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知不覺中,海城氣溫降到了個位數。


    按照地域認知,便算是正式入冬。


    秋天悄然離去。


    殷思秋卻永遠留在了這個18歲的秋天。


    任憑沈楓唱一萬遍周傑倫、或是說一萬遍愛她,也不會再睜開眼睛笑了。


    殷父殷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幾乎稱得上悲痛欲絕,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為女兒操辦後事。


    沈楓曠了一周課,一個人悶在家裏。


    直到葬禮那天,才靜靜出現。


    他沒有勇氣去看那個姑娘最後一眼——他的小姑娘,永遠離開他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和他的父母一樣。


    永遠不回來了。


    這一切,都好像是在做夢一樣。


    在場,每個人都在哭。


    隻有沈楓,仿佛已經失去了流淚的能力,麵無表情,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葬禮結束。


    他一言不發地獨自離去。


    時間轉至元旦後。


    殷父給沈楓打了一通電話。


    “沈楓,我們馬上要搬家了,在整理秋秋的東西……她有個箱子,你要不要過來看看?如果你想要的話,可以給你……唉。”


    沈楓接到電話,立刻趕到殷思秋家。


    還是那個老舊小區。


    還是那棟單元樓。


    殷家那套在郊區的房子,十一月初就折價賣出去了。


    但最終,錢還剩了一部分沒用完,人已經離開。


    殷父殷母沒有辦法、繼續再住在女兒住過的出租房裏,打算換個地方。


    沈楓站在樓下。


    往那扇熟悉窗戶望了望。


    腳步停滯許久。


    而後,他才慢吞吞地上了樓。


    “叩叩——”


    殷母不在家。


    是殷父給他開的門。


    “來了啊。在房間裏,你去看看吧。”


    他給沈楓指了個方向。


    這會兒,客廳裏已經堆了大大小小不少打包紙盒,看著有些雜亂。


    沈楓穿過這些雜物,走到殷思秋臥室門口。


    這是他第一次來。


    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沈楓垂下眼,扭開門把,大步進去。


    臥室空空蕩蕩,其他東西都被殷父殷母收起來了。隻剩下一個小紙箱,放在床墊上。


    如同潘多拉的魔盒,正在等待著誰、去打開它。


    倏忽間。


    沈楓竟然覺得有些害怕。


    他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頭,深吸一口氣,往前一步。


    再一步。


    紙箱上麵沒有帖膠帶。


    開口大剌剌敞著。


    沈楓伸手,將裏麵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有那副被退還的耳機,有兩張標簽條,有一隻桌球裏的黑球,有那個摔壞的拍立得和一疊相片……


    裏麵還有很多很多小東西。


    都是與他有關的東西。


    看起來,它們像是什麽珍貴寶貝,被主人妥帖地保存好、收藏在一起。


    沈楓指尖微頓。


    一點一點翻到紙箱最下麵。


    裏麵還有一張紙條。


    上頭是殷思秋的字跡。


    內容是寫給他的。


    【沈楓,我這短短一生,因為你,已經非常非常幸福了。能和你在一起,哪怕隻有一天,我都覺得人生值得。


    你就是我的世界裏,那一季喜出望外的秋天。


    希望你這輩子也能和我一樣開心,無論在哪,無論和誰。


    下段旅程,你一定要更加幸福。


    殷思秋】


    薄薄一張紙,躺在沈楓指間,宛如有千斤重。


    他盯著那幾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看到最後,嘴角也跟著牽起來。


    這小姑娘。


    真是……


    一滴眼淚砸在紙麵上。


    直到此刻,沈楓才猛然意識到,什麽叫笑著哭最痛。


    ……


    二十分鍾後。


    沈楓平靜地走出殷思秋的臥室。


    同殷父鄭重道謝,他帶走了這個紙箱,又悄悄在玄關櫃上留下了一張沒有密碼的銀行卡。


    外頭,陽光正好。


    些微驅散了寒冬的凜然冷意。


    沈楓站在空地上,怔怔地望著天空。


    下一個秋天,還有好久好久啊。


    殷思秋會等不及嗎?


    -


    是秋。


    白術鎮仿佛仍未脫出夏季。


    但熟悉的當地人都知道,用不了太久,這裏馬上會被嚴寒和落雪侵襲,變成一片純白。


    “今天你還要去那家小賣部嗎?”


    “去啊。”


    “可是,那個老板再帥,脾氣看起來也太冷淡了吧……而且人家這個年紀,怎麽都該已經結婚了。我聽我媽說,他雖然是外鄉來的,但白術好像是他什麽人的老家。我媽說他都三十幾歲了,猜猜也知道白術肯定是他老婆的老家啊,要不然怎麽會過來嘛。你看看就算了,可別越陷越深啊!”


    “啊呀,你胡說什麽呢!我隻是去買飲料而已啦!”


    “哪有你這種買瓶飲料還特地繞三條街,跑到咱們初中來買的啊!嘖!”


    “……”


    三個女生穿著校服,看起來不過高中生模樣,一派青春無邪。


    丁晴忍不住輕輕笑了笑。


    慢吞吞地跟在她們身後幾步之外。


    畢竟,目的地是一致的。


    不過兩三分鍾,幾人一同轉進了一家小賣部。


    這幾年,白術鎮開發成了新興旅遊城市,整個鎮子的老樓全部做了翻新加固,連帶白術學校對麵這一排小店,也全部裝修過。


    這家店說是小賣部,似乎不大合適。


    它大小比普通羅森便利店還要大一號,占了將近三個門麵大。一走進去,似乎立馬會被一排一排、琳琅滿目的零食架吸引。


    種類齊全,排布整齊,像是個零食市場。


    那三個小女生在貨架中穿梭,挑挑選選了好一陣。


    竊竊私語占了一半時間。


    目光還齊齊往收銀櫃那邊瞟。


    好半天,總算心滿意足,各自拿了一瓶飲料和幾包巧克力,並肩去前麵付錢。


    現在這年頭,超市、商店幾乎全換成了自助結賬。


    前頭豎個電子屏,自己掃條形碼、買單即可。


    三個小女生買單又拖拖拉拉好一陣,依舊沒能讓收銀櫃台後麵那個男人走出來,隻得作罷,鬱鬱離去。


    待她們離開後,丁晴往前一步。


    手上卻沒有拿任何商品,隻笑著遙遙喊了句:“沈楓同學。”


    “……”


    片刻,一張熟悉卻陌生的臉,緩緩出現在丁晴麵前。


    沈楓將椅子往外拖了點,見到丁晴,這才闔上書,麵無表情地站起身,朝她點點頭。


    “好久不見。”


    丁晴挑了挑眉。


    確實許久沒有見麵。


    大家都要忙工作、忙家庭、忙孩子,忙於各自生活,好像就很難抽出時間會會舊友。


    但丁晴卻沒少聽到沈楓名字。


    這幾年,沈楓參與研究開發了某種抗癌特效止痛藥,從研發期、到上臨床,最終成功通過上市,數年內,一直廣受業內關注。


    丁晴丈夫就是做製藥的,知道丁晴和沈楓是高中同學後,經常在家提起他事跡,還多次說想要拜托她牽線、請沈楓吃飯。


    可見,有些人,注定便是要發光的。


    不過,就丁晴這般看來,沈楓倒是沒有多大改變。


    依舊淡漠,依舊對人愛答不理,也依舊英俊。眉眼間,還能看到曾經那個風華絕代少年的影子。


    許是經過了時間沉澱,愈發顯出一些清冷感,仿佛馬上就要超脫於世一樣。


    怪不得能吸引剛剛那幾個女高中生。


    丁晴沒有繼續胡思亂想,用了個老套開場白,笑問:“最近還好嗎?”


    沈楓淡然地看向她。


    “嗯”一聲,算作應答。


    丁晴:“老同學一場,我也不同你客套。這次過來,是和我老公公司合作的研究所想找你,他們希望能聘請你,所以找了我幫忙搭橋。正好我女兒想旅遊,就帶她過來了一趟。如果你有意向的話,我就把你的聯係方式給他們。”


    她也知道,前麵鋪墊再多、說再多廢話,什麽客套寒暄,對沈楓而言,都沒有作用。


    還不如直接點。


    他從來就是那樣一個人。


    不在意的人和事,壓根不會放在眼裏。


    很多年前,丁晴就已經見識過了。


    果然不出所料。


    聞言,沈楓靠到椅背上,重新將書拿起來,幹脆利落地拒絕:“沒有意向。”


    丁晴定定盯著他看了會兒。


    良久,她幽幽地歎了口氣,“你打算一直待在這裏了嗎?”


    “……”


    “抱歉,我沒有冒犯的意思。”


    別人的人生,本就無需她置喙。


    隻不過,隻不過……


    丁晴:“她會願意看到這個結果嗎?”


    “噠。”


    清脆一聲響。


    是硬質書皮敲在桌上的聲音。


    沈楓抬起眼,鴉羽似的長睫毛,底下壓著墨一般沉的眼神。


    他說:“你要買什麽?”


    “……”


    丁晴無言以對。


    事情不會有轉機,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往後退了小半步,視線在糖果那一片貨架上轉了一圈。


    架子上,整整齊齊碼了一排曼妥思糖卷。


    青檸檬味、草莓味、薄荷味、可樂味……各種顏色都有。


    唯獨少了紫色的葡萄味。


    丁晴指尖在包裝紙上流連數秒,忍不住問:“為什麽沒有葡萄口味的?”


    “非賣品。”


    沈楓垂下眸子。


    丁晴:“……已經過去十幾年了,你還沒能走出來嗎?”


    話音未落。


    沈楓輕輕嗤笑一聲。


    “從來沒有走進去,談什麽走出來?”


    這一刻,丁晴可以確定,沈楓不會再同她說什麽了。或者說,剛剛還願意應付她幾句,隻不過因為她曾經是殷思秋最好的朋友罷了。


    但她也不會再遊說什麽。


    孤獨的人心裏都有一片沼澤,旁人踏足不得。


    頓了頓。


    丁晴默不作聲地轉身離去。


    ……


    霎時間,小賣部重新陷入寂靜。


    放學時間已過,後麵除了遊客路過,大抵不會再有客人。


    沈楓放下書,站起身,去鎖了大門。


    偌大一片空間。


    唯他一人。


    這種孤獨,從13歲起,沈楓早就已經習以為常。


    或許曾經有那麽短暫地、暫時地擺脫過。


    但那一份慰藉與陪伴,到底還是沒能在身邊停留太久。


    對於沈楓來說,殷思秋就像是一抹流星,劃過夜空、給他帶來了愛和希望,叫他不再沉溺於無邊黑暗之中。


    然後,她便就此消逝在這個宇宙。


    此後再多流星,或許一樣璀璨、一樣美麗、一樣耀眼。


    但都不是她。


    無人及她。


    沈楓隻想要那一個殷思秋。


    他的芸芸眾生,從來就隻有她一個。


    可是,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


    沈楓從旁邊拿起手機。


    調出微信界麵。


    再打開置頂那個對話框。


    在很多很多年之前,殷思秋曾經給他念過一條微博。


    那條微博說,在量子力學的領域,如果對方足夠想念自己,那麽她就可以抵達自己的夢境。


    沈楓每晚都會夢見殷思秋。


    按照這個說法,其實她也在想念他,對麽?


    沈楓不自覺牽了牽唇角。


    指尖微微停頓。


    而後,流暢地打出一句話,發送給了這個永遠不會回複的賬號。


    沈楓:【殷思秋,今年秋天,你想我了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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