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李至誠第一次見周以,是在張遠誌的手機上。


    不算高清的畫質,還是從學校官網的報道上截下來的,畫麵中的姑娘站在主席台上,穿著最簡單的白襯衫,黑發束成馬尾,五官清秀,但因為臉窄顴骨高,又添了英氣。


    能在新生年級大會上作代表發言,成績肯定不錯,確實是聰明人的長相。


    “哥,這個漂亮吧?外院的,那天社團招新認識的。”張遠誌兩指放大照片,讓人家的臉蛋占據整張屏幕,寶貝似的反複觀看。


    李至誠瞥了兩眼便挪開視線,咬著吸管喝可樂:“還行吧,什麽社團啊?”


    張遠誌答:“跆拳道。”


    李至誠嗆得咳嗽兩聲,懷疑自己聽錯了,提高聲音確認:“什麽東西?”


    張遠誌彈跳著揮了揮拳頭:“跆拳道啊,你不知道貼吧裏已經把她封神了啊?”


    李至誠拿過張遠誌的手機凝眉審視起來,表示質疑:“就這樣的?你們現在都喜歡禦姐是不?”


    張遠誌聳聳肩:“反正這是大勢所趨,軟妹隻能騙騙十四五歲的小男生和你們這群上了年紀的老男人咯。”


    李至誠把手裏喝空的易拉罐砸過去:“滾蛋,十八歲了不起啊,我也九零後好不好?”


    當天晚上,耿耿於懷的李至誠登上學校貼吧,找到張遠誌說的那篇帖子。


    幾百層樓,帶各種偷拍圖的、發表小作文表白的、也有求問□□號的,他就當看笑話圖個樂嗬。


    直到爬到第314層樓,李至誠停下滾動鼠標的手指。


    “理性討論,你們敢和周女神表白嗎,我不敢,感覺她會贈我一個白眼。”


    “白眼?我覺得她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1,反正我不敢。”


    “哪個勇士改天去實踐一下,我想看女神冷臉拒絕人的樣子。”


    “樓上xp也太奇怪了吧?我隻是想被女神高抬腿踢一下。”


    “你他喵不是更奇怪!”


    .......


    李至誠一邊看一邊樂出了聲,同時又不禁感歎,看來時代在變,審美趨勢也變了。


    他們那一屆的貼吧女神是藝院的一個女孩,眼睛又大又圓,像顆黑葡萄似的,一笑起來更是甜得要命。


    室友雲峴催他快去洗漱,馬上熄燈了。


    李至誠“欸”了一聲,叉掉網頁把電腦關機。


    睡前,他打了個哈欠,翻過身子問:“欸雲峴,你喜歡軟妹還是禦姐啊?”


    雲峴開著小壁燈在看書,頭也不抬地回:“都不喜歡。”


    李至誠被噎住,就知道問他等同於白問,他又踹了踹擋板,問隔壁床的蔣勝:“勝子,你喜歡軟妹還是禦姐?”


    蔣勝思考後回答:“看做女朋友還是做女神,女朋友軟妹,女神的話禦姐。”


    李至誠愣住:“還分情況呢?”


    裴文遠說:“那當然,桃花和白蓮能一樣嗎,前者褻玩,後者遠觀。”


    李至誠眨眨眼睛,平躺在床上,兀自嘀咕:“是嗎。”


    半年後在花壇邊上意外相遇,李至誠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一眼認出那姑娘來的。


    明明隻是看過兩眼照片,後來張遠誌也不在他麵前經常提起,他的喜歡或者說好感隻維持兩個月不到,就以“她看起來太難追,不好對付”為理由放棄了。


    但李至誠就是認出那是周以。


    他走到宿舍樓下才發現鑰匙丟了,思來想去應該是推自行車的時候從褲袋裏掉了出來。


    沿原路折返回去,原先停車的地方有個女生蹲著打電話,他隱約看見一半鑰匙被她踩在腳下,剛要說聲“麻煩抬下腳”,她就突然開始大哭。


    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李至誠被嚇一跳,猶猶豫豫地收回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就這麽傻站著陪人家哭了十多分鍾,喂了蚊子三個包,偶有過路人帶著好奇的目光打量他,李至誠趕緊擺擺手:“我不認識她,不關我的事。”


    在那姑娘抬手要捶自己腦袋的時候,李至誠沒多想,純粹出於本能反應上前攔住。


    “欸欸欸,小心把人打傻了。”


    她停了哭聲抬起頭,那是一張淚水模糊、雙頰通紅的臉,實在不能算漂亮,狼狽又可憐。


    李至誠摸了摸褲兜,紙巾是今天晚上在校外吃炒麵的時候隨手塞進去的,皺皺巴巴,他遞過去,說:“擦擦吧,別哭了。”


    那姑娘卻非常不識好歹地瞪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看什麽看?”


    李至誠簡直要被氣吐血,抽了一張紙,直接俯身往她臉上胡亂抹了一把。


    指腹無意觸到她的皮膚,柔軟而濕漉,滾燙的溫度,那塊被擦過的地方泛起消不下去的異樣感,比蚊子咬的癢還讓人難以忍受。


    明明做的時候不帶什麽心思,但李至誠突然心猿意馬起來。


    他蹩腳地開始搭訕:“欸,你是那個外院英語係的學妹吧。”


    姑娘冷漠地回:“我確實是英語係的。”


    李至誠笑了一聲,果然名不虛傳,挺高冷的,可是剛剛人設就已經崩了呀小學妹。


    五月初夏,月朗星稀,夜晚的風潮濕悶熱,他撓了撓手臂上的蚊子包,站起身說:“走吧,慶祝我找回宿舍鑰匙,請你吃個冰淇淋。”


    可愛多四塊五一個,雪碧兩塊五一瓶,周以不知怎麽的破涕為笑,李至誠起初覺得她莫名其妙,後來也跟著一起笑。


    兩個人站在街口笑了十分鍾,連小賣部老板都疑惑,到底是喝了雪碧還是白酒,怎麽跟倆二缺似的。


    什麽池中白蓮高不可攀,回去的路上,李至誠轉著鑰匙想,那就是一個有趣的普通姑娘,會哭會笑,情感鮮明而充沛。


    哪裏高冷?又哪裏不好對付。


    並且他有些意外地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種可愛法。


    無需粉紅、毛絨,那些柔軟的一切,就這麽一下,不偏不倚不輕不重地就戳中了他的心。


    李至誠萬萬沒想到,不到一個禮拜他就又和周以遇上了,在網吧,她穿著寬大的t恤和肥褲衩,捧著一桶泡麵吃得正香。


    那家網吧離學校有四五公裏的距離,但環境和設備很好,主要是老板娘做的鹵肉飯一絕,所以他有空就來這,學校外麵那小網吧太烏煙瘴氣了。


    四目相對上,李至誠嘴裏還叼著煙,但拿打火機的動作隻完成一半。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他腦子糊塗了,掏出剛放回去的煙盒問她要不要來一根。


    周以像是這裏的常客,和隔壁高中生在玩刀塔,李至誠不喜歡這種moba遊戲,他更愛槍戰類的。


    衣著隨意素麵朝天,在網吧裏吃泡麵打遊戲。


    這就是新晉貼吧女神?


    李至誠勾了勾嘴角,坐到周以旁邊,問她:“下午沒課?”


    周以把耳機摘下掛到脖子上,誠實地說:“有節思修。”


    李至誠眯著眼打量她:“好學生也逃課啊?”


    周以撓撓頭發:“今天小組展示,不上課......”


    李至誠拖長尾音哦了一聲:“我懂。”


    他的視線落在她手邊的泡麵桶上:“就吃這個?”


    周以專注在屏幕上,鍵盤摁得劈裏啪啦響:“嗯。”


    李至誠嫌棄地撇撇嘴:“老板娘做的鹵肉飯很好吃,以後可以嚐嚐那個,垃圾食品少吃。”


    周以敷衍道:“嗯嗯,知道了。”


    李至誠看她玩得投入,不再多言,和老板下完單,給自己的電腦開機調試設備。


    一碗香噴噴的鹵肉飯端上來,旁邊按鍵盤的聲音停止了,周以皺起鼻子嗅了嗅,目光鎖定香味來源,眼睛跟著看了過來。


    鹵肉淋滿湯汁,肥瘦適中,醬香濃鬱,看上去就很下飯。


    李至誠捕捉到她的小表情,壓住想要上揚的嘴角,用勺子舀了一勺飯,拌好湯汁,又在上麵夾了一塊肉,舉過去說:“嚐一口,看看我有沒有騙你。”


    周以抿了抿嘴唇,猶豫兩秒,張開嘴湊了上去。


    李至誠笑著問她:“好吃吧?”


    周以嘴裏塞得鼓鼓的,眼睛都亮了,用力點頭以表認可。


    李至誠找老板又要了一把新的勺子和小碗,分了一半過去。


    看他要把鹵蛋也夾過來,周以伸手攔住:“我不吃雞蛋。”


    李至誠便收回手,順口問:“雞蛋過敏?”


    周以搖頭:“就是不喜歡吃。”


    李至誠點點頭,記下了。


    小半碗鹵肉飯,周以沒客氣,美滋滋地享用起來,末了對李至誠說:“謝謝學長。”


    李至誠佯裝不滿道:“就這樣?”


    周以想了想,又嚴肅地補充:“你今天很帥。”


    明明誇得這麽不走心,但李至誠嗤地一聲就笑了。


    一局遊戲結束,周以從座位上起身,幾分鍾後再回來,手裏拿了兩瓶可樂,一瓶放在李至誠手邊,什麽話也沒多說,重新戴上耳機回到虛擬世界。


    李至誠喜歡把指甲剪很短,撥了幾次也沒撥開拉環,在他逐漸煩躁的時候,旁邊伸出一隻手,接過易拉罐,輕鬆摘下拉環後遞還給他。


    清脆的一聲響,帶起細密的氣泡聲,就好像他此刻的內心世界。


    李至誠抿了一口可樂,想說句什麽,但看她這麽認真,又不忍心打擾。


    過了會兒,他問周以:“明天還來嗎?”


    周以搖頭說:“明天滿課。”


    李至誠哦了一聲。


    周以看過來,又說:“周六行嗎?”


    她指了指李至誠的電腦屏幕:“你剛剛那個,是瞬狙?”


    李至誠糾正她:“嚴格地說是閃狙,閃現加瞬狙,怎麽樣,帥吧?”


    周以點點頭,捧著可樂瓶,誠懇道:“我也想學,但我槍戰類的遊戲玩得不太好,你能教我嗎?”


    李至誠立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欣然應允:“好的沒問題,學長包教包會。”


    那家網吧的名字叫“密約”,十分應景,從此他們有了一個隻關於彼此的秘密約定。


    這一個月,李至誠出沒在網吧的頻率斷崖式增長。


    腦子靈光的人學起東西來也快,他不算手把手地教,隻是提點兩句,周以就能很快聽懂並改進。


    閃狙考驗手速和預判能力,李至誠讓她先從甩狙練起。


    周以的操作水平一般,但突出在意識和反應,有的時候還就得相信女人的第六感。


    “左前掩體後有人。”周以雙手離開鍵盤,擦了擦掌心的汗。


    李至誠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他也注意到了,看樣子是落單的孤狼。


    耳機裏,周以帶著隱隱興奮說:“學長,看我。”


    預判位置、瞄準對象、閃現走位、開槍射擊,整個過程在眨眼之間完成。


    隨著敵人擊斃提示音一同響起的是周以的歡呼:“yes!”


    李至誠都沒來得及為她緊張,這就成功了,他彎唇笑起來,誇道:“牛啊,出師了。”


    周以搓搓臉,驕傲道:“這一槍我可以吹一年。”


    閃狙的成功率低,確實值得吹。


    李至誠清清嗓子提醒她:“那不也得看誰教的好。”


    周以朝他嘻嘻一笑,去冰櫃裏拿了兩盒冰淇淋。


    “噢,那個學長,我馬上期末周了,得斷網戒遊戲。”


    李至誠點頭,問她:“暑假什麽時候回家?”


    周以回:“七月六號,機票已經買好了。”


    李至誠在心裏算了算,那得將近兩個月見不到麵。


    周以叼著木棒,斜眼瞥向他:“我四號考完,五號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我想去坐摩天輪......”


    李至誠回望過去,她卻迅速挪開視線,他看見她的臉頰泛起了紅。


    自己提出邀請,又自個害羞上了。


    李至誠低笑了聲:“好啊。”


    -


    盛夏的石景山人山人海,李至誠看著排成長龍的隊伍,腹誹怎麽會有人把遊樂園列為最佳約會地點,這一下午能玩到一個項目嗎?純粹熱鍋下餃子。


    “熱不熱?”他低頭問周以。


    女孩雙頰被曬得紅撲撲的,劉海被汗沾濕貼在額頭上。


    周以那天穿了一件淺紫色的泡泡袖連衣裙,清純甜美的風格,少女感十足,她意外地合適。


    李至誠當時就想,這姑娘的漂亮不勝在一眼驚豔,而勝在淡妝濃抹總相宜,所以格外耐看。


    周以朝他搖搖頭,往旁邊退了一小步,拉了拉他的衣袖說:“你站過來一點。”


    為了躲避日頭,兩個人貼得很近。


    李至誠垂眸看著她的發旋,問:“除了摩天輪還有什麽想玩的?”


    周以拿手扇著風:“沒了,要不坐完咱吃冰去吧。”


    李至誠應好。


    周以說:“我今天要吃芒果冰,大碗,雙份芒果的。”


    李至誠笑了聲:“怎麽感覺一說冰就沒這麽熱了呢?”


    周以立刻重複:“冰冰冰冰冰冰冰。”


    李至誠嘴角的弧度更大,抬手摁了下她的腦袋:“就你機靈。”


    一坐進摩天輪的轎廂,周以長長呼了口氣:“終於啊。”


    李至誠幹咳了聲摸摸脖子,卻陡地心不在焉起來。


    他計劃了一整晚,在紙上打了草稿,還逼著雲峴幫他修改潤色了一番,就等著今天在摩天輪上表白。


    兩個月太長了,他必須拿到顆定心丸才能放她走。


    摩天輪緩緩上升,李至誠的心緒隨之拋高,不安又躁動。


    他正把稿子默背到一半,手背上一暖。


    周以抓著他的手,擔心地問:“學長,你是不是恐高啊?”


    李至誠啊了一聲。


    周以掰開他的掌心,一臉憂愁:“你都冒冷汗了,你早說啊,早說我們就不坐了。”


    李至誠張口失語,決定將錯就錯,隨她這麽牽著。


    摩天輪將近最高點的時候,不僅是整個園區,全城風景都能盡收眼底。


    從高空中俯瞰這座城市是種奇妙的感受,可見高樓大廈,可見繁華街道,可見綠林河流,淩越在其之上,又好似被來自地心的吸引力拉拽著。


    掌心相貼,體溫逐漸趨同,李至誠快分不清這到底是摩天輪還是過山車。


    原本要說的話已經全數忘光,他正懊惱,卻驀地聽到周以出聲說:“可能我現在看起來有點趁人之危,但請你閉上眼睛準備好。”


    他愣怔地抬眸,看見周以傾身湊了過來。


    她輕聲數著倒計時:“三、二......”


    摩天輪達到頂點,李至誠的心跳亦是。


    女孩的嘴唇觸感柔軟,輕輕地貼過來,像是含了一口甜絲絲的棉花糖。


    風扇的涼風吹在皮膚上,李至誠渾身發燙。


    那是一個生澀含蓄的吻,持續的時間不算久。


    分開時,周以抽走了手,低著頭坐回原位,纏抖著聲音開口:“我......”


    李至誠急切地製止她:“閉嘴。”


    那語氣聽起來有些凶,周以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慌慌張張地道歉:“對不起!我......對不起......”


    李至誠胸膛起伏平複呼吸,他抓過她的手扣在掌心,無奈又甜蜜地笑:“我是說,表白還是讓男人來吧,行不行?”


    周以埋著腦袋點點頭。


    “那天在食堂,看見我為什麽裝作不認識?”


    周以抬起頭,有些不明白他突然提起這一茬做什麽。


    李至誠捏了捏她的手背:“為什麽?”


    周以撓撓臉,實話實說:“就是如果和你打招呼,我不知道要怎麽和室友介紹你。”


    李至誠歎了一聲氣,裝委屈賣慘:“你知不知道當時我可受傷了。”


    周以癟嘴皺起臉,小聲說:“對不起。”


    李至誠掐著她的臉蛋捏了捏:“以後就說這是你男朋友,聰明又帥氣,你真是太有福氣了。”


    周以點點頭,學著他的抑揚頓挫重複道:“我真是太有福氣了。”


    李至誠失笑,在她撅高的嘴唇上親了一下:“周周以以,你怎麽這麽可愛呢。”


    不知道摩天輪的傳說是不是真的,但是他的姑娘給了他一個最浪漫的開篇。


    從那一天開始,李至誠喜歡上這個驕陽似火、萬木蔥蘢的季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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