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說了不會離開,可辛辛苦苦找了十幾年的孩子,容家人也不肯輕易離去。


    直到拂曉,僵持不下的雙方才各自退讓了一步:


    容燁繼續留在公主府中,但也要接受正統世家公子的教學,至少要將他爹留下的兵書吃透,才能不斷了這份傳承。


    更令容夫人高興的是,撿到容燁的那個嬤嬤竟然有幾分真才實學,不僅沒虧待他,還教他讀了一些書。


    看容燁如今的表現,雖然走偏了路,但總算來得及掰正回來,不辱沒容家門楣。


    ——至於他跟長公主之間,有些南牆,還是要自己撞一撞才知道痛啊。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容燁繼續來到長公主殿中伺候,昨日的齟齬好像從未發生過一般,女人斜著嬌媚的柳眉,眼梢上下掃了他一眼。


    “本宮今日要進宮麵聖,你在公主府中呆著,哪兒都不許去。”


    容燁為她這過分濃稠的占有欲而失笑:“殿下放心,容燁必定哪兒都不去,呆在殿下一回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殿下?”


    容燁輕輕撇開臉,眼下有一點可疑的紅暈:“......珠珠兒。”


    朱珠這才滿意,帶著阿碧上了馬車。


    容燁也果真乖乖地坐在明珠殿裏,趁機看昨日娘塞給他的書。


    紅豆時不時在殿內轉來轉去,有意無意往他這裏瞅兩眼。


    “容公子,殿內暗,奴婢為您點盞燈吧。”


    她輕輕扶了扶燭台,一張紙條順著袖筒滑進了容燁的掌心。


    容燁抬起臉,笑容清冷:“多謝。”


    他放下書,佯裝散步似的逛到一處院子裏,趁四下無人,打開了紙條。


    是容母告訴他,她當初改換身份時,幾本孤本沒來得及帶走。


    如今既然找到了他,要尋個時間找回來,讓他不必掛念,順便約了他今夜告別。


    容燁心頭微暖,正要離開時,卻突然聽到假山後頭,有兩個婢女在嘀嘀咕咕地說閑話。


    在聽到熟悉的名字時,他腳跟一頓,轉身悄無聲息地藏在了假山後。


    “......衛世子不是得罪了殿下嗎?我聽說今日上朝時,有人參了衛侯一本,說他教子無方。


    殿下將禦花轉贈,他轉頭喝了酒,就不小心砸碎了呢!”


    “砸碎了?這皇家禦賜之物......”


    “陛下據說震怒,不僅訓斥了殿下,還剝奪了衛世子的封地,換了一塊窮鄉僻壤,若不是衛侯苦苦求情,怕是要治一個不敬的大罪!”


    “但跟殿下有什麽關係?”


    “你傻啊!殿下睚眥必報,衛世子都敢舉箭相對,殿下不僅沒追究,還送了盆花,這正常嗎?”


    “嘶——確實不正常,殿下居然沒殺了他?”


    “對吧?所以傳言都說,是殿下在花盆上動了手腳,故意設計......誰?!”


    一顆碎石子從假山上滾落,兩個婢女嚇了一大跳,可繞了一大圈又什麽人都沒發現,頓時心虛不已,也不敢再嚼舌根了。


    容燁心事重重地走回去,一路上,兩人說過的話如同魔咒一般,不斷在腦子裏盤旋。


    ——昨日讓他感動不已的回護,難不成都是為了將花送出去說的假話不成?


    ——她在意在自己眼中的評價,也是在騙他?


    容燁想到昨日衛言那副討人厭的模樣,突然覺得心情沉重起來。


    第一次,她為他出氣,砸斷了那群人的脊梁。


    第二次,她為他出氣,設計衛言觸怒了陛下。


    ......真的是為了他嗎?


    當疑慮竇生的那一刻,容燁就再也無法直視曾經令他動容的一點一滴了。


    他總會忍不住想,殿下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他,還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施虐欲?


    兩種答案、兩副麵孔,在他心底交織不停。


    容燁不敢想象,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


    “衛侯的事,你聽說了?”


    乳白的象牙席上,父女二人相對而坐,當今天子散著發,龍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如同披著人皮的骷髏,眼底一片血絲,看著有些神經質。


    一個美婢半跪在他身後,手指輕輕搭在他的太陽穴,噤聲按摩著。


    朱珠垂眸洗茶、撇沫,一套動作流暢自然:“聽說了。”


    “難道你就沒有什麽要說的?”


    男人的撩起眼皮,父女倆的表情、動作如出一轍,隻不過他的目光是寒徹入骨的陰森,藏著打量。


    朱珠修長的指尖頓了頓,將沏好的茶推到對麵,抬手鎮定自若地飲了一口。


    “父皇要兒臣說什麽?一朵花,父皇給了兒臣,就是兒臣的。”


    “況且,兒臣賞,衛言他就得老老實實地接著。接不住,便是他衛家沒有福分。”


    茶杯底部和杯托相撞,“篤”的一聲。


    男人眯起眼眸,不語。


    氣氛停滯,似乎能凝成冰碴,連伺候的美婢都大氣不敢喘,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片刻,當今天子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不錯,就是他衛家沒有這個福分!”


    他雖然是笑著的,可笑意卻不達眼底,陰騭可怖,伸臂拽過身後的女子,枯爪般的五指用力掐上那花枝般柔白的脖頸,猛一用力!


    “哢嚓!”


    美婢當即就沒了氣息。


    朱珠頭也不抬,淡定自若地擺弄著自己的指甲,染得通紅的甲麵上灑了碎金箔和珍珠粉,每一個角度都流光四射,好看得很。


    天子丟破爛一般將女人丟在地上,麵容恢複了平靜:“朕聽說,你和那衛言,因為一個麵首起了些爭執?”


    “唔......”朱珠想到容燁,唇畔劃過一抹笑意,


    “是,也不是。


    衛言確實看不慣他不假,但兒臣犯不著為了一個小玩意兒生氣,隻是衛言實在不遜,當眾傷了兒臣的小寵兒,不把兒臣放在眼裏。所以,稍作教訓罷了。”


    “朕賜了你這麽多麵首都不要,卻轉頭喜歡上了一個馬奴,”天子輕笑幾聲,


    “倒真讓朕起了幾分興致,不知什麽樣的男人,才能被我眼高於頂的皇兒看上?”


    朱珠:“這有何難,明日兒臣將他帶進宮來給父皇看看不就行了。”


    男人滿意地頷首,似乎完成了本次對話的任務,眼皮和嘴角一下子垮了下來,閉上眼睛:“你走吧,這次的事,下不為例。”


    “是。”


    朱珠步履從容,仿佛情緒絲毫沒有被影響一般,可等到回了公主府,她的臉色就陡然陰沉下來。


    縱然這是由她主導的幻境,可一個npc也敢把手伸得這麽長,過分她的私事,真是活膩了!


    “阿碧,將所有人集合,挨個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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