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陸路的大名後,張小六臉色變得異常的難看,別人去那【年年有餘】賭場打聽些事情,很可能會被看場子的打手擋住堵在門外,甚至可能會請去喝茶暴打一頓。


    但陸路要去打聽,這群人可就要掂量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了,連賭坊的少東家都被打成豬頭了,何況他們這群無名小卒呢?


    而且聽說,當時被打的可不僅僅隻有少東家餘孟波一人,據說還有【年年有餘】背後的大靠山稅監王公公家的公子呢。


    由此可以看出,這陸路雖然是一個小小的刑名師爺,但其身份很可能並不像看起來的這麽簡單。


    不然那一向瑕疵必報的餘洪飛又怎肯善罷甘休呢,又怎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被他人白白的打了呢,還有那稅監王大人,那也不是什麽善茬啊。


    既然他們都忍氣吞聲了,這就說明這個陸路必然不會像看起來那麽簡單,很可能是有什麽背景,來此扮豬吃老虎的。


    張小六一邊分析著陸路的神秘身份,一邊猜測著陸路為什麽要問他是輸還是贏,難道他發現了什麽,還是就隻是隨口問問呢?


    盡管張小六分析的很到位,但他顯然忘記了一個成語,狐假虎威。


    餘孟波的背後是【年年有餘】賭場,而賭場的背後是蘇州府稅監王公公,而王公公的背後則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孟衝,而猛衝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則是內閣首輔高拱推薦的,可以說自己也算是跟內閣首輔高拱有點關係吧。


    而反觀陸路這邊,陸路是張鍥修的刑名師爺,他的一舉一動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張鍥修,而張鍥修則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他的族叔,張居正。


    畢竟張鍥修之所以能來這吳縣當知縣,完全就是他的族叔張居正在背後一手促成的,為什麽張居正要將自己的侄子張鍥修放到這吳縣來呢,而不是放到京城,自己的眼皮底下呢?


    這張居正到底再打什麽算盤呢?而陸路的舉動,又與這張居正的算盤有沒有關係呢?


    雖然這張居正官職並不如高拱,但在朝中的勢力卻不比高拱差多少,而且高拱和張居正在國子監供職時便相識,二人可以說是誌趣相投,並相期將來入閣一起匡扶社稷,而且高拱能夠成為內閣首輔,也有張居正的功勞,要不是張居正與太監李芳等合謀,奏請複起高拱,高拱現在還不知道在家裏種什麽菜蔬呢。


    從這關係圖來看,陸路和餘孟波交惡,算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了’,所以知道這背後緣由的王公公並沒有在意這些,反正他的兒子隻是受到點驚嚇,並沒有挨打。


    而且近來朝中看似風平浪靜,其實是暗流湧動,尤其是最近宮裏傳出皇帝身子骨不是很好的傳言,據說是沉迷於女色,縱欲過度,在加上長期服食**,現在時常會頭暈眼花手打顫,已經很少上朝了。


    宮裏現在可是在查這**的事情呢,而作為曾進獻過**的王公公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引人注意的。


    所以,就算他的兒子王明遠被陸路給打了,他也不想、也不會出麵幹預的,頂多是讓這些小輩們自己解決。


    而且據傳高拱與張居正也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友好,說不定二人都在相互找著對方的黑料呢,這個時候,還在老老實實安穩一些為好。


    雖然這玩弄政治能給自己帶來數不盡的金錢與美女,但一不小心便會引火燒身,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


    所以,現在看似沒人來找陸路麻煩,並不是說陸路有多厲害,也不是說王明選、餘孟波有多慫,而是這背後有著一雙看不見的無形大手在操控著這一切。


    而就在這微妙的情況下,被陸路給裝到了。


    張小六陰晴不定的看著陸路,最後還是選擇實話實說了,“輸了。”


    陸路點了點頭,有了這“輸了”的基礎,便可以佐證自己的猜測,陸路看著張小六說道:“所以你便將主意打到你姐夫家的牛身上了。”


    王老四一聽,頓時抬頭看向陸路,他還不知道陸路這話是什麽意思,正如他不知道這好好的牛,怎麽會突然就得病了呢?


    自己的小舅子又為什麽會那麽巧的來到他家,又為何會那麽巧,手裏還拿著殺牛用的那種錘斧呢。


    聽到陸路的話後,張小六倒也幹脆,立馬將自己的作案動機以及過程,一股腦的全部說了出來。


    據張小六交代,他是為了還【年年有餘】賭場的賭債,才將主意打到了村子西頭張寡婦家的牛的身上的,但由於張寡婦比較細心,這狗一吠叫,她就出來,這讓張小六一連好幾宿都沒有得手。


    而恰巧在這個時候,自己姐夫家的牛病了,於是張小六便準備將姐夫家的病牛賣掉,先解決一下燃眉之急,然後再慢慢得將張寡婦家的牛偷出來還給姐夫,但沒想到,那天晚上,運氣太好了,狗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吠叫,所以就成功的將張寡婦家的牛給偷走了。


    “怎麽還沒叫我啊,這都進去多長時間了。”


    公堂之外的於大拿等的有些著急了,不但在門口來回踱著步,還時不時的伸長脖子向公堂裏張望,要不是被門口那幾個皂隸瞪了幾眼,這於大拿早就進去了。


    此時天色也不早了,這放告日也差不多要結束了,於是徐錦枝便出來準備讓院子裏排隊的人離開,等明天再來吧。


    徐錦枝剛走到院子裏,於大拿便甕聲甕氣的喊道:“大妹子,大妹子。”


    徐錦枝看到那憨憨的於大拿,隻能無奈的停下了腳步。


    “大妹子,大妹子,怎麽還不叫我進去啊。”看到徐錦枝停下來後,於大拿趕緊走向前去問道。


    “你先別著急,等蔡捕頭將你妹夫帶來後,就會叫你進去了。”徐錦枝說完便急匆匆向前走去,這於大拿的一聲聲“大妹子”可是讓徐錦枝渾身不自在啊。


    “將我妹夫帶來?可我妹夫不是已經在這裏麵了麽?”於大拿指了指公堂大殿不解的說道。


    “什麽?”徐錦枝趕忙又退回來幾步,然後問道:“哪個是你妹夫?”


    “就是那個啊。”於大拿一指跪在公堂之上的張小六說道。


    “啪”的一聲,張鍥修一拍驚堂木,說道:“根據《大明律》,張小六,王老四,私自宰殺病牛,笞四十,又偷了張氏家的耕牛......”


    陸路神情異常的看著公堂之下的張小六,陸路當然不會相信什麽運氣好,姐夫家的牛正好病了,又運氣好,之前連著偷了好幾晚上的牛,竟然一下子就偷出來了的鬼話。


    陸路發現這張小六雖然看似很老實,不用打,也不用罵,什麽都招了,但往往關鍵的地方卻是一口否定了。


    就比如,這王老四家的牛是不是他下的毒,然後才生病的,對於陸路這個說辭,張小六是死活都不承認。


    他隻要不承認自己下毒這件事,那就沒有辦法判他“私自宰殺牛馬,杖一百”的刑罰,隻能判他“耕牛傷病死亡,不報官府私自開剝,笞四十”的這個刑罰。


    而這杖和笞,雖然都是打板子,但區別可是很大的。


    而且這張小六還一口咬定是幫助姐夫宰殺病牛的,這樣一來,這私自殺牛便成了幫助殺牛,也撇清了故意宰殺他人牛馬的嫌疑了。


    這就和為什麽他不直接選擇殺掉張寡婦家的牛是一樣的道理,利用張寡婦家的牛換姐夫家的病牛,這樣一來,就算被抓到了,頂多算是偷牛的,而不是殺牛的,就逃脫了“凡故殺他人馬牛,杖七十,徒一年半”的刑罰。


    “心思縝密,避重就輕。”陸路喃喃自語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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