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仲夏,蟬鳴陣陣,窗前那棵榆樹枝繁葉茂,陽光穿過榆樹橢圓葉片的間隙,在淡黃紙麵投下銅錢大小的光斑。


    沈則鳴抱臂而立,麵無表情地看著垂頭站他跟前的男生。


    男生叫周驍,是沈則鳴班上最調皮搗蛋的學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倒比快三十歲的沈則鳴高了半個頭。


    但身高差距並沒有削弱沈則鳴的氣勢。


    他麵色淡淡,那雙眼尾微挑的眼睛裏看不出半分情緒,稀鬆平常地站在那裏,沒有刻意板臉掐嗓,卻讓周驍無端生出幾分懼意。


    “周驍,事不過三。”


    沈則鳴聲音冷冷淡淡,聲線沒有起伏,好似任何事情都掀不起他的情緒,周驍第一次聽見他說話的時候還以為是學校新置辦的教學機器人。


    “下午三點半,讓你家長來一趟。”


    聞言,周驍噌地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沈則鳴。


    沈則鳴沒什麽表情地掃他一眼,周驍立刻蔫巴下去,手背在身後,跟隻大型犬似的喪頭耷腦地盤在沈則鳴身側,軟下聲音說:“沈老師,鳴哥,你最好了,咱不請家長行不行?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您行行好,這次就饒了我吧!”


    “不行。”沈則鳴端起辦公桌上的紅棗薑茶喝了一口,“電話自己打,還是我幫你打?”


    見撒嬌這招行不通,周驍眼珠子一轉,大聲說:“我自己打!”


    沈則鳴點頭,把周驍被沒收的第三個手機遞給他。


    周驍背過身,裝模作樣地撥通電話,嘰裏呱啦衝電話那頭說了一氣。


    片刻後,他掛斷電話,轉頭朝沈則鳴露出個沒臉沒皮的笑,得意道:“真不巧啊沈老師,我媽說她在上班,沒空來見您。”


    “是麽?”沈則鳴看破不說破,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拿起手機撥通周驍媽媽的電話。


    周驍臉色驟變,張大嘴巴欸了兩聲,眼見沈則鳴三言兩語對著電話講完情況,他媽連聲答應並保證回家一定痛快教訓他一頓。


    周驍徹底歇菜,不用沈則鳴叫他,自己就臊眉耷眼地走出了辦公室。


    沈則鳴沒說什麽,掛斷電話,打開教案開始備課。


    下午,牆上的掛鍾走到三點二十九分的時候,外頭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這個點辦公室的老師都有課,沈則鳴以為是學生,頭也不抬,隻說一個進字。


    敲門聲停止,接著便是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下、兩下……


    三十秒後,一雙鋥亮的皮鞋映入沈則鳴眼底,他及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抬頭,猛然怔住。


    男人眉眼深刻,挺鼻薄唇,湛藍眼瞳藏在金絲邊帶鏈條圓框眼鏡後,唇角勾著抹若有若無的笑,熟悉又陌生的五官漸漸和記憶中的那人重合。


    那個曾在他夢裏反複出現,卻始終歸於黑暗的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怎麽可能呢?都十年了。


    沈則鳴稍稍錯開視線,咬緊舌尖,正要出口詢問,就聽見男人低低柔柔的聲音:“沈老師麽?我是周驍的家長,祁景琛。”


    沈則鳴呼吸一滯,怔怔抬眼看過去,冷不丁撞進祁景琛略帶玩味的眼底,四目相對,祁景琛眉梢輕挑,唇角弧度擴大。


    “好久不見,沈則鳴。”他抬手搭上沈則鳴的肩膀,嗓音帶笑,仿若多年未見的老友。


    可他們分明連朋友都算不上。


    沈則鳴垂下眼,指尖深深埋進掌心,“好久……不見。”


    狹小的辦公室一時陷入寂靜,祁景琛似乎沒有多少敘舊的心思,他放下手臂,唇角笑意斂去幾分,扶了扶眼鏡,正色道:“沈老師,我們周驍犯什麽錯了?”


    兩根金色鏈條鬆鬆垂在祁景琛肩頸兩側,跟隨他的動作小幅度晃動,沈則鳴有些恍神,最初的驚喜和意外褪去,便隻剩下無措的空茫。


    他和祁景琛十年未見,該說什麽、能做什麽,沈則鳴不知道。


    他用力閉了閉眼,再抬眸,眼底已是無波無瀾,“您是周驍的誰?”


    “我當然是,周驍的爸爸。”祁景琛哂笑出聲。


    沈則鳴再度愣住,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爸爸”兩個字好似帶刺,紮破歲月包裹下的那層平靜,在舌尖滾過一圈,痛意紮進心髒。


    “你……結婚了?”


    “怎麽?”祁景琛停頓一秒,手肘倚著沈則鳴的辦公桌,他穿一件黑色襯衫,領口紐扣開了兩顆,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輪廓迷人的小臂,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顯眼異常。


    “我快三十了,結婚很奇怪麽?”


    “還是說,沈老師至今未婚?”


    沈則鳴動了下嘴唇,沒有否認,“嗯。”


    祁景琛就笑起來,他笑得燦爛,眼神卻像鍍了層冰碴,“也對,畢竟像沈老師這樣,擅長玩弄感情的人。”


    “又怎會願意被一紙婚約束縛。”


    “沈則鳴,這些年睡了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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