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良對賀聆的不滿已經堆積到了極點,因此並沒有答應見麵,隻是給賀聆回了個電話。


    他顯然已經猜到了賀聆的目的,並不等賀聆說明來意,便冷厲道,“你最好祈禱小珩不要太傷心,否則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賀聆知道自己這事做的不是很厚道,而且麵對的又是柏家,他自然不會硬著來,語氣放得很平和,“小柏他不願意分開,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您能親自勸勸他,這次我一定會跟他把話說明白,不會再讓他花費心思在我這種人身上。”


    他甚至小小地自我貶低了一嘴。


    柏良嗤笑道,“你不必說好聽話,你這樣的人,配不上我弟弟。”


    賀聆半點兒不覺得被侮辱了,順著他的話道,“您說的對,以前是我癡心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柏良打斷他的話,“今晚七點半你家樓下見。”


    賀聆沒想到柏良這麽著急,想來是真受不了柏珩在他身邊多待一日,他說了聲好,電話就被掛斷了。


    他沉默地在安全通道站了好長一段時間,同事工作間隙出來吸煙見到他,嚇了一激靈。


    解決了一樁壓在心頭的大事,賀聆應該覺得舒暢,但胸口卻有點悶悶然,他基本不抽煙,卻需要一個發泄渠道將內心的鬱悶都驅趕出去,於是朝同事說,“給我一根。”


    同事邊把煙和打火機遞給他,邊好奇地問,“你不是不抽煙嗎?”


    賀聆靠在牆麵上,慢條斯理把煙嘴叼到唇邊,滋啦一聲,藍綠色的火焰跳躍,他微垂下腦袋點燃煙頭,才抬眼含糊地說,“煩。”


    具體煩什麽他也說不出來,總不能因為罵自己是癩蛤蟆就不高興吧,而且就算是癩蛤蟆,他也是最好看的那一隻,他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幹笑了一聲。


    賀聆抽煙不過肺,尼古丁在口腔裏跑了一圈又悠悠地吐出來,嫋嫋白霧裏,他的麵容變得有點朦朧,煙霧散去,他的眼神也漸漸變得清明。


    既然已經做出決定,再假惺惺地傷春悲秋就顯得太虛偽了。


    賀聆很快就調整過來,將抽了一半的煙頭按在附近的垃圾桶裏,繼而拉開厚重的鐵門,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投入到工作之中。


    咕嚕咕嚕——


    熱水壺裏不斷發出的聲音提示水已經開了,柏珩走過去將開水都倒進玻璃壺裏等待冷卻。


    賀聆不愛喝熱水,因此柏珩時常會在家裏備好涼水,賀聆不必費心等待。


    他甘之如飴地打理著他和賀聆的小家,就像是在演示婚後的生活。


    柏珩想到會有朝一日能跟賀聆結婚,唇角不自覺抿開個柔軟的笑容。


    昨晚因為戚樹喬的事情,他本以為賀聆會跟他繼續冷戰,但沒想到賀聆卻不再追究,甚至於那麽熱情,他心裏隱隱冒頭的戾氣也都在賀聆溫柔的撫摸中消失殆盡。


    柏珩放下熱水壺,盯著自己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的左手,微微出神。


    如果賀聆身邊沒有那麽多討人厭的蒼蠅就好了。


    如果賀聆能跟他二十四小時待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賀聆可以一直待在家就好了。


    他越想越深,甚至幻想著賀聆變成玻璃缸裏被養起來的魚,擺著魚尾從這頭遊到那頭,所有的動作都一覽無餘。


    脫離了水的魚是活不長久的,他不必提心吊膽這條魚會離開他的世界。


    他很想這麽做,在賀聆一次次的欺騙他後,在賀聆一次次跟別人曖昧不清後,可是他那麽喜歡賀聆,舍不得賀聆生氣,隻能竭力壓抑自己內心的想法。


    晚些時候賀聆就該回家了。


    柏珩踱步到臥室裏,打開衣櫃,將最底下已經有段時間沒見光的盒子拿出來。


    他微紅著臉將盒子裏的黑白女仆裝拿出來擺在床上,回憶著那夜賀聆的神情,夾雜著溫柔和寵溺,又帶著無限愛意,好似他是賀聆最為疼愛的人,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入得了賀聆的眼睛——隻有在這種時候賀聆才會滿心滿意地注視著他。


    他不喜歡穿裙子,可如果能讓賀聆隻看著他一個人的話,他願意這麽做。


    柏珩咬唇抱著層層疊疊的裙子,拿出手機給賀聆發信息,連文字都帶著軟意,“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兩分鍾後回他收到賀聆的回複,“七點半,你在家等我。”


    這是年後賀聆第一次給他準確回家的時間,也是第一次這麽早回家,柏珩緊緊抱著裙子,高興得眼睛發亮。


    ——


    冬末春初天黑得快,賀聆七點多到小區樓下時彎月已經掛在了天上。


    他抬頭看,七樓亮著燈,柏珩在等他回家。


    不遠處停著輛黑色大奔,賀聆吐出一口濁氣,上前輕輕敲了兩下副駕駛座的窗。


    車窗搖下來,赫然是柏良,柏虹也跟著來了,坐在後座,她的旁邊有一個中年男人,因著光線問題,賀聆看不太清他的五官。


    等幾人下了車,賀聆才發覺中年男人的眉眼跟柏良有幾分相似,他一怔,很快猜出來者的身份,正是柏珩的父親。


    柏父麵容嚴肅,隻是沉著臉看著就極為有威嚴,賀聆被他瞧一眼,隻覺得壓迫感十足。


    柏虹問,“小珩呢?”


    “他在樓上。”有這麽幾尊大佛在眼前,賀聆壓力倍增,補充道,“他還不知道你們過來。”


    柏父喜怒不顯於形,看不出他此時是什麽情緒,隻是問柏良,“讓人都跟著。”


    賀聆一頭霧水,柏良猶豫道,“爸,小珩他不是小孩子了,這樣會不會不太妥當?”


    “難不成讓我柏山的兒子被不知道什麽人耍著玩就妥當嗎?”


    賀聆心髒狠狠跳了下。


    柏虹也不若前幾次瞧著那麽好相處,“聽你爸的吧。”


    柏良似不經意看了賀聆一眼,繼而抬了下手,停在遠處的一輛商務車頓時下來四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高壯男人,應當是柏家的保鏢。


    賀聆反應過來他們今日是鐵了心要帶柏珩走,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開口,但到底不忍溫軟的柏珩被強行押走,剛想出言勸阻兩句,柏良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說話。


    柏山在柏家代表著絕對的權威,說一不二,混跡商圈多年讓他鐵石心腸,對付起人來毫不手軟,賀聆得罪柏良,柏良會光明磊落跟他談條件,但若是敢忤逆柏山,絕不會有好下場。


    賀聆知道柏良是在好心提醒他,想了想,將到嘴的話咽回去。


    都已經到這份上了,他再做好人也沒有人會承他的情,反而會讓人覺得他虛偽至極。


    一行人分兩個電梯上了七樓。


    柏山自始至終都不屑於正視賀聆一眼,倒是柏虹,因為賀聆拐跑了她乖巧的小侄子,偷偷瞪了賀聆好幾眼。


    “開門吧。”柏良說。


    賀聆做得這麽決絕,隻要打開這扇門,他和柏珩就再無回頭路。


    但他隻是遲疑了兩秒就轉動鑰匙,將門打開了。


    客廳空蕩蕩的不見柏珩身影,賀聆便道,“你們進來,我去叫小柏。”


    柏家幾人一同跟著賀聆進屋,賀聆走到客廳處,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柏珩從臥室裏走了出來,瀲灩的臉蛋掛著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羞澀神情,在抬眼見到客廳裏站著的人時,渾身一震,麵上的紅暈褪了個幹幹淨淨,刹那變得煞白。


    賀聆愣在原地,眼瞳驟縮地看著幾步開外穿著黑白女仆裝的柏珩。


    柏珩似乎無法應對這突發狀況,難堪得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丟到大街上,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呆呆地站著。


    滿室鴉雀無聲,柏家人怎麽都沒想到自幼捧在手心嗬護的柏珩會以這副尊容出現在他們麵前,表情就像是見了鬼一樣,就連一路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柏山,此時額頭的肌肉也隱隱跳動,顯然是氣狠了。


    賀聆率先反應過來,快步走上去將柏珩推進臥室裏,因為太震驚,講話微微發抖,“進去換好衣服再出來。”


    柏珩雙拳緊握,關門時,他觸碰到柏珩看他的眼神,那是被至愛之人背叛的極度痛苦。


    他沒想到柏珩會穿成這樣在家裏等他回來,更沒想要讓柏珩在家人麵前這麽難堪。


    賀聆手在門把上用力地握了下,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回過身麵對柏家人的怒氣,他走上前去,誠懇道,“柏先生,對不......”


    道歉的話還沒有說完整,柏山怒不可遏地甩了賀聆一耳光。


    被打耳光是極度屈辱的事情,但賀聆硬生生受下了,甚至忍著臉頰火辣辣的痛感,繼續道,“對不起。”


    柏虹再不複優雅,揚聲道,“你就是這麽對小珩的,你知道他是什麽人,竟敢讓他穿成這樣,賀聆,你欺人太甚!”


    就連一向理智至上的柏良眼下也滿臉怒容。


    賀聆知道自己再怎麽解釋都無法平息柏家人的怒火,沉默地接受怒氣,事實上,他現在也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裏走出來。


    他當然知道柏珩這麽做的原因,無非是想要討好他,可是他卻讓滿心期待他回家的柏珩經曆了這麽沒有尊嚴的事情。


    賀聆人生第一次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他不應該用這麽極端的方式跟柏珩劃清界限。


    可事已至此,他後悔也沒有用了,隻能等待柏珩出來麵對。


    約莫五六分鍾,緊閉的臥室門終於打開,麵色蒼白的柏珩走了出來。


    隻是這短短時間,他就已經猜出家裏人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他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可笑的人,在他想方設法想要修補他跟賀聆這段關係,甚至放下身段討好賀聆時,賀聆卻在琢磨怎麽最快踹掉他。


    明明早上賀聆還吻了他。


    痛到極致,柏珩反而哭不出來了。


    他想起跟兄長的爭吵,想起自己信誓旦旦說賀聆喜歡他,想起他義無反顧奔向大雨滂沱裏,想起兄長震耳欲聾的那一句——我等你後悔的那天。


    他那麽喜歡賀聆,喜歡到連尊嚴都可以不要,他以為自己不會後悔,可是賀聆讓他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柏珩太費解了。


    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柏珩狠狠將賀聆摜到了牆麵上,他眼底一片赤紅,卻沒有哭,隻是啞聲質問賀聆,“你不是說喜歡我嗎?”


    這就是你的喜歡嗎?


    賀聆腦袋磕碰到牆麵,嗡的一下,他聽見自己如鼓擂的心跳聲,一聲重過一聲,讓他連思考都有點費勁。


    好半晌,他才想起這場鬧劇的目的,他忍著疼痛,如鯁在喉,“我是喜歡你,但不可能隻喜歡你。”


    柏珩漂亮的五官微微扭曲。


    他聲音微顫,“小柏,你看錯人了,對不起,跟家人回去吧。”


    柏珩握在他肩膀上的手在劇烈發抖,聲音像是裂開的布帛,喑啞難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賀聆,為什麽?”


    柏良看不過眼了,上前扯開柏珩,斥道,“跟我回家。”


    柏珩踉蹌了兩步才站穩,他又撲上來,固執地問賀聆,“你告訴我為什麽,你不是最能言善辯了嗎,你說啊。”


    眼前的柏珩就像是失控的野獸,賀聆呼吸急促,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柏山一言令下,“帶走。”


    四個保鏢聽到指示,強硬地掰開柏珩抓著賀聆的手。


    柏珩毫無尊嚴地哭著,滿眼淚水,他執著要一個答案,低吼著,“賀聆,我哪裏做錯了,你要這樣對我?”


    賀聆心髒像是被人掏出來丟進湖水裏,一直一直往下沉,沉入湖底。


    他眼圈發熱,不忍柏珩被粗暴地拉扯,想要上前抱住柏珩,可他已經失去了這個資格。


    啪的一聲——


    柏虹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這是她二十一年來第一次對柏珩動手。


    柏珩被她一巴掌打得安靜下來。


    “小珩,”她更咽道,“你讓姑姑很難過。”


    柏珩抬起淚眼,像是被抽空所有力氣,再無法動彈。


    保鏢趁勢押住他,柏山冷冷看了狼狽至極的柏珩一眼,“我柏山怎麽會有你這麽丟人現眼的兒子。”


    柏珩痛苦地握緊了雙拳,徹底被拖了出去。


    他被淚水浸泡得發紅的眼睛一直盯著賀聆,往日的依賴與愛戀不再,隻有深沉的痛意。


    滿室狼藉,賀聆雙腿發軟靠在牆麵上。


    柏良眉目冷冽地丟下一句,“從今往後你再敢跟小珩有任何瓜葛,別怪我不留情。”


    屋裏安靜下來了。


    賀聆半天才回過神,他慢騰騰挪到沙發處坐下,腦海裏充斥著柏珩最後看他的眼神,那麽悲傷、那麽痛苦,他好似也能感應到柏珩的痛,手無法控製地微微發抖,最終頹然閉上了發熱的眼。


    終究是鬧得狼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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