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鋒緩了好久,才勉強讓自己的心緒平複下來,他點燃一支煙,兩口吸掉了大半,再次將目光投向方蘭。


    方蘭是一個成熟老練的職業經理人,察言觀色是她的生存技能,她明白何青鋒此時的心情,所以在何青鋒沉默的這段時間,她一直雙手捧著杯子,低著頭,似是在品味手中並不會有味道的白水。


    何青鋒將煙頭重重按滅在煙灰缸中,開口說道:“蘭姐,你繼續講吧。”


    方蘭放下手中的水杯,驚疑的看向何青鋒,隨後目光中多了幾分哀憐。


    他的聲音讓方蘭不禁動容,嘶啞的如同被一雙大手扼住了喉嚨。如果不是她確定房間裏隻有她們兩個人,方蘭會認為那絕不是從這個男人口中發出的聲音。


    這個從來都是出類拔萃,氣勢如虹的男人,仿佛在一瞬間老了幾十歲。眼中的神采在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弭,逐漸蒙上了一層灰白的死氣。


    方蘭輕歎口氣,平複下因為對方彌漫的傷感而變的激蕩的心緒。慢慢開口。


    我忐忑不安的走下樓,我心裏知道這件事情不會就這樣過去的,從那天開始,我一直很害怕,也不知道顧總會怎麽處理這件事。


    第二天,苟冬七又來了,在走的時侯說去我的辦公室一下,有事和我說。


    進門後,他什麽也沒有說,先把一遝錢扔在了我辦公桌上,然後說,“蘭姐,顧總說你工作做的非常出色,這是額外補助你的一點獎金,讓我交給你。


    你以後還是好好做你的本職工作,其它的事情不關你的事。你是個聰明的人,明白我說的話吧兄弟我年齡小,好多事還得多靠蘭姐照著呢。”


    我沒有說話,他衝我一笑,笑的非常陰險,拍了拍我肩膀,就往外走了.臨出門時,回頭又對我說了一句話,“蘭姐,這年頭話多容易傷身呀,是吧!”說完,就開門出去了。


    我麵對著桌上的一遝錢,大概有一萬塊吧。心裏想了很多,我當時確實不知道自已應該怎麽做了。


    何青鋒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裏,聽方蘭繼續往下說。


    其實,有好多事情我們都是不敢說,也根本沒法說,我們畢竟就是個打工的,就像苟冬七說的一樣,做好本職工作就行了。


    苟冬七其實單獨來這裏的時候,一直以來都非常的狂妄。他經常帶著號稱是他老鄉的幾個小夥兒來這裏,吃完飯也從不結帳。他一開始還簽單,後來幹脆就連單也不簽了,吃完一抹嘴就走人。


    而且還喜歡在他們老鄉麵前擺譜,動不動就訓斥我們的服務員,好像他是這裏的經理一樣。


    一次他讓馬靜給他們沏一壺好茶,要鐵觀音。馬靜可能是太忙,給他們沏錯了。苟冬七張口就罵,“媽的想不想幹了,不想幹滾蛋!”有好幾個服務員都向我反映過,苟冬七經常會這樣罵她們。隻是那次是我親耳聽到,真真切切的就是這麽說的。


    作為我來說,也很不好受。孩子們受了委屈都會和說,都認為苟冬七沒有資格這樣訓斥她們,又不敢去頂撞他。其實隻有我明白苟冬七如此囂張的原因,可是我卻沒有辦法,真覺得很對不起她們。


    那些人開始還是苟冬七帶著,後來就自己來了,而且人還越來越多。有時會有十來個,他們吃完飯也不結帳,是苟冬七交待說他們吃飯記他帳就可以了。


    我和顧總詢問過這件事,顧總說吃完讓他們簽單就行了。既然顧總這樣說了,我們自然就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這些事情?”


    方蘭說到這裏時,好像是在詢問何青鋒一樣。


    何青鋒沒有說話,心裏的感受不用在描述,也無法再描述了。苟冬七這個王八蛋,在自己麵前從來都是規規矩矩,不敢有一點放肆。


    他這些年雖然在公司的地位已經和當初不可同日而語,但為人處事還是那麽樸實,隨著年齡和閱曆的增長,多了一分成熟穩重。在何青鋒看來,他做事從來都是很認真負責,找財務報的帳從來都會向自己匯報,甚至加一箱油也不會落下。


    何青鋒很欣賞他做事的態度,他也和苟冬七說過,帶客戶去妻子的餐飲公司,飯後可以先不用結賬,但是一律要簽單。而且哪天帶哪位客戶去,也要向自己匯報。


    其實非常重要的客戶何青鋒是不會交給他的,他去陪的一般都是一些不十分重要的角色,他本身也非常善於和這些人打交道。


    但何青鋒沒有想到他在背地裏竟然是如此猖狂,可能他隻是在餐飲公司敢這樣做,原因自不必說了。


    何青鋒示意方蘭繼續往下說。


    從那次我看到不該看到的事情以後,苟冬七收斂了一些,對我說話也還是很客氣,隻是他每次看到我時,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起來很陰險。但是就在前天,又出了一件事情。是苟冬七帶來的那些人。


    這幾個人,我和他們也接觸過,是在附近一家建築公司打工的,其中有一個還是苟冬七在陝北同村來的,兩人從小就認識。這些人來這裏總是大呼小叫,大吵大鬧,讓好多的顧客極為反感。


    後來我沒辦法,他們再來我就安排他們去二樓的單間。他們還老是對我們的服務員動手動腳,這種事不能縱容,我就去和顧總反映。


    顧總聽完也很生氣,我想她當天可能就訓斥了苟冬七。苟冬七那天晚上和我說,“蘭姐,以後我的那些人有什麽不好的,你直接和我說,別去告訴顧總了,我會管他們的。”


    以後的一段時間,那些人確實是有所收斂。但是就在前天晚上,他們來了五個人,苟冬七沒有一起來。這幾個人喝多了酒,又對賀敏動手動腳。賀敏可能是被弄急了,就和他們吵了起來。這些人竟然破口大罵,我趕快進來勸解,讓賀敏向他們賠禮道歉。


    沒想到這幫人得寸進尺,有一個人竟然說,“今天晚上讓這小丫頭過去陪老子睡一晚,這事就算了!”


    賀敏一聽就哭了,就說了一句,“你們說話怎麽這麽下流呀!”


    沒想到這時其中一個又矮又黑的人說:“媽的,就你這樣兒,老子說帶你走是瞧的起你,連你們經理都被我苟哥玩過,你還在這裝什麽純呢?”


    我聽完這句話,沒有理他們,帶著賀敏就出去了。他們簡直不可理喻,這些人可能也覺得說話過份了,過一會兒就不作聲的離開了。這件事情那天有好幾個人聽到,以前雖然也有過服務員看到過一些不該看到的事情,但都被我訓斥了,並警告她們不許亂說,她們也很聽話。


    但這幾天,服務員們都悄悄的議論這件事,我不知是誰多嘴,把自已看到的事情也傳出去了,其實在大家質疑苟冬七為何如此猖狂的時候,可能有些人就已經知道答案了,隻不過是不說而已。


    我可以管住一兩個人,但我實在沒有能力去管住所有人的嘴。今天你下樓,看到幾個人聚在一起鬼鬼祟祟的,可能就是在議論這事兒。


    這幾天讓我覺得壓力很大,他們議論的聲音早晚也會傳到顧總耳朵裏,到時候顧總肯定會認為是我說的。


    所以,我左思右想,覺得可能我離開是最好的選擇。我可以不聲不響的就離開,但是,何總,我是通過您來這裏的,我離開必須要和你說,不然,我這個人就太不夠意思了。


    您一直對我不錯,本來我是不想說這麽多的,但我考慮您的身份,不應該被這種人蒙在鼓裏,我不忍心看著您丟這種人。


    方蘭的話說完了。東北人直爽,仗義的本色在這個女人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何青鋒很佩服她的人品,其實做為一個打工者,完全可以當作什麽也不知道,就像她說的,幹好自已的工作就算了,但是她沒有這麽做。


    何青鋒從內心很感謝她,可能是這些天經曆了太多這樣的打擊,他的頭腦似乎都麻木了,這反而倒令自己出奇的冷靜。


    何青鋒一直默不作聲,目光呆滯的沉思著,他的狀態似乎讓方蘭覺得有些意外。


    “何總,您沒事吧?”方蘭關心的問道。


    “哦,我沒事。你繼續說吧!”


    “我說完了,您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何青鋒沉默了一會兒,“蘭姐,你說我應該怎麽處理這件事?”


    何青鋒此時的思緒混亂,頭腦完全不能思考,問方蘭的這句話就像是隨口說出來的。


    “何總,您先不要太難過,事情需要一步一步處理。”


    “嗯,你說怎樣才叫一步一步處理,如果你站在我這個位置你會怎麽做?”


    “這,我也不知道。如果在我們老家發生這種事情,男人肯定會拚出個你死我活來,東北人容易衝動,做事也不計後果,有時一點小事都會動刀,何況發生這種事。”


    “嗯,你的意思是讓我廢掉苟冬七!”何青鋒邊抽煙,邊有些漫不經地心問。


    “這個,說實話,我覺得他就是應該得到這樣的結果。”


    “嗯,蘭姐,感謝你今天給我提供的這些情況,你放心的做你的工作吧,沒人會把你怎麽樣的。如果你實在不想在這裏做,我也可以安排你去幫我做些別的工作。這些以後再說,你先去幹你的事吧。現在客人應該不少了,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何青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


    “好吧,何總,您想開一點,我先出去了。”方蘭說完,起身離開了房間。


    方蘭說的解決方法,其實何青鋒也在這些天反複的想過。尤其是在剛才聽完苟冬七背地裏的囂張氣焰的時候,何青鋒甚至都想馬上就廢了他。


    其實每一個男人都會這樣想,何青鋒在隨時提醒自己要冷靜,苟冬七實在是讓他太失望了,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在自己心裏絕對可靠的人,能夠如此的傷害自己。


    這些年竟然沒有絲毫的察覺,難道這才是他真正的本性嗎?還是隨著工作環境和自身地位的提高,讓他認為已經擁有了可以和自己稱王稱霸的資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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