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後續(一)


    又是一年夏日,蟬聲起伏,乾清宮大殿內放著冰,都趕不去跟著括噪鳴叫一塊闖進來的熱氣。


    首輔跟兵部尚書正站在明昭帝跟前,兵部尚書偷偷望了眼神色不虞的太子,抬袖子擦掉額間的汗,清了清嗓子才就先前的事回道:“浙江從去歲擊退倭寇,新的提督上任,倭寇與水寇擾亂百姓的事件在逐漸減少。


    肅遠侯手中的虎符早已經交回兵部,但按著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肅遠侯身上暫兼的將軍一職也該卸下,但陛下這邊遲遲未下旨,肅遠侯又遲遲不歸朝,言官這才有話說。”


    從去年平亂後,皇帝三催五催,就是催不回肅遠侯。


    但當時有大皇子慘敗的下場,皇帝雷霆手段清肅一應人等,讓官員都夾緊尾巴低調做人,肅遠侯不回就不回了。


    可如今過去一年,禮部又曾上疏說皇家血脈不容掛著庶民姓氏在外,要皇上盡快把走章程把肅遠侯人回宗,結果遲遲都沒有肅遠侯歸宗的消息。


    如此一來,大家更猜不透皇帝是什麽意思,就有眼下言官再膽大參肅遠侯的事。


    那些言官就是糾察的作用,最近朝裏風平浪靜的,也隻有肅遠侯能被戳上去了。


    兵部尚書用了極大的勇氣,客觀點出皇帝和許鶴寧都有錯。


    一個縱著,一個敢受這份寵,讓他當臣子還能怎麽說?


    怎麽說都得罪人,還一連得罪皇帝和儲君。


    誰人不知太子比皇帝都縱容肅遠侯。


    兵部尚書一臉的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


    明昭帝坐在龍椅裏沉默著,大殿內針落可聞,壓抑的氣氛叫人連呼吸都稟住了。


    “父皇,兒臣以為,三弟那頭早就該論功行賞。


    賞都未下去,何來罰?


    倒不如直接封三弟為親王,封地可在嘉興一帶。”


    寂靜中,太子撩了撩眼皮,從容發聲。


    首輔聞言嘴角一抽。


    太子這是要氣死那些言官吧,封地在嘉興,肅遠侯愛回來不回來,把言官的嘴都給堵了。


    “——唔,太子說得極是。”


    龍椅裏的皇帝身子坐直,讚許地望向太子。


    兵部尚書當即就把脖子都縮起來了,首輔同樣把自己當個鋸嘴葫蘆,不發表任何意見,就聽著太子和皇帝在那裏恍如無旁人的討論起許鶴寧的封號。


    明昭帝道:“寧哥兒的名字就寓意很好,又平了浙江的亂,封號就用寧字如何?”


    太子卻是思索片刻說:“兒臣以為,這封號寓意雖好,但總少了點氣勢……”


    父子倆一連又擬上幾個封號,其中太子提的一個字,讓首輔心都跟著跳了跳。


    在父子倆討論正熱烈時,錦衣衛指揮使匆忙前來,站在門口求見。


    待得皇帝傳召,跪倒就激動道:“陛下!肅遠侯回京了,船已經快到渡口!”


    明昭帝和太子都詫異看了過去,皇帝更是激動從龍椅裏站起來:“快,派禮部的人去接迎!”


    太子已經邁出一步:“兒臣跟禮部的人一快去。”


    當朝儲君跑得飛快,首輔側頭,微微恍惚,想起去歲太子命懸一刻的時候。


    肅遠侯幫著給太子拔了刀,血濺了他一身。


    當時大家都認為太子是要活不成了,肅遠侯死死給太子按著胸口,硬生生跟著太醫把太子的血止住。


    那之後,太子臥床近半年才修養好,重新理事。


    如今又過了大半年,皇孫都走得穩穩當當,能夠背上一兩句詩句。


    首輔莫名就感慨起來,太子那頭已經命人備好馬,帶著錦衣衛和禁衛出宮。


    ……


    “我們這一走,都一年了。”


    一艘精致的兩層大船甲板上,女子眺望熙熙攘攘的渡口,眉目如畫。


    許鶴寧一手抱著九個月大的女兒,一手把妻子被風吹亂的發絲挽到耳後,笑道:“可惜這一年沒能讓你遊江南,時間全耗這黏人精身上了。”


    他說著,低頭叼住小團子探來的手指,把她逗得咯咯笑。


    雲卿卿眼裏都是笑地看玩鬧的父女倆。


    小團子見娘親望過來,嘴裏喊著:“涼涼,抱……”


    胖胖的小手不斷朝娘親揮舞,可她使壞的爹又把她手指給叼住,氣得她嘴裏哇啦哇啦。


    許鶴寧哈哈哈大笑,見她眼裏都起霧氣了,這才趕忙把孩子遞過去給她娘:“我們圓圓往後肯定能舌戰群雄!”


    雲卿卿睨他一眼:“隨的她爹,可真是——”


    “隨她爹怎麽了?


    她爹不是全靠這張嘴,才把她娘親哄到手的?”


    許鶴寧當了爹,那不正經的性子反倒越發厲害了。


    雲卿卿呸了他一口,整日當著孩子麵就亂說。


    結果某人臉皮更厚的湊上前,就在她唇上啄了口,把她鬧得呀一聲,一張臉當即就紅了。


    “香、香香!”


    小團子原本是窩在娘親的懷裏的,見爹爹香了娘親一口,也探頭探腦要跟娘親討要香香。


    女兒嘴裏的話叫雲卿卿臉上更是火辣辣的,狠狠瞪作俑者一眼,抬腳就踩了過去,抱著孩子走了。


    以後孩子在的時候,一定不能讓他到跟前來!


    許鶴寧疼得抽氣,可望著女兒趴在她肩頭的兩道身影,嘴角又止不住的上揚,一顆心都被那母女倆填得滿滿的。


    船靠岸,侯府的馬車早早就停在一邊候著,陳魚一眼就見到下船來的夫妻倆,高興跑上前。


    “義兄!”


    兄弟倆重重抱了一下,一塊兒打量對方,相視一笑。


    小圓圓被李媽媽抱著,雲卿卿就引著她去看陳魚,教她喊人:“這是三叔,圓圓喊三叔。”


    “三噓……噓噓……”


    李媽媽哎喲一聲,忙抱著小圓圓小跑,避開人到一邊的柳樹下。


    陳魚懵了片刻,然後指著自己鼻子:“她喊我什麽?


    !”


    許鶴寧挑著眼角笑,雲卿卿那也用帕子捂著嘴偷笑,等到小圓圓被抱回來時,陳魚擠眉弄眼地盯著她問:“喊三叔!”


    “噓噓……”


    陳魚嘴角一抽,大家哄笑。


    在笑聲中,陳魚皺著眉頭。


    他居然敗給一個小團子,報複似的逗弄她,朝她咧嘴嗷嗚一聲,結果小團子把嘴張得比他更大。


    “嗷嗚——”


    反倒把陳魚鬧得一愣一愣的。


    雲卿卿在邊上都快要笑出眼淚來了,許鶴寧眼尖看到一個還算熟悉的麵孔,是錦衣衛指揮使手下的千戶。


    他凝眉,應該是宮裏知道他回京的消息。


    進京的河段本就有錦衣衛的暗中看守的,何況他沒有遮掩。


    正想著,遠處傳來一陣鑼鼓聲和馬蹄聲。


    來人聲勢浩大,馬蹄揚起一片灰塵,許鶴寧很快就看清馬背上的人。


    ——太子。


    他嗤笑一聲,太子來到跟前跳下馬,微笑喊他:“三弟。”


    許鶴寧對著稱呼明顯的嫌棄,沒有回應。


    太子卻絲毫不在意,一抬手,身後跟著的一應禮部官員都齊聲問安。


    他回京城,倒是給弄出大陣仗,但他也看明白了,這肯定是要先進宮了。


    他轉身,想要讓雲卿卿帶著孩子先侯府,結果太子比他更快一步說道:“三弟妹一路辛苦了,已經備好馬車和一些糕點。


    三弟妹在路上先墊墊,父皇在宮裏等著三弟和三弟妹。”


    許鶴寧臉都黑了,怎麽還要把雲卿卿也往宮裏帶。


    雲卿卿掃了眼正和陳魚咿咿呀呀不知說什麽的女兒,溫柔笑笑,朝太子福了一禮:“見過殿下,勞煩殿下準備周到。”


    話落,去把孩子從李媽媽懷裏抱過來,帶著孩子走到她爹跟前,低聲道:“馬車裏有吃的,我正好餓了。”


    “餓了就別抱孩子了。”


    許鶴寧哪裏不知她是暗地裏勸自己的,伸手把孩子要過來,依舊臭著臉。


    不過他已經跟著雲卿卿是往太子備的馬車放向去。


    等夫妻倆上了車,太子搖頭失笑。


    近一年不見,許鶴寧脾氣沒見小,他這當兄長的還能怎麽辦,遷就遷就吧。


    好歹是救命恩人。


    夫妻倆進宮去,陳魚隻能再一個人到許母跟前說明情況。


    許母坐在廊下,麵龐籠罩著柔和的光,聞言隻說了聲知道了,就輕聲細語吩咐丫鬟:“侯爺和夫人中午是不能在家用飯了,把宴席挪到晚上吧。”


    說罷慢慢搖著扇子,神色寧和。


    陳魚抬眸打量義母的表情,在她那份淡然中告退。


    自從皇帝把他義兄身份說出來後,義母一直都很平靜。


    在義兄離開去浙江時,義母沒跟去,他想義母應該是因為皇帝在這兒吧。


    可等他從浙江回來,一問陸兒才知道,義母留在京城,卻從來沒見過皇帝一麵。


    皇帝有時會偷偷出宮來,就在侯府走走,或者到花園那水池邊去,望著那片空空蕩蕩的玉簪花花圃出神。


    但也從未到汀瀾院去。


    兩人在同一處,又都不見麵,這種情形在陳魚回京常見。


    有時他都在想,義母這到底是折磨皇帝,還是在折磨自己,好幾回都想開口相勸,隻是想到許鶴寧對皇帝的態度,生生忍住了。


    現在他義兄回來,以後這侯府還不知會變成怎麽樣。


    皇帝肯定是要把人給認回去的,沒有再繼續讓義兄頂著許家姓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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