冷。
沒有恨，隻有麻木。
他沒有資格恨他。
他該恨誰，恨母親麽，恨她為什麽把自己生下來。
這個世界對他沒有絲毫期待，他的存在從始至終都是個錯誤。
“爸。”
蔣驍嗓音有些沙啞，看向蔣越：“您放心，她隻會是我的妹妹。”
蔣越冷眼睥睨：“你最好做到。”
沉默片刻，視線重新落到他的背後，蔣越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是你父親，肯定希望你好。但你也該明白，有些人和事，是你夠不上的。你如果真的喜歡她，忍心蒙騙她？以她的條件，完全值得更好的歸宿。”
蔣驍呼吸微頓，垂下眼：“我知道。”
蔣越：“行了，回去把傷口處理下，明天陪月亮出去，別叫她看出端倪。”
蔣驍單手撐著地板，徐徐站起身，身形微弓：“那我先回去了。”
蔣越：“……去吧。”
蔣驍轉身，忽的腳步微頓，稍稍偏頭。
“怎麽？”書桌後的人問道。
蔣驍：“沒什麽。”
那句“爸，生日快樂”隱於喉間，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
二樓盡頭的臥室，主色調為灰白黑，巨大的落地窗對著後花園種得一大片藍色鳶尾。
染血的白色襯衫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半身鏡前，蔣驍腰間係著一條浴巾，勁瘦的上半身映在鏡裏，那冷白的皮膚布滿傷痕，深深淺淺，斑駁不堪。
洗漱台上放著家庭藥箱，酒精、碘伏、棉簽等整整齊齊擺放。
他拿鑷子夾著棉球擦拭著背上血跡，動作熟練，不疾不徐，就好像傷口並不會痛。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處理好傷口，洗漱完畢，窗外已是黑沉沉一片。
蔣驍坐在床邊，修長的掌心握著一枚冰涼的子彈殼——
這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物。
深灰色的窗簾並未拉上，淺淡月光籠罩著那片鳶尾花海，傾灑進並未開燈的黑暗房間。
這時，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diane：「你回房間休息了麽？明天咱們幾點出門呀~」
diane：「期待的搓手手.jpg」
他盯著屏幕半晌，回道：「上午都可以，具體時間你來定。」
diane：「今天有點累了，我明早想睡個懶覺。不然10點出門吧，炸醬麵就當brunch了。」
william：「可以。」
diane：「那明早見啦，哥哥晚安(*w*)」
william：「晚安。」
蔣驍將那枚子彈殼放回床頭櫃裏的小盒子，長指又按下自動關窗按鈕。
那深灰色窗簾緩緩合上，將明月清輝一點點遮掩，最後完全合上，屋內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那樣皎潔的一輪月，怎可跌落泥潭塵埃，與他沉淪。
****
翌日一早，謝明聿在昆玉檀宮用完早飯，便與蔣家父子告辭，前往機場返滬。
謝青頤睡到自然醒，拿起手機一看，最先兩條就是自家哥哥的消息。
謝明聿：「到機場了。」
謝明聿：「最多在蔣家多住一天，不然爸爸問起，我不替你瞞。」
diane：「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diane：「落地了往家裏群報個平安哈，比心/」
放下手機，她起床洗漱。
今天京市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謝青頤挑了件低調的淺米色連衣裙，簡單化了個淡妝，就拎著包和蔣驍一起出門。
“下午約了個重要客戶，陪你吃完炸醬麵，我就要回公司。”
後排車座內，蔣驍目光始終落在ipad屏幕不停變動的數據上，嗓音不冷不淡：“你下午有什麽安排？”
謝青頤瞥了眼他的屏幕，看不懂，百無聊賴打開自己的遊戲：“沒什麽安排。唔，待會兒看情況吧，實在閑得話，我約朋友找個環境好點的地方喝下午茶。”
“京市的朋友？”
“嗯，我京市有朋友很奇怪麽。”
“沒。”
蔣驍稍掀眼簾，看向她：“你有安排就好。”
謝青頤抿了抿唇。
她才不想有安排好吧，還不是他沒空陪她。
忙忙忙，他蔣家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了，還這麽忙。
腹誹一陣，見蔣驍還在忙工作，謝青頤也沒說話，自顧自玩著遊戲。
半個小時後，轎車停在芝麻胡同巷口。
胡同路窄，車停不進去，隻能步行。
謝青頤戴上帽子和口罩，跟著蔣驍一起往裏走。
這條胡同裏的炸醬麵，是她當初來京市考試，蔣驍帶她來吃的第一頓。
那時的他，比現在對她親近不少，發現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告訴她。
不像現在，越長大越是疏遠冷淡，想想都鬱悶。
炸醬麵小店的位置蠻偏，來這吃的也大都是附近的老京市人。
挑了個對牆角落的位置，坐在這裏，謝青頤隻需麵對蔣驍，其他食客隻能瞧見她的背。
再加上這會兒既不是早餐點，也不是午飯點，店裏除了他們也沒人，謝青頤放心地摘下口罩。
不多時，兩碗熱氣騰騰的炸醬麵端上來，一人還開了瓶豆奶。
“這麵吃起來，還是以前的味道。”
謝青頤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吃起麵：“我還記得你第一次帶我過來時，我還埋怨你，帶我來什麽犄角旮旯的破地方......”
提到過去，蔣驍眸光微動，看了她一眼，評價：“那個時候，你脾氣的確不太好。”
謝青頤：“......？”
聊天鬼才，鋼鐵直男。
她咽下嘴裏的一口麵，看向他：“我真替你未來的女朋友憂心，遲早要被你氣死。”
蔣驍：“……”
他沒說話，低頭吃麵。
一碗二十塊錢的炸醬麵，愣是叫他這優雅氣質，吃出一種米其林三星的感覺。
謝青頤心頭暗想：氣質這回事，還真是玄學。
吃完麵，兩人起身離開小店，往巷口走去。
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照得頭皮都發燙。謝青頤抬頭看了眼太陽，手遮在眼前，咕噥道：“早知道出門戴個墨鏡了。”
話音剛落，右手邊的院門裏冷不丁竄出一個小孩，直直朝她撞了過來。
謝青頤嚇了一跳，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肩頭被一把攬住，整個人被那力道圈入一個溫熱懷抱。
眼見鼻尖還差幾厘米便要撞到男人的胸膛，她的手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臂。
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怎麽，身前傳來一聲很輕的壓抑的悶哼。
不過這點小細節很快就被湧入鼻尖的苦艾香氣以及心裏的懊惱給蓋過——
她是豬嗎，這個時候擋什麽擋，就應該借機會撞上去啊！
最好緊緊抱著他，臉貼著他的胸膛啊！
那麽多古偶愛情劇真是白拍了！
她這邊自責不已，那突然闖出來的小男孩躲閃不及撞到蔣驍的胯骨，痛得叫了一聲，人也沒站穩，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張嘴“哇”得大哭起來。
蔣驍：“……”
謝青頤：“……？”
院門裏很快傳來一個大嗓門：“小寶怎麽了，好好的哭什麽啊？”
一位係著圍裙的中年大媽跑了出來，見著坐在地上哭泣的孫子，再看向那一對年輕的陌生男女，連忙上前拎起小孩，扯著嗓門道：“這怎麽回事？你們倆大人欺負我孫子？要不要臉啊。”
一張口就倒打一耙，把謝青頤火氣都勾上來了。
可還沒等她回嘴，一隻溫熱的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臉壓回堅實的胸膛。
被悶了滿懷的謝青頤：“……？”
胸、胸咚？
怎麽突然這麽熱情，怪羞澀的。
蔣驍微微低頭，下頜若有似無擦過她的額發，嗓音清冽：“別動，小心被人認出來。”
謝青頤：“……”
原來他是擔心這個。
心底剛冒起的粉色小泡泡又滅了，她嘴角微捺，也不動了，靜靜把臉埋他懷裏。
蔣驍眼底劃過一抹柔色，再次抬眼又恢複冷肅：“是你家小孩突然衝出來，沒站穩摔了跤，還嚇到我妹妹，你們理應道歉。”
大媽稍怔，這男人周身的氣勢太強，雖然語氣不重，但莫名叫人敬畏。
她忙低頭問自家孩子：“是他說的這樣？你撞得他們？”
小男孩抹了把眼淚，癟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腦袋撞得可疼了，這個外國人還瞪我！綠眼睛嚇死人了！”
大媽一聽，便知是自家理虧，連忙將孫子拉到身後，悻悻看向蔣驍：“哎呀，我家小寶不是故意的，再說了，你們兩個大人被撞一下也撞不痛，幹嘛和小孩子計較？我家小孩兒還被你撞哭了呢，我都沒跟你們算......”
這話叫謝青頤很是不爽，腦袋稍抬，很想吵架。
蔣驍長指輕按了下她的發，示意她別動。
謝青頤：“……”好吧，她憋著！
蔣驍掀眸看向那大媽，綠眸幽深，語調低沉：“那我家小孩兒被嚇到了，該怎麽算？”
就在蔣驍邁出一步,身側忽的響起一聲喚：“william。”
腳步微頓，他回過頭，對上父親那雙含笑的透著幾分探究的狐狸眼：“你要去哪？”
蔣驍抿唇不語。
“下午跟你說過的話,不記得了？”
蔣越微笑，目光落在右前方，語調和煦：“陳董事來了，你去招待下。”
蔣驍冷白的臉上神色難辨，綠眸靜靜看向他。
蔣越依舊是微笑,“去吧，別失了禮數。”
默了兩秒,蔣驍垂眸,嗓音很低：“是。”
腳步調轉方向，向前招待著前頭的陳董及其夫人。
謝明聿在一旁看到這父子倆的相處，心底莫名泛起一絲古怪又壓抑的情緒。
他從前覺得父親對自己就夠嚴格了，但現在看蔣家父子……
看來自家父親還是和藹的。
“明聿，剛才我們說到哪裏了？”蔣越的話打斷他的思緒。
謝明聿回過神,臉色如常，繼續聊著近期在談的收購方案。
夜色迷離,宴會廳裏燈火明亮,見客人都到齊了,作為壽宴主角的蔣越走上大廳正中，笑意隨和地向賓客們致辭。
無數道目光齊齊看向正中央，但現場的夫人小姐們，更多是將欣賞的目光投向蔣越身後半步的蔣驍身上。
蔣家獨子，容貌英俊,年輕有為,家裏人口簡單,又從未有過任何緋聞和情史，簡直是完美的女婿和丈夫人選。
“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還以為是個性格怪癖的，沒想到今天見到，竟然長得這麽帥。”
“是啊，這也太帥了，尤其是那雙眼睛太好看了。”
“不過他生母到底是誰啊？難道真的是蔣董在m國的情人生的私生子？”
“噓！私生子又怎麽了，那也是蔣董唯一的獨子，以後整個蔣家都是他的。”
交好的千金們互相私語，謝青頤內心槽點滿滿，麵上不動聲色，沉默地將杯中的applemartini飲盡，猶覺不夠。
剛想拿杯新的，手才伸出去，左右立刻有兩隻手攔住。
謝青頤：“……？”
謝明聿看看妹妹，再看看歐陽昊，收回手：“少喝點。”
歐陽昊臉上一紅，也收回手，低頭道：“明聿哥說得對，月亮你少喝點。”
謝青頤：“……”
咋一個兩個都管上她了？
但兩個男人都在身旁看著，她手指微頓，轉而拿了杯檸檬汁：“不喝就不喝。”
歐陽昊感受到來自謝明聿的目光，有點心慌，連忙轉移話題：“月亮，等會兒開場舞，你要和明聿哥跳麽？”
謝青頤淡淡看了眼自家哥哥，再看周圍那一二三四個朝他們這邊看的閨秀，自然不會去打擾哥哥的桃花：“我才不和他跳，他跳舞總踩我的腳，公報私仇。”
謝明聿皺眉：“我什麽時候踩你腳了？”
謝青頤想了想：“大概七八年前，記不清了，反正我不和你跳。”
歐陽昊麵露喜色：“月亮，那你和我跳吧，我跳舞可好了，絕對不會踩你的腳。”
謝家兩兄妹齊刷刷看向他：“……？”
歐陽昊誠懇點頭：“真的不踩！”
這時，台上的主人公的致辭也結束，語調揚聲：“今晚各位吃好喝好，玩的開心。”
台下頓時響起熱烈掌聲，左側的管弦樂隊也重新奏起悠揚的協奏曲。
現場帶著伴侶的賓客皆往舞池中央走去，隨著樂聲翩翩起舞。
歐陽昊一臉期待朝謝青頤伸出手：“月亮？”
謝青頤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尋找著那一道黑色身影——
此刻蔣驍正被好幾位華衣美服的年輕千金們圍著，他本就個高，麵無表情時愈發顯得禁欲清冷。
謝青頤一下子就想起盤絲洞裏被各色女妖圍住的唐長老。
一時間，她既被自己這個比喻給逗笑，又莫名生出一種不甘的鬱悶。
這塊唐僧肉她都沒吃到呢，別人憑什麽搶？
“歐陽，你另外找人跳吧，我現在沒空。”
“啊，你要忙什麽？”
“解救蔣長老。”
將手中的檸檬汁放回waiter的托盤，謝青頤抬步離開。
歐陽昊：“……？”
他站在原地，望著那道綽約身姿頭也不回地走向那個全場都無法忽視的男人。
……
“麻煩讓一讓。”
輕柔的語調驟然響起，那些與蔣驍搭訕的千金們皆是一愣，下意識循聲看去。
當看到來人時，眼底都略過一抹詫異。
怎麽會是她？
她來做什麽，難不成一個女明星還想來攀附蔣少？
千金們心頭各種猜測，隻見謝青頤大大方方走上前，那張明豔精致的臉兒微仰，黑眸直勾勾看向身前的男人，兩秒後，她緩緩朝他伸出手：“哥哥，和我跳第一支舞？”
那語氣又嗲又軟，仿若帶著勾子，絲絲縷縷勾纏心扉。
別說男人了，就連女人聽了，骨頭都酥半邊。
千金們都怔住了，心說這謝青頤是想釣男人想瘋了吧？竟然就這麽直接的開口？
她以為她長得漂亮了不起嗎，蔣少爺可不像其他男人那樣膚淺，她就等著被拒絕吧。
卻不料下一刻，方才一直冷淡寡言、無欲無求的男人，忽然抬起手臂，握住那隻白皙纖柔的小手。
“好。”
蔣驍淡聲道，忽視著周遭詫異的目光，以及不遠處投來的那道幽暗視線。
他緊握著掌心那柔軟的手，墨綠眸底映出她小小的身影。
謝青頤眼角彎的更深，小拇指惡作劇般勾了勾他溫熱的掌心：“那走吧。”
他們一道往舞池走去。
在旁人看來，以為是蔣驍牽著謝青頤。
隻有他們倆知道，她用一根小拇指就勾走他。
“蔣少竟然……竟然真的跟她走了？”
千金們回過神，麵麵相覷，都從彼此的眼裏看到不可思議。
“她憑什麽和蔣少跳第一支舞啊？不過一個女明星而已。”
“沒想到蔣少也是個隻看臉的。”
千金們有失望、有不滿、有不甘，但人是在她們眼皮子底下勾走的，她們自己沒本事，也隻能憋著這口悶氣。
而舞池中央，謝青頤搭著蔣驍的手臂，眉眼間是靈動的狡黠：“我還以為你要繼續裝高冷呢？”
蔣驍的手掌虛扶在她纖細的腰側，垂眸看她：“沒裝高冷。”
謝青頤哼了聲：“我下來的時候，你明明看到我，還挪開眼？別跟我說，是你被我的魅力閃到了眼睛，得趕緊扭過頭避一避。”
蔣驍：“………”
沉默兩秒，他低聲道：“抱歉。”
謝青頤本以為他會解釋兩句，沒想到他竟然直接道歉，而且還是這樣認真的口吻。
噎了半晌，她撇了撇櫻潤的唇：“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
稍頓，又抬起眼，凶巴巴看向他：“不過我剛才在想，如果我邀請你跳舞，你拒絕我的話，那我真的生氣，再也不理你了。”
水晶燈璀璨光芒下，少女白嫩的臉頰微鼓，烏黑眼瞳水波瀲灩，宛若一隻炸毛委屈的貓咪。
蔣驍眸光微暗，搭在她腰側的手指不禁收緊。
他拒絕不了她。
從前不能，現在更不能。
蔣驍至今還清晰記得，她十歲生日時，謝家為她辦了一場很熱鬧的生日宴。
他隨著父親去赴宴，宴會的氣氛熱烈，她穿著粉色紗裙，頭戴鑽石公主頭冠，笑得甜美，又純潔得如同天使。
她的家人長輩們充滿愛意地嗬護著她，她的朋友們祝福著她，就連父親也笑容和藹地為她送上生日禮物，拍手給她唱著生日歌。
千嬌百寵，眾星捧月。
他站在人群角落裏，冷眼看著這一切，仿若誤入人間的幽魂。
無趣至極。
他悄無聲息離開這份熱鬧，謝家別墅的花園很大，他在紫藤花架後尋到一處安靜。
不知靜坐多久，耳畔忽然傳來水聲。
回頭看去，秋夜月光下，披著烏黑長發的小姑娘坐在噴泉池畔，粉色紗裙掀到大腿，兩條纖細白嫩的小腿胡亂踢著水。
她身子半撐著池邊，仰臉望著那邊那輪黃澄澄的月，不知在想著什麽。
見到她出現在這的一刹那，蔣驍是詫異的。
她不在宴會裏當小公主，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且做出這樣不優雅、不體麵，不符合她身份的事。
似乎要徹底打破他對她的預想，她忽的站起身，惡狠狠踩著水，報複什麽似的。
蔣驍看得心驚膽戰，生怕她一個不小心腳滑，跌倒在噴泉池。
為人天生的善意讓他想出言製止，但後天的冷漠又讓他閉上嘴巴——
她比他過的好多了，哪裏還需他的關心。
他轉身準備離開。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輕柔卻又霸道的聲音：“是誰？”
腳步停住兩秒，他還是回過頭，朝她走了過去。
皎潔月光下，清瘦少年麵無表情地看著水池裏的小姑娘。
見到是他，她那雙大眼睛變得明亮起來：“是william哥哥呀。”
她既然叫他一聲哥哥，蔣驍不冷不淡提醒她：“別玩水了，小心摔跤，而且秋天水冷，容易感冒。”
她聽後，並沒從水池裏出來，而是問他：“你怎麽在這裏？”
不等他答，她自問自答，語氣天真：“我知道了，因為沒人跟你玩，是不是？”
蔣驍：“……”
那一瞬，眼前純潔可愛的小姑娘，腦袋上像是長出了兩個惡魔角，黑色尾巴在得意搖擺。
他覺得自己是白癡，自取其辱。
轉身要走，她卻再次叫住他：“沒關係呀，說實話，我也不愛跟那些人玩。”
他側眸看她，隻見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池子裏，女孩兒朝他伸出手，笑容清純無暇：“我和你做朋友，哥哥，跟我一起玩？”
她的嗓音甜蜜，笑容友善。
蔣驍清晰看到她眼底那抹天真的惡劣，也很清楚，這壞家夥是想拉他一起下水。
出於什麽目的呢。
或許是怕他跟大人告狀，拉個同夥，又或許單純想使壞——畢竟小孩子並不像大人們想的那樣善良無邪。
無論出於什麽目的，他都不該搭理她，轉身離開才是正確做法。
但她的裙子濕了大半，緊緊貼在腿側，顯得她愈發嬌小孱弱。
那一刻，他想到母親給他念《聖經》的故事，上帝在伊甸園為亞當夏娃創造了一個美好的世界，可一條邪惡的蛇誘惑他們，致使造成大錯。
他想，她真像伊甸園裏那條小蛇，露出尖尖的兩枚小牙，笑著拉他犯錯。
理智是一回事，就像夏娃拒絕不了蛇的誘惑，吃下那顆禁果。
而他終究也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
“月亮，別不理我。”
男人磁沉的嗓音冷不丁在頭頂響起，謝青頤怔了下。
她仰起臉，觸及那雙幽深的綠眸時，心底驀得漏了一拍。
“我沒不理你……”
她錯開眼，纖長的睫毛垂下，小聲咕噥：“我又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你現在不是已經跟我在跳舞了嗎。”
身前的人沒說話，但她能感受到他在看她。
心髒又跳得快了，謝青頤暗暗想，不能這樣下去了，不然她跳著跳著心髒病犯了，明天豈不是要上新聞頭條？
眨了眨眼睛，她抬起眼看他：“說起來，你想好怎麽謝我了嗎？”
蔣驍眉心輕動：“謝你？”
“嗯呐。”
謝青頤漂亮眉眼間滿是邀功之色：“蔣長老，剛才可是我單槍匹馬，拯救你於盤絲洞，這會兒她們心裏指不定怎麽說我呢。唉，我為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你不得好好謝謝我？”
“蔣長老？”
蔣驍薄唇微掀，又看向她：“我是蔣長老，那你是什麽？大師兄，二師兄，還是沙師弟？”
謝青頤：“……”
猴子，豬，傻大個？
嫣色唇瓣微撅，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指不禁用力捏了下：“我是仙女！”
蔣驍溫和笑了下：“是，好心的仙女。”
“別轉移話題，說，你打算怎麽謝我？”
謝青頤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忽而露出個登徒浪子的笑容：“要是想不出來的話，以身相許，我也可以勉強接受。”
蔣驍嘴角笑意微僵了一下。
原本搭在她腰上的手抬起，長指微屈，敲了下她的額頭：“又胡說。”
謝青頤：“……！”
可惡，又敲她，她遲早把他手指咬斷！
這邊兩人跳著舞，俊男美女，都是極其耀目的存在，自然吸引不少注視的目光。
“還別說，撇開身份不談，他們倆站在一塊兒還真是般配。”
“是啊，賞心悅目的。”
“不過這位謝小姐還真是厲害，一個晚上又是挽著謝家少爺，又是和歐陽少爺一起喝酒，現在又和蔣少爺一起跳舞……”
“誰叫她長得漂亮呢？漂亮也是一種資本。”
賓客們竊竊私語著，一旁的休閑區，坐在真皮沙發上的陳董事也笑吟吟對蔣越道：“老朋友，一晃這些年，你家蔣驍也長大了啊。”
蔣越順著陳董曖昧的目光看去，便見舞池中那對說笑默契的璧人，眼眸一眯。
“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那位小姐是滬城謝家的女兒吧？”
“嗯，是謝綸的女兒。”蔣越頷首。
“一直聽說謝綸寵女兒，隻是沒想到他舍得叫女兒進娛樂圈。”
陳董事不理解地搖搖頭，倒也沒多提這個，隻對蔣越說：“你和謝綸是老同學，又是老朋友，現在各自兒女都長大了，不如結個兒女親家，親上加親？”
蔣越眸光意味不明，微笑道：“年輕人的事，我是不愛摻和的。”
陳董事笑笑，心說你個老狐狸，嘴上說不摻和，今天請這麽多千金小姐過來，難不成是給兒子選後媽？
另一邊，歐陽昊見著舞池裏那抹翩然紫色，錄了段視頻，發送到三人小群裏。
hao：「月亮在跳舞，轉圈圈.jpg」
這個點秦玖也閑著，點開視頻一看，脫口而出一句臥槽。
阿玖：「麻了，這也太配了，童話裏走出的公主王子？」
阿玖：「蔣驍不進娛樂圈，真的是娛樂圈一大損失！」
hao：「………」
歐陽昊放下手機，再次看向舞池中央，清俊臉龐逐漸嚴肅。
最開始錄視頻，他的眼裏隻有謝青頤的存在。直到剛才秦玖那句“好配”，像是醍醐灌頂般，他忽然意識到月亮在跟別的男人跳舞——
雖然月亮一直喊蔣驍哥哥，但蔣驍並不是她親哥。
蔣驍，也有可能成為自己的競爭對象。
直至一曲罷，歐陽昊放下酒杯，快步迎上前去：“月亮。”
謝青頤這邊和蔣驍走出舞池，見著歐陽昊，笑道：“臭弟弟，你怎麽沒去跳舞啊？”
歐陽昊抿唇，飛快看了眼蔣驍，禮貌喚了聲“蔣總”，轉而雙眸又定向謝青頤：“我在等你。”
謝青頤一怔：“等我幹嘛？”
“你剛才說去幫蔣總解圍，忙完再來和我跳舞，你不記得了？”歐陽昊一臉認真看向謝青頤。
謝青頤眼底浮現迷茫：“我剛才這樣說了？”
她怎麽不記得。
“對啊，你就這樣說了，明聿哥也聽到了，不信的話你去問他唄。”
說到這，歐陽昊神色有些委屈：“姐姐，我可等你到現在。”
他本就生得濃眉大眼一副無辜老實狗狗模樣，一聲姐姐又喊得謝青頤有點心軟，不禁懷疑難道真是自己記錯了——
畢竟這臭弟弟從小就跟在她身後混，老實巴交得很。
“好了，別委屈了。”
謝青頤拍拍他的肩膀：“我喝口水歇一歇，待會兒和你跳。”
歐陽昊立刻眉眼舒展：“好！”
他又拉住謝青頤的手：“走吧，去那邊歇，我剛發現一杯飲品味道還蠻好的。”
謝青頤嗯了聲，也不忘蔣驍，回頭看他：“一起？”
蔣驍沒答，隻伸出手，一把扣住歐陽昊的手腕，“鬆開。”
歐陽昊略怔：“？”
蔣驍冷淡的視線掃過他拉著謝青頤的手。
歐陽昊反應過來，皺起眉頭：“蔣總，我拉月亮，管你什麽事？”
謝青頤本來想解釋“歐陽是弟弟，牽著走沒關係”，但見蔣驍神情淡漠，心底冷不丁冒出個小猜測——
難道他這是在吃醋？
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她眼眸亮晶晶看著他，等他的回答。
卻見蔣驍鬆開歐陽昊的手腕，目光平靜，語氣正經：“她既然叫我哥哥，那我有必要替她提醒你，成年異性關係再好，也要注意點分寸。”
“……”
歐陽昊盯著麵前的男人，目光多了幾分探究。
他很想反問蔣驍，那你是以哥哥的身份說這話，還是以成年異性的身份？
隻是在他問之前，謝青頤先出了聲：“行了。”
她掙開歐陽昊的手，又抬眸對蔣驍道：“歐陽是一起長大的弟弟，他也不是故意的，以後他會注意的，是吧？歐陽。”
歐陽昊：“.......”
感受到謝青頤投來的視線以及對麵男人銳利的目光，他低低嗯了聲。
*****
這場晚宴到9點左右，賓客們也陸陸續續告辭。
歐陽父子離開前，謝家兄妹倆還特地送了送。
剛想轉身回去，歐陽昊突然又折身返回，支支吾吾一陣，還是沒憋住，小聲問謝青頤：“月亮，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蔣驍？”
謝青頤：“……？”
這是能說的嗎？！
眼角餘光悄悄打量著身側的謝明聿，她不由拔高語調：“歐陽，你別亂說。”
歐陽昊麵露驚喜：“那你是不喜歡咯？我就知道。”
謝青頤眼皮一跳，連忙推他：“臭弟弟怎麽變得這麽八卦？快走了快走了，別讓歐陽伯父等急了。”
歐陽昊：好耶，她碰他了！
“月亮再見。”
“走吧你臭小孩。”
謝青頤無語，轉過身，對上自家哥哥看來的目光，她忙打著哈哈：“那家夥肯定是和阿玖待久了，瞎說八道。”
謝明聿默了默，出聲道：“你已經不是小孩了，和男生該保持些距離。”
不論是歐陽昊，還是蔣驍。他在心裏默默補充。
***
送走最後一批客人，謝青頤本來還想找蔣驍，問問明天幾點出發吃炸醬麵——
雖然手機可以問，但她想和他麵對麵說話。
找了一圈沒找到人，還是管家告訴她：“先生把少爺叫去書房了。謝小姐要是有急事，我帶您過去？”
聽到這話，謝青頤下意識抬頭，朝樓上書房看了眼。
今天是蔣叔叔的生日，蔣驍作為蔣叔叔唯一的親人，父子倆現在應該享受獨屬的親情時刻，自己也不好打擾。
“不用了，也不是什麽急事。”
謝青頤朝管家道了聲謝，回到客房休息。
與此同時，奢華典雅的書房內。
傭人一退下，蔣越瞳色瞬間冷了下去，板著臉看向正中間的蔣驍，沉聲嗬斥：“跪下。”
蔣驍：“……”
掀眸看了眼前方，混血的麵容沒有絲毫波瀾，少傾，他屈膝跪在花紋繁複的羊絨地毯之上，背脊卻始終筆挺，蕭肅如竹。
蔣越幽深的目光寸寸逡巡過這張年輕的臉，而後轉身，從雕花檀木書架取下一根寬厚兩寸的戒尺。
“下午和你說的話，你都當成耳旁風。”
“啪——”
一戒尺狠狠抽在年輕男人寬闊的背上。
他身形輕晃，卻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她是什麽身份，你是什麽身份，你怎麽有膽子肖想她？”
“啪——”
又是沉重一尺抽在背上。
“我給你優渥的生活，給你良好的教育，讓你成為天之驕子，住豪宅，坐豪車……你想結婚，那麽多豪門千金隻要你看中，我可以想辦法給你娶回來。甚至你不想結婚也行，我不幹涉你。隻一點——”
“啪！！”
這一尺更加用了狠力，甚至連白色襯衫都打出褶皺，而後有微紅的血跡浸過。
“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對謝家、對月亮有任何不該有的念頭。”
“可你不聽！”“啪！”
“我說那麽多遍，你不長記性。”“啪！”
“蔣驍，你骨子裏流著怎樣的血，你應該清楚。你捫心自問，你配麽？她是謝家和裴家捧在手心的寶貝明珠，你呢？但凡月亮知道你的身世，她那樣驕傲一個人，你對她的喜歡，她怕是都會嫌髒。”
“啪！”
“啪！”
“啪！”
一尺又一尺狠狠抽在背上、臂上，直至鮮血斑駁，染紅了白色襯衫。
蔣越才氣喘籲籲停下手，拋下戒尺，坐在太師椅上，喝茶緩了口氣。
再次放下茶盞，略顯蒼老的眉眼間盡是冰冷和煩躁，“你知錯了麽？”
低沉的聲音在死寂般的書房裏響起，好似有回音。
地毯上跪著的年輕男人雙拳緊握，指骨關節處都隱隱發白。
再次抬起頭，俊美的臉龐上是一層細密隱忍的汗珠，他薄唇緊抿成一條線，忍痛太久，透著不正常的蒼白。
錯了麽？錯了。
隻是他無法拒絕她。
蔣驍定定看向長桌之後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墨綠色的眼底閃過一抹麻木的冰冷。
沒有恨，隻有麻木。
他沒有資格恨他。
他該恨誰，恨母親麽，恨她為什麽把自己生下來。
這個世界對他沒有絲毫期待，他的存在從始至終都是個錯誤。
“爸。”
蔣驍嗓音有些沙啞，看向蔣越：“您放心，她隻會是我的妹妹。”
蔣越冷眼睥睨：“你最好做到。”
沉默片刻，視線重新落到他的背後，蔣越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是你父親，肯定希望你好。但你也該明白，有些人和事，是你夠不上的。你如果真的喜歡她，忍心蒙騙她？以她的條件，完全值得更好的歸宿。”
蔣驍呼吸微頓，垂下眼：“我知道。”
蔣越：“行了，回去把傷口處理下，明天陪月亮出去，別叫她看出端倪。”
蔣驍單手撐著地板，徐徐站起身，身形微弓：“那我先回去了。”
蔣越：“……去吧。”
蔣驍轉身，忽的腳步微頓，稍稍偏頭。
“怎麽？”書桌後的人問道。
蔣驍：“沒什麽。”
那句“爸，生日快樂”隱於喉間，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
二樓盡頭的臥室，主色調為灰白黑，巨大的落地窗對著後花園種得一大片藍色鳶尾。
染血的白色襯衫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半身鏡前，蔣驍腰間係著一條浴巾，勁瘦的上半身映在鏡裏，那冷白的皮膚布滿傷痕，深深淺淺，斑駁不堪。
洗漱台上放著家庭藥箱，酒精、碘伏、棉簽等整整齊齊擺放。
他拿鑷子夾著棉球擦拭著背上血跡，動作熟練，不疾不徐，就好像傷口並不會痛。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處理好傷口，洗漱完畢，窗外已是黑沉沉一片。
蔣驍坐在床邊，修長的掌心握著一枚冰涼的子彈殼——
這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物。
深灰色的窗簾並未拉上，淺淡月光籠罩著那片鳶尾花海，傾灑進並未開燈的黑暗房間。
這時，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diane：「你回房間休息了麽？明天咱們幾點出門呀~」
diane：「期待的搓手手.jpg」
他盯著屏幕半晌，回道：「上午都可以，具體時間你來定。」
diane：「今天有點累了，我明早想睡個懶覺。不然10點出門吧，炸醬麵就當brunch了。」
william：「可以。」
diane：「那明早見啦，哥哥晚安(*w*)」
william：「晚安。」
蔣驍將那枚子彈殼放回床頭櫃裏的小盒子，長指又按下自動關窗按鈕。
那深灰色窗簾緩緩合上，將明月清輝一點點遮掩，最後完全合上，屋內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那樣皎潔的一輪月，怎可跌落泥潭塵埃，與他沉淪。
****
翌日一早，謝明聿在昆玉檀宮用完早飯，便與蔣家父子告辭，前往機場返滬。
謝青頤睡到自然醒，拿起手機一看，最先兩條就是自家哥哥的消息。
謝明聿：「到機場了。」
謝明聿：「最多在蔣家多住一天，不然爸爸問起，我不替你瞞。」
diane：「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diane：「落地了往家裏群報個平安哈，比心/」
放下手機，她起床洗漱。
今天京市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謝青頤挑了件低調的淺米色連衣裙，簡單化了個淡妝，就拎著包和蔣驍一起出門。
“下午約了個重要客戶，陪你吃完炸醬麵，我就要回公司。”
後排車座內，蔣驍目光始終落在ipad屏幕不停變動的數據上，嗓音不冷不淡：“你下午有什麽安排？”
謝青頤瞥了眼他的屏幕，看不懂，百無聊賴打開自己的遊戲：“沒什麽安排。唔，待會兒看情況吧，實在閑得話，我約朋友找個環境好點的地方喝下午茶。”
“京市的朋友？”
“嗯，我京市有朋友很奇怪麽。”
“沒。”
蔣驍稍掀眼簾，看向她：“你有安排就好。”
謝青頤抿了抿唇。
她才不想有安排好吧，還不是他沒空陪她。
忙忙忙，他蔣家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了，還這麽忙。
腹誹一陣，見蔣驍還在忙工作，謝青頤也沒說話，自顧自玩著遊戲。
半個小時後，轎車停在芝麻胡同巷口。
胡同路窄，車停不進去，隻能步行。
謝青頤戴上帽子和口罩，跟著蔣驍一起往裏走。
這條胡同裏的炸醬麵，是她當初來京市考試，蔣驍帶她來吃的第一頓。
那時的他，比現在對她親近不少，發現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告訴她。
不像現在，越長大越是疏遠冷淡，想想都鬱悶。
炸醬麵小店的位置蠻偏，來這吃的也大都是附近的老京市人。
挑了個對牆角落的位置，坐在這裏，謝青頤隻需麵對蔣驍，其他食客隻能瞧見她的背。
再加上這會兒既不是早餐點，也不是午飯點，店裏除了他們也沒人，謝青頤放心地摘下口罩。
不多時，兩碗熱氣騰騰的炸醬麵端上來，一人還開了瓶豆奶。
“這麵吃起來，還是以前的味道。”
謝青頤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吃起麵：“我還記得你第一次帶我過來時，我還埋怨你，帶我來什麽犄角旮旯的破地方......”
提到過去，蔣驍眸光微動，看了她一眼，評價：“那個時候，你脾氣的確不太好。”
謝青頤：“......？”
聊天鬼才，鋼鐵直男。
她咽下嘴裏的一口麵，看向他：“我真替你未來的女朋友憂心，遲早要被你氣死。”
蔣驍：“……”
他沒說話，低頭吃麵。
一碗二十塊錢的炸醬麵，愣是叫他這優雅氣質，吃出一種米其林三星的感覺。
謝青頤心頭暗想：氣質這回事，還真是玄學。
吃完麵，兩人起身離開小店，往巷口走去。
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照得頭皮都發燙。謝青頤抬頭看了眼太陽，手遮在眼前，咕噥道：“早知道出門戴個墨鏡了。”
話音剛落，右手邊的院門裏冷不丁竄出一個小孩，直直朝她撞了過來。
謝青頤嚇了一跳，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肩頭被一把攬住，整個人被那力道圈入一個溫熱懷抱。
眼見鼻尖還差幾厘米便要撞到男人的胸膛，她的手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臂。
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怎麽，身前傳來一聲很輕的壓抑的悶哼。
不過這點小細節很快就被湧入鼻尖的苦艾香氣以及心裏的懊惱給蓋過——
她是豬嗎，這個時候擋什麽擋，就應該借機會撞上去啊！
最好緊緊抱著他，臉貼著他的胸膛啊！
那麽多古偶愛情劇真是白拍了！
她這邊自責不已，那突然闖出來的小男孩躲閃不及撞到蔣驍的胯骨，痛得叫了一聲，人也沒站穩，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張嘴“哇”得大哭起來。
蔣驍：“……”
謝青頤：“……？”
院門裏很快傳來一個大嗓門：“小寶怎麽了，好好的哭什麽啊？”
一位係著圍裙的中年大媽跑了出來，見著坐在地上哭泣的孫子，再看向那一對年輕的陌生男女，連忙上前拎起小孩，扯著嗓門道：“這怎麽回事？你們倆大人欺負我孫子？要不要臉啊。”
一張口就倒打一耙，把謝青頤火氣都勾上來了。
可還沒等她回嘴，一隻溫熱的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臉壓回堅實的胸膛。
被悶了滿懷的謝青頤：“……？”
胸、胸咚？
怎麽突然這麽熱情，怪羞澀的。
蔣驍微微低頭，下頜若有似無擦過她的額發，嗓音清冽：“別動，小心被人認出來。”
謝青頤：“……”
原來他是擔心這個。
心底剛冒起的粉色小泡泡又滅了，她嘴角微捺，也不動了，靜靜把臉埋他懷裏。
蔣驍眼底劃過一抹柔色，再次抬眼又恢複冷肅：“是你家小孩突然衝出來，沒站穩摔了跤，還嚇到我妹妹，你們理應道歉。”
大媽稍怔，這男人周身的氣勢太強，雖然語氣不重，但莫名叫人敬畏。
她忙低頭問自家孩子：“是他說的這樣？你撞得他們？”
小男孩抹了把眼淚，癟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腦袋撞得可疼了，這個外國人還瞪我！綠眼睛嚇死人了！”
大媽一聽，便知是自家理虧，連忙將孫子拉到身後，悻悻看向蔣驍：“哎呀，我家小寶不是故意的，再說了，你們兩個大人被撞一下也撞不痛，幹嘛和小孩子計較？我家小孩兒還被你撞哭了呢，我都沒跟你們算......”
這話叫謝青頤很是不爽，腦袋稍抬，很想吵架。
蔣驍長指輕按了下她的發，示意她別動。
謝青頤：“……”好吧，她憋著！
蔣驍掀眸看向那大媽，綠眸幽深，語調低沉：“那我家小孩兒被嚇到了，該怎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