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


    辭別後薑忻一個人穿街走巷,從胡同裏繞出來,又想到這一帶似乎流浪貓頗多,於是駕熟就輕的去周邊的寵物店買了一份小袋裝的貓糧。


    她蹲在低矮的花壇邊投喂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的橘貓,品種雜亂的流浪貓相序湊過來。它們個個都瘦得形銷骨立,或是身上帶著點大大小小的傷,髒兮兮的毛發也糾纏著團成泥疙瘩。


    為了避免被抓傷,薑忻沒有輕易上手擼貓,而是把貓糧分成幾小攤,看著它們慢慢舔舐咀嚼。


    發呆少傾,薑忻從低落的情緒裏掙紮出來。後知後覺的記起上次拜托林知舟幫忙照顧的三花貓,她想了想,從包裏取出手機,找到合適的角度,按下快門。


    點進微信,把剛拍的照片發過去。


    然後直入主題。


    下午6:03


    薑忻:[圖片]


    薑忻:[上次那隻小貓怎麽樣?]


    林知舟近乎秒回:[它不在這裏。]


    對話框靜止兩秒,白色氣泡躍動。


    林知舟:[但是我在附近。]


    薑忻對著屏幕挑眉,好像那邊的人能看到一般。


    風情而清豔的女人揚唇:[你在哪兒?]


    過了四五分鍾,那邊重新傳來音訊。


    林知舟:[回頭。]


    薑忻垂眸掃過字眼,微微扭頭。


    幾步之外,身形頎長挺拔的男人信步走來。


    他的視線下落。


    薑忻腳邊放著半包貓糧,任然保持蹲姿。


    她少有的穿著顏色鮮豔的開叉長裙。


    一襲豔紅的長裙掐出花瓣的形狀,包裹住她修長瑩白的雙腿,又因為下蹲的姿勢從中斷折出鬆散慵懶的褶皺。


    她的發烏黑,臉孔雪白,淡雅的妝容精致且細膩,微挑的長眉描出利落的形狀,唇上一點朱紅,烈焰又嬌媚。


    玫瑰與晚霞,分不清哪個更惹眼。


    隻是她的眉眼很淡,帶著幾分懶意。


    或許,還藏著不易察覺的……難過。


    薑忻撐膝站起來:“你住這邊?”


    “嗯,”林知舟回過神:“隔兩條街。”


    “哦。”她點點頭。


    “對了,雙節快樂。”


    “你也是,”薑忻把最後一點糧倒出來,分心道:“剛下班?”


    “嗯。”


    “大忙人,真是節假日也忙。”堪比勞模的薑律師把‘大忙人’三個字咬得重之又重,又不緊不慢的閑談:“今天過節,不回去和家裏人一起吃飯嗎?”


    “沒,我一個人。”林知舟淡淡的說。


    十幾年才輪一次的雙節,一個人過,聽上去好像有點慘。但偏偏他遇上了薑忻這個同道中人。


    “好巧,我現在也一個人,”薑忻撇頭看他:“介意我去你家蹭飯嗎?”


    林知舟略一思忖:“可以。”接著平緩的闡述道:“我把那隻貓帶回家了,你可以順道去看看。”


    “讓你幫忙照看,照顧到家裏去了。”薑忻語調中摻雜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又用著反問的語氣說著陳述句,像在調侃他當初的口不對心。


    林知舟頓了一下,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我以為你很喜歡它。”才帶回去的。


    “是啊——”她拖著嗓音:“我很喜歡。”


    “……”


    “走了,回家。”薑忻改口:“去你家。”


    ·


    林知舟住在跟南街中段。


    綠化帶簇擁下的居民樓連甍接棟,這會兒小區裏已經聚集著少數飯後出來散步消食的人,年過古稀的小老頭子圍坐在石桌前對弈。


    穿著白t、褲衩的年輕人拽著牽引繩,身側貼著毛茸茸的大型寵物犬。


    薑忻和林知舟並肩穿越人群。


    繁華如帝都,它年年車馬龍,人海熙攘,隻有天邊的太陽向地平線墜落,晚霞泯滅在高樓之間的縫隙裏,城市慢慢被籠罩在一片燈海中,人們才利用這片刻的閑暇從房子裏走出來。


    她在這裏感覺到了久違的生活氣。


    拿著水墨舞扇的卷發大媽們看見他們,駐足道:“林醫生,帶女朋友回家啦?”


    “哎,還別說,”與其同行的另一人抱著一顆八卦心:“這姑娘長得好看的嘞,郎才女貌、看著登對。”


    薑忻正覺得好笑。


    林知舟也張了張嘴,無奈道:“江姨。”


    卷發大媽立即反應過來,識時務地說:“你看我也是糊塗了,我們這就跳舞去,不打擾你們小情侶的二人世界了。”


    “對對對,別打擾人家。”


    幾個婦人一唱一和著。


    待她們相序走遠,薑忻還隱約能聽到她們抄著一口地道的京腔,旁若無人的議論——


    “哦喲你是不知道,我妹妹的女兒上回來咱們小區,遠遠看過林醫生一眼就要我幫忙牽線搭橋、介紹對象,八成是看上了。”


    “林醫生是幹救死扶傷這一行的,人長得帥氣條件又好,就是招小姑娘稀罕。”


    “可惜可惜,叫人捷足先登了。”


    那聲音由近及遠,直至徹底消弭於耳畔,薑忻彎了下眼,意味深長的調侃:“看來林醫生很受歡迎?”


    “薑律師應該也不賴。”


    “那不能,還比不過你。”


    林知舟失笑道:“那你也太過謙了。”


    兩人幼稚的拌嘴一直持續到玄關口。由於薑忻的臨時起意,林知舟又是長期獨居,而這裏一直是他的私人領地,所以家裏沒有女士拖鞋。


    林知舟從鞋櫃裏取出一雙之前買小一碼的灰色居家鞋,遞給她:“能穿嗎?”


    薑忻褪下高跟鞋,伸出一足,不拘小節的塞進鞋洞裏,裸/露的腳趾形狀又秀又翹:“還湊合。”


    即便如此,鞋子還是大了一截。


    林知舟折腰倒茶:“換好了就隨便坐吧。”


    她不在意的趿著拖鞋步入客廳,順勢打量起這裏。整潔而簡約的後現代風格居室,灰色布藝沙發,地毯上擺一張四角鋒棱的玻璃材質茶幾,靠近陽台的位置放有一張半人高的貓爬架,大麵積冷色調牆紙占據了視野。


    薑忻在這樣單調的顏色中找到了點不單調的東西——三兩朵深紅的玫瑰紮成一束,擠在餐桌上的花瓶裏。


    它們嬌豔,瑰麗,芬芳馥鬱。


    她注意力分散出去:“你還養花?”


    “算不上,昨天換的。”林知舟把水杯遞給她。


    “不考慮養點別的?”


    林知舟的目光落在她捧著水杯的手指上,指尖淺淡的粉泛著蓮花花瓣一般的色澤。


    他不動聲色的斂眸,漫不經意的回答:“不考慮,玫瑰花我就很喜歡。”


    薑忻單手撩起耳朵的發,挑起一支花放在鼻尖輕嗅,複又放了回去:“我也喜歡,我們兩算不算一拍即合?”


    林知舟忽而輕笑:“不算。”


    薑忻:“?”


    她眼裏明晃晃的寫著疑惑,林知舟卻不再守在她身邊,轉身拉開了冰箱門。


    絲絲寒意襲來。


    他輕描淡寫的岔開話題:“想吃什麽?”


    不出意料,薑忻跟著偏離主題:“有什麽?”


    “三文魚、玉米、意麵,或者蘆筍,”林知舟說:“還想要點什麽可以讓人來送。”


    “不用太麻煩,這些就夠了,”薑忻不假思索:“香煎三文魚,玉米濃湯,再炒一份蘆筍?”


    “好。”


    林知舟領著一袋食材走進廚房。


    薑忻跟著他:“需要我幫忙嗎?”


    “你會做飯?”


    “……”


    “什麽表情?我說錯話了?”


    薑忻凝噎半晌:“我不應該會嗎?”


    “我記得你之前給我送過幾次便當,”林知舟頓了一下,抿著嘴忍笑:“紫菜卷配鹹鴨蛋,湯達人放蝦仁,還有一次是快餐加糖心蛋。”


    薑忻:“?”原來你都知道?


    “說說哪個出自你手。”


    薑忻難得覺得憋屈:“溏心蛋。”


    倒也不是完全不會,起碼基礎還是在的。她想辯駁點什麽,但發現自己確實不太擅長。


    林知舟似回憶了一下,評價道:“還不錯。”


    薑忻:“……”


    哦,完全沒有被安慰到。


    大概見她有點被打擊到,林知舟從壁鉤上取下深棕的圍裙,朝她示意:“過來。”


    “幹嘛?”


    他背過身:“幫我係上。”


    她依言上前兩步,繞到林知舟身後,拉著兩根係帶慢慢纏繞,逐漸收攏的半身圍裙將他的腰掐得精瘦勁窄。薑忻十指靈活的在他後腰處打了個標標準準的蝴蝶結。


    “好了。”


    林知舟側身,他的神色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嗯,待會吃飯叫你,現在可以去客廳找八筒它們玩。”


    薑忻撐額:“知道了。”


    她慢吞吞的勾著大拖鞋走出去。


    林八筒正立在置物架上警惕的看著薑忻這個陌生來客。


    她沒有上前,而是在窗簾後麵找到了圓潤好大一圈的三花貓,它懶洋洋的趴在窗台上,想來近期夥食還不錯,連毛色都柔順光澤起來。


    薑忻把它抱下來。


    坐在沙發上輕撓它的下巴。


    小貓躺在她懷裏舒服的踩奶。


    “林知舟。”


    薑忻朝向廚房,聲調微揚。


    “嗯?”


    “它有名字嗎?”


    “還沒取。”


    “那我來取?”


    “嗯,本來就打算讓你來。”


    他們一問一答的隔空喊話。


    薑忻沉吟:“那就跟我姓好了。”


    她揉了揉三花貓黑、橘相間的毛絨腦袋:“我是七月十七那天遇見你的,就叫你十七怎麽樣?”


    也不知道是答應還是不答應,隻奶聲奶氣的“喵”了聲。小貓咪也不怕生,撒嬌似的在她懷裏蹭了蹭。


    蹭了她一身貓毛。


    才心滿意足的從薑忻膝頭跳了下去,踩著優雅的貓步找到擺在角落裏的貓碗,伸出粉嫩的舌頭舔著罐頭肉。


    吃飽後有慢慢悠悠的回到薑欣身邊。


    還討饒一般在地上打了個滾。


    待林知舟端著盛有蘆筍的碟子出來,隨口問道:“取好了?”


    “嗯,就叫薑十七。”


    薑忻坐在沙發的一角,開口詢問:“你覺得怎麽樣。”


    一人一貓一起望向站在餐桌旁的林知舟。


    女人烏黑的發從耳際垂落,一雙明媚的小狐狸眼帶著上翹的弧度,她無需做什麽,隻要輕輕勾去一眼,就仿佛要攝人心魂。


    端坐在她腳邊的小動物用尾巴盤著兩隻前爪,稍稍歪著頭,睜大一雙圓潤的貓眼,俏生生的看他。


    林知舟沒來由想到,倘若現在手裏拿的是相機,大概會毫不猶豫的留影留戀了。


    他拂去遐思:“嗯,隨你喜歡就好。”停頓半秒:“別玩了,洗手吃飯。”


    “哦,這就來了。”


    薑忻雙手遞在水源下方,仍由其衝掉掌心綿密的泡沫。


    隨後拐去廚房將飯菜端上桌。


    她拿起筷子:“我先嚐嚐?”


    林知舟在給她盛湯,隨意的應了一聲。


    薑欣夾了一小片三文魚,一口一口吃完。


    咽下後睇去一個讚賞的眼神。


    “有沒有人誇過你做的東西很好吃?”她嘴裏銜著半根蘆筍,調侃道:“你這是從哪裏偷師來的手藝。”


    “你想學?”


    薑欣含糊的“嗯”了聲。


    他笑:“自學成才。”


    “哦?”她吐出上揚的單音節,佯裝遺憾:“那以後想再吃你做的飯菜就難了。”


    “如果你想,我可以去給你當廚子。”


    “讓林大醫生來給我做飯,豈不是很屈才?”


    被醫學耽誤的廚子本廚把裝有玉米濃湯的小碗放在薑欣手邊:“我也不是什麽大才子,屈才談不上。”


    林知舟話音落下,伴著一聲“刺啦”的電流聲,頂燈驟滅。


    失去所有光源,周遭陷入幽深的黑暗。


    兩人的對話也因此戛然而止。


    薑忻拿著調羹的手頓了一下。


    她的視野裏一片青黑,像被黑色的紗布蒙上了眼睛,連對麵那人的影子都看不清。


    昏暗中,傳來一聲細微的凳子腿擦地聲。


    “林知舟?”


    “嗯,停電了。”男人聲線低沉而溫醇:“你別動,我去看看。”


    薑忻果真不動了。


    林知舟排除跳閘這一問題後點亮手機,社交軟件裏安靜的業主群此刻鬧騰得像一滴水落進了熱油裏,顯然不止一戶出現了停電的情況。


    一行行字體快速刷過。


    其中暴躁的人不在少數。


    對話框裏的詰問慢慢轉變成譴責。


    林知舟掃了兩眼,掐滅不再看。


    他從抽屜裏拿了幾支明火燭,屬於打火機的幽藍火苗竄起,一一點燃蠟蕊。


    明黃的燈燭將房間微微照亮。


    林知舟把蠟燭放在空置的區域,暖色的光暈為的麵容鍍上一層橙色。


    “段時間內可能不會來電,”他說:“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款待不周,見諒。”


    薑忻不甚在意:“這就太客氣了。”她嘴角漾出的笑意:“今晚有花又有蠟燭,我應該謝謝你請我吃燭光晚餐才對。”


    林知舟不置可否。


    於是菜過五味。


    薑忻不疾不徐的舀著碗裏湯,直至露出碗底。而坐在對麵的林知舟也放下餐具,慢條斯理的用方巾輕壓在唇上。


    兩人之間的餐桌上是一片殘羹冷炙,飯後薑忻慵慵懶懶的一手搭腮,姣好瑩白的背隨著前傾的姿勢彎出妙曼的弧度。她好整以暇的望向對麵的林知舟:“林醫生,你會跳舞嗎?”


    “哪種?”


    “桑巴、國際、還是華爾茲?”


    他沉思片刻:“不太會。”


    薑忻眼帶興味,彎唇:“還能有你不會的東西?”


    林知舟說:“是你太高看我了,我不會的東西有很多。”


    “如果不會,我可以教你。”薑忻不經意地道。她從椅子上起身,秀窄的指挑起兩束紅玫瑰,另一隻手端起蠟台,她赤著腳,像一隻靈貓般步態輕盈的繞過桌子。


    蕨下花瓣,灑在客廳幹淨無暇的大理石上。


    幾盞微弱的燭火在昏暗中欲明欲滅。


    薑忻打開手機播放器,聽筒裏淌出舒緩悠揚的音樂。


    緊接著回到林知舟身前,優美而典雅的向他欠身施禮:“林先生,我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林知舟頓了頓,旋即釋然的輕笑出聲:“這是我的榮幸,薑女士。”


    他紳士的牽起她的手。


    薑忻拉著他在花瓣鋪成的地毯上流連,引導他的掌心落在自己後腰。


    林知舟掌下熨帖的溫度輕而易舉的透過單薄的布帛,感染她的肌膚。


    僅僅是這樣的溫熱,就足以讓她酥麻戰栗。


    薑忻踩著音樂的節奏微變步伐,在不算寬闊的空間裏姿態翩然。而摟著她的男人竟也絲毫不曾落下,才發覺林知舟口中的‘不太會’並不是完全不懂。起碼現在看來他不是沒有一點基礎的小白。


    兩人的手虛搭,她在他掌下旋轉。


    起舞間裙擺蹁躚,撐起潮汐般層疊浪漫的圓弧,她卷發絲絲縷縷的飛揚,像一大片柔順烏黑的海藻。


    她的指尖像在他心上輕撓。


    讓人止不住......心癢。


    薑忻的紅裙重新收攏,溫順的垂在腳踝間。她搭在他肩上的手微收:“這不是挺會的?還裝乖。”


    林知舟輕哂:“學過一點皮毛,比不過你。”


    “林先生,你總是能帶給我意想不到的驚喜,”她彎眼淺笑,下一刻便踮起腳尖踩上林知舟的腳背。


    林知舟適時的攬住她的腰,穩住身形。


    或許是此時氛圍正好,薑忻大膽又親昵的將柔若無骨的五指覆上他的胸膛,感受指腹下有力的心跳。


    她似有若無的摩挲:“如果我現在像你提問,你會回答我嗎?”


    林知舟麵不改色的看向她,仿佛要用這一眼望穿她的深眸:“你想知道什麽?”


    薑忻從容不迫的靠近,紅唇曖昧的依附在他耳邊,像一隻不懷好意的狐狸將呼吸間灼熱的氣息悉數吹入他的耳蝸。她不加遮掩的露出身後搖晃的‘尾巴’,妖妖嬈嬈的勾引、蠱惑、哄誘著:“告訴我,你還愛我嗎?”


    林知舟的動作微微停頓。


    那雙猶如深海般寧靜的眼眸在某個時刻翻起了洶湧的海浪,又在瞬息之間被它的主人死死壓製。


    “想聽真話還是假話?”他薄唇翕動,才發覺嗓音沙啞的可怕。


    薑忻臉上的笑容淡了淡,似是挽尊卻又仍然輕攏慢撚:“說點好聽的話,我允許你對我說謊。”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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