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珩的手術很成功,但到底也是鬼門關走了一遭,醫生建議十天後再出院。


    賀聆每天下班後都會先回趟家帶著賀母準備的一係列湯湯水水去醫院探望柏珩,今天的是豬骨湯,柏珩左腿粉碎性骨折,按照賀母的話來說就是以形補形,多滋補點能好得快。


    柏珩住院已經三日了,想來是疼得厲害,精神不太好,但見到賀聆時還是會像小狗聞到肉骨頭似的兩眼發亮。


    他張大了嘴等待賀聆的投喂,這樣自然而然的撒嬌舉動已經很久不存在於二人之間。


    賀聆略一猶豫,看在他是病人的麵子上滿足了他,喂了他大半碗濃鬱的湯汁,柏珩滿眼欣喜,水潤潤的唇抿出個甜笑。


    近來賀聆總有種割裂感,好似穿越時空回到兩人在一起沒多久那會,柏珩溫軟純良又粘人,他也盡量給足耐心,可那些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不快也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而且隻有他一個人記得。


    昨天醫生來給柏珩檢查後,他忍不住追出去問醫生柏珩什麽時候才能恢複記憶,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可能是一個月、半年、十年,也有的患者一輩子都缺失了某段記憶,永遠想不起來。


    他心不在焉拿紙巾給柏珩擦拭,柏珩神情有幾分委屈地說,“賀聆,照顧我你是不是很累,對不起,我也想快點好起來。”


    賀聆搖頭,“別胡思亂想。”


    “我醒來後,你都沒有對我笑過,我之前是做了很過分的事情惹你生氣嗎?”他似乎很認真在思索著,眉頭緊皺,半晌痛苦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賀聆三兩下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動作,因為這幾日的憋悶,語氣不由得沉了些,“你能不能安分點?”


    柏珩被凶得安靜下來,咬著唇不說話了。


    賀聆歎氣,自顧自開解道,“算了,我跟你一個病人發什麽脾氣呢,你在這好好待著,我找醫生來給你做檢查。”


    柏珩小聲提醒,“有呼叫鈴......”


    賀聆當作沒聽見,忽略柏珩紅通通的眼睛開門出去。


    他確實是去找醫生,但也想透透氣,沒走遠,就站在病房外的窗前吹風。


    夏風燥熱,越吹越是煩躁,他凝望著遠處漆黑的天,烏雲遮月,唯有零星幾點墜在黑布上。


    從柏珩失憶後賀聆就很難再保持冷靜,他幾次都想把之前的事情和盤托出,可見到柏珩那張慘白的小臉就什麽話都咽回了肚子裏。


    難道真的就這麽稀裏糊塗地任由柏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嗎?


    是,柏珩這次的車禍他有一定的責任,柏珩也確實救了他不錯,但這不代表能當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如果他跟柏珩說清楚,柏珩會不會又開啟新一輪的糾纏,吞藥、車禍,下一次又是什麽?


    有一條隱形的人命壓在他的肩膀上,壓得賀聆喘不過氣。


    “小珩的報告出來了。”


    柏良的聲音將他從繁雜的思緒裏拉扯出來。


    “他的膝關節傷得很嚴重,還需進行二次手術,醫生說如果複位不當,很有可能影響以後的生活。”柏良站到賀聆身旁,臉色緊繃,“這裏的醫療條件有限,我想盡快帶小珩回去。”


    “什麽時候?”


    “大後天。”


    賀聆頷首說好,轉身要走,柏良喊住他,“賀聆。”


    他已經預感到柏良要說什麽,果然下一刻就聽見柏良道,“我希望你可以跟我們一起走。”


    賀聆很輕地笑了聲,回身道,“柏總,我是a城人,我的父母還有工作都在這裏,當初也是你跟我保證會處理好小柏的事情,我才留在這裏發展的,現在你一句話又要我拋下來之不易的平淡生活,會不會太霸道了些?”


    這幾日柏良看起來足足老了好幾歲,他歎道,“你不跟著去,小珩不可能離開的。”


    賀聆沉默不言。


    “賀聆,小珩他是做錯過事情,但我說句不好聽的,我勸過你不要招惹小珩,是你一意孤行不把我的勸告放在心上,造成這樣的局麵,你捫心自問沒有一點責任嗎?”


    “所以我就該為這所謂的責任搭上我的一生嗎?”賀聆揚聲反問,“我跟你們走了後呢,等小柏他痊愈了就能萬事解決嗎,你敢擔保他肯和和氣氣跟我分手嗎,如果你不能做出保證,那我也不可能答應你。”


    “那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去死,看著他變成一個廢人?”


    賀聆呼吸急促,直接了當地諷刺,“我沒想到柏總不僅威脅那套用得出神入化,道德綁架這招還要更勝一籌。”


    柏良臉色難看至極,半晌,頹然道,“賀聆,我求你,這個世界上隻有你能救小珩。”


    “你別給我戴高帽,”賀聆用力握了握十指,“與其在這裏爭論不休,不如跟小柏說個明白,我不相信他真會再尋死覓活。”


    他說著,快步走到病房門口,聽見柏良輕聲說,“他會。”


    賀聆擰動門把的手一頓,臉色青白交加,他靜靜地在門口站了一會,柏珩聽見動靜,急道,“賀聆,你們在說什麽,是不是我哥哥又為難你了?


    柏良上前輕輕一扯,賀聆的手就軟綿綿地耷拉了下去。


    他苦笑了聲,覺得挺好笑的,又忍不住低低笑起來,笑夠了,自嘲地說,“我隻恨自己不夠冷血。”


    柏良語氣真誠,“多謝。”


    賀聆暫時不想見到柏珩,沒有告別就走了。


    柏良推開病房的門,沉聲道,“你如願以償了。”


    柏珩靠在床上,正喝著剩下的小半碗豬骨湯,聞言,抿出個甜甜的笑,“我就知道他不會那麽狠心的。”


    柏良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柏珩,心中滋味萬千,他是一個想要挽救胞弟性命的兄長,即使愧對賀聆,也隻能自私地順著柏珩的意願行事了。


    至於那些賀聆不該知道的,他會抹得幹幹淨淨。


    ——


    柏珩出院前一天,賀聆架不住父母再三的盤問,直接把柏珩的病房號告訴了他們。


    在柏珩的印象裏,這是第一次正式見賀聆的父母,他緊張得一個勁問東問西,原先蒼白的臉色都紅潤了不少。


    賀聆卻高興不太起來,他昨天剛跟公司提了離職,也告訴了父母要跟著柏珩回去,父母全然掩飾不住的欣喜,那些苦悶隻有賀聆一個人承受。


    他情緒低落,柏珩忍不住囁嚅著道,“你不想我跟叔叔阿姨見麵嗎?”


    賀聆陰陽怪氣地笑了聲,“你真覺得自己跟他們是第一次見?”


    柏珩眼睛發亮,“我以前見過他們?”頓了頓,失落道,“我記不得了,那他們喜歡我嗎?”


    賀聆覺得對失憶的柏珩發脾氣挺無理取鬧的,但又實在咽不下那口氣,嘲諷道,“喜歡到恨不得娶你進門做媳婦呢。”


    柏珩很顯然沒聽出他的反話,羞澀一笑。


    賀聆拳拳打在棉花上,沒意思極了,也就懶得跟個病人計較。


    不多時,賀家二老就提著新煲的排骨湯到了。


    “哎呀,這孩子怎麽瘦了這麽多,”賀母見到小臉慘白的柏珩,心疼得不行,連忙將湯汁倒出來,“阿姨給你煲了湯,快嚐嚐。”


    柏珩乖巧地道謝,拿著碗一勺一勺地舀著,又誇讚賀母煲的湯好喝,把賀母哄得服服帖帖。


    “我聽說你記不得事了,那象棋還能下嗎?”


    柏珩茫茫然地看向賀聆,賀聆瞪了眼賀父,“爸,你是來看病人還是來找棋友的?”


    賀父訕訕笑著,“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這邊幾人氣氛溫馨地說著話,柏良沒多久就到了。


    這還是兩家的長輩第一次見麵,自然是要寒暄一番的,柏良倒沒有平時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精英感,對長輩很是敬重,言語懇切,賀聆聽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個不停,忍不住出聲打斷,“爸媽,時間也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去。”


    他忽略柏珩舍不得的目光,送二老出醫院的門。


    賀母對柏家人讚不絕口,“小柏的哥哥真是一表人才,人也有禮貌,怪不得把小柏教得那麽好。”


    賀聆嗯嗯嗯敷衍地應著。


    “你別光哼哼啊,我問你,你現在跟小柏究竟是怎麽回事?”


    “就那麽回事唄還能怎麽回事。”


    “少跟我插科打諢,你都二十八老大不小的人了,既然決定繼續走下去就得認真對待。”


    賀聆一個頭兩個大,搪塞道,“再說吧。”


    賀母還想說點什麽,好在打的車已經到了,賀聆連忙把他們送上車,賀母嗔怪地指了指他,“等你明天回來再好好交代。”


    送走父母,賀聆忍不住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現在就像是被趕上架的鴨子,身後是柏珩的傷勢、柏良的請求和父母的期待,如果他拋下重傷未愈的柏珩,就會被扣上十惡不赦的罪名。


    早知道說什麽都不能讓柏珩推開他,最好兩人雙雙負傷,誰也不欠誰。


    賀聆慢悠悠地往回走,事到如今他也隻能開解自己,等柏珩痊愈後再做打算。


    希望柏珩的手術能順順利利,他私心還是不想見到柏珩頂著那張漂亮臉蛋一瘸一拐走路的。


    可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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