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如來這才驚覺,止戈流與鳳凰之靈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區別。同樣給予異乎尋常的強大力量,蠶食宿主的生命,他此前從未操縱過如此龐大的術力,理所應當被完全吞噬個人意誌,盡管心中並無殺意,手下依舊咄咄逼人。


    萬千劍化為一道劍光,一招一式直逼對方命門,絕對的力量能稍稍彌補經驗的落差,終究頹勢難挽。上官鴻信反手橫劍而來,墨狂一腔孤勇傾身刺去,是兩敗俱傷的走勢。


    俏如來睜大了眼睛,像是已在秋水鏡麵,看到自己飛出的頭顱。


    迫近的少年忽地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俏如來心中頓生異樣,然而他原本就無法完全控製止戈流,枉論及時收劍。墨狂當胸穿過,另一柄劍卻生生頓在頸側,收不住的劍氣劃破了肌膚,寒刃落在肩頭,因另一端已無著力,墜落髮出沉悶的聲響。


    鮮血零落噴濺在衣上麵上,俏如來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接住搖搖欲墜的少年,腿卻發軟,一同跌落在地。察覺他要將劍抽出,俏如來想也不想就厲聲道:“別動!”


    然而他並沒有補救的法子,手忙腳亂地想要將人抱起來,稍一動就隻能見□□汩汩外流,上官鴻信勉強直起身,不過是極小的動作,吐出的血染透了俏如來雪白的衣袖,他卻完全不覺得痛似的抬起了眼,“不要哭。”


    忽略可怖的場景,他甚至可說氣定神閑,眸中不再陰沉,恢復平素逗弄人那般明亮,因生機散離,便成了西沉暖陽,光輝終有盡時。


    俏如來恨的說不出話,恨自己的遲疑,恨他的武斷,渾然未覺眼淚盈滿,不自覺滑落,滴在手背上的功夫已然涼冷,化開未幹的痕跡。


    上官鴻信隨手抹去,喘著氣道:“我還能撐一會兒。”


    鳳凰之靈頑強地填補身軀的傷口,竭力延長宿主破落的生命,上官鴻信明了,他再也不會因這股力量恢復,卻十分安心,甚至可說期待。


    除卻血肉之軀的妖族魔族,長久存留於世的非人,連百鳥之神的元靈也避不可免走向瘋狂,由誅魔劍陣斬斷繼承的循環,再好不過。


    他吃力地伸出手,想去摸俏如來的臉,發覺指尖散溢華光,幾乎變得透明,便隻在他眉心劃了兩下,轉而拿袖子仔細擦幹淨沾到的血,柔聲道:“墨門術者自我獻祭創造的止戈流,因代代宿主的奉祀越來越強,我不清楚它能取我多少術力,但至少……能一直這麽陪著你了。”


    俏如來滿腔話語被這話堵在喉嚨裏,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恨恨道:“我要的,是你的人來陪我!”


    這話不知哪裏逗樂了上官鴻信,他居然笑起來,被翻湧的血腥嗆得連連咳嗽。


    “你身為術者實在是太失敗了……”他頓了頓,大口喘氣,“可我又高興你這樣稚嫩,這世上隻有我……會是你未成熟時投注感情的非人。”


    俏如來低垂眼睫,輕道:“你不看著我,怎麽會知道隻有自己不一樣?”


    “我就是知道。”上官鴻信將重量更多的壓給俏如來,眯起了眼睛,“你帶小妹……去見策天鳳罷,她會歡喜的……至於我……”他幽幽嘆息,已經定不住目光,透過俏如來像看到了遙遠的彼方,喃喃著說:“我想回羽國。”


    他們自然都明白,他說的並不是當下的羽國,而是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可是回去也有不足啊……”少年的麵目頭一次露出長者的溫柔,低弱的話語如同寒刃一片片淩遲心頭,“我留不住任何人,卻留住了你……對不起。”


    臂彎陡然沉重,眉心鮮明的疼痛刺傷了理智,俏如來想著不能哭,緊緊捏住了尚且溫熱的手。


    他不會再得到回應了。


    公子開明來到時,琉璃樹陣法未收,煙氣飄飄渺渺,淒涼赤色別有一股破碎的冶艷。


    白髮僧袍的年輕人委坐在地,半身染透赤紅。懷裏的少年神態安詳,仿佛不過是小憩須臾,過會兒再一睜眼,又是滿不在乎的驕傲神氣。


    許多年前遇到上官鴻信的場景此時重現,俏如來平靜的異乎尋常,耐心為蒼白的少年整理髮冠,聽到腳步聲,抬起頭,食指壓唇,是一個體貼的噤聲手勢。


    雖說並未對俏如來抱有多少期待,真正看見上官鴻信死在他手中,公子開明難免感到惆悵,也不得不對這位钜子刮目相看——初出茅廬,從未歷練,上手斬除的就是與自己關係匪淺的神子,當真是心狠。


    俏如來自是不知公子開明心中所想,事實上,他直到此刻還十分茫然,整個人提不起力氣,自覺開口聲音輕飄飄的,不知在旁人聽來是如何。


    “策君,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俏如來摟緊了沉睡一般的少年,輕聲道:“他讓我帶公主前往中原。”


    “可以。”公子開明頓了頓,“給我三天,你也好好調整。”


    俏如來長舒一口氣,“多謝。”


    將佛珠重新繞好,他攬著上官鴻信搖搖晃晃地起身,連扔在一旁的墨狂都險些忘記。懷裏的人身上隱隱透出微光,他忽然愣住,想要捂住臉,不願再一次麵對分離,然而光芒抽離了軀體的重量,閃爍中消解了形狀,琉璃樹陣法驀然崩潰,空餘一地蕭瑟狼藉。


    俏如來拾起劍,沐浴來時還覺得平淡的日色,居然有些刺目,禁不住心血翻湧,染紅袖口一片。


    公子開明將他的反應收在眼中,隻道:“魂靈散去,肉身也散去,神子羽化就是這樣什麽也剩不下。”


    俏如來疲倦地說:“不,他會一直和我在一起。”


    公子開明頓時不寒而慄。


    人族是怎麽回事,一個一個看著正常,結果病的這樣厲害,轉念一想,這兩人都是策天鳳的弟子,源頭難道在那位他十分敬而遠之的钜子身上?


    直到離開魔世,俏如來再沒多開口,失了時機,公子開明的疑惑也就沒有得到解答。


    ***


    人族的生命可以很長,一如策天鳳、默蒼離、隨便哪個名字,過世那麽久,公子開明還能偶爾遇上他的傳說,簡直陰魂不散。


    人族又脆弱的一碰就碎,好像才一眨眼,生命就走到了盡頭。


    公子開明對俏如來的印象,還是十來年前一頭少年白、溫潤斯文的修行人,偶爾從墨者處聽聞他長成了相當出色的術者,倒也不出所料。如今重逢,雖說帶著病容,完全看不出油盡燈枯,本人似乎也沒有任何負擔,平靜地為他繪上傳承之印,微笑著說出最後的託付。


    內室裏除了公子開明,隻一個二十來歲模樣的青年緊張地坐在一旁,等訪客退開急忙上前看脈,未發覺不妥,才安下心來。


    “你不覺得交給我不太對嗎?”公子開明忍不住指著自己,“我是魔族誒。”


    “我認為策君合適。”俏如來拍了拍那青年聊作安慰,淡淡道:“我天資平庸,不得不藉助止戈流才能行走,策君能為甚高,大不了不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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