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申城正式入秋,銀杏葉金黃,微風習習,清晨的陽光讓城市的每個角落都蒙上一層複古濾鏡。


    加入錢教授的項目組,讓周以恍惚回到從前肝論文的辛辣苦澀歲月。


    辦公桌上堆疊著七八本書籍,保溫杯裏咖啡涼了又重新衝泡,周以將自己埋在電子屏幕後,鍵盤摁得劈裏啪啦響。


    在她發出第n聲歎氣後,霍驍終於忍不住,一隻胳膊搭在椅背上,偏過腦袋問:“快把你的苦惱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周以遞給他兩隻眼白:“他人痛苦且莫笑,不定明日輪到你!”


    霍驍不以為然:“博士論文都寫過來了,這有什麽難的?”


    周以為他的天真冷哼一聲:“博士論文,我單槍匹馬就能殺出血路。”


    她抖了抖手裏厚厚一遝文獻資料:“但是這,就是趙雲背著阿鬥七進七出,懂?”


    這麽一說,霍驍便了然於心:“遇上豬隊友了?”


    周以又長長地歎了聲氣:“倒也不算,能力很強,但是喜歡卡ddl,是隔壁人文學院的老師,我不好多催。讓他找一份醫學典籍翻譯中對本土文化色彩保留和剔除的例子,到現在都沒交過來,我這分析也寫不下去。”


    霍驍同情地看她一眼:“按照我過往的經驗,凡事不如全靠自己。”


    周以煩躁地揉了揉頭發:“我倒是想啊,他說他研究生在n大,能拿到那裏的資料庫,我隻能等著他給我。”


    本性暴露後,霍驍在周以麵前也不裝了,賤兮兮輕飄飄說風涼話道:“這都做不到?錢教授當時還不如找我呢。”


    周以咬牙剛想給他比個國際友好手勢,額頭上就被人貼了張便利貼,她雙目聚焦向上看了一眼,摘下那張紙:“這什麽?”


    “你不知道嗎?我本科是n大的。”霍驍順走她桌上的一板黑巧,“不客氣,這個就當謝禮吧。”


    周以看著便利貼上兩串數字,龍飛鳳舞地寫著賬戶和密碼,一瞬間胸膛酸脹,熱淚盈眶,恨不得下跪給霍驍磕個頭:“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改天請你吃飯!”


    霍驍坐回座位,咬了一口巧克力:“好說。”


    整個十月,周以和李至誠都忙於手邊的工作。


    書房沒能成為他們倆馳騁遊戲世界的家庭網吧,反倒變成了兩人的臨時辦公室,有的時候一待就是一整天,餓了就去隔壁雲峴薑迎家蹭口飯,遝遝也被暫時寄送到他們家照顧。


    手邊的杯子空了,周以起身倒水,也借機休息片刻。


    看冰箱裏還有前兩天沈沐心送來的水果,周以洗了一捧提子端進書房。


    李至誠正在和人打電話,眉頭緊皺,大概是遇到棘手的問題。


    周以一坐下,他就拖著椅子湊過來,把額頭靠在了她肩上。


    李至誠的頭發有些長了,額前劉海鬆軟微卷,穿著一件黑色連帽衛衣,看上去哪有三十。


    周以咬著提子,吭哧吭哧笑起來。


    李至誠抬眼看她,用口型問:笑什麽?


    不方便說話,周以在備忘錄裏打字:覺得我們現在好像期末周泡圖書館的大學生。


    李至誠舒展開眉頭,眼裏有了笑意,他一邊還在和電話裏的人交談,一邊拿過周以的手機回複說:同學,觀察你很久了,等會自習完可不可以一起去吃飯?


    手機又回到周以手裏,她笑眯眯地打下:好的呀學長。


    “這事沒得商量,周一見了麵再談吧。”李至誠語氣冷硬地掛了電話。


    周以給他喂了一顆提子,問:“累了沒?”


    李至誠把她抱到腿上:“有點。”


    周以捧著他的臉,給他一個酸甜的、青提味的吻:“辛苦了。”


    所有疲憊和壞情緒都悄然消解,李至誠靠在她懷裏,安心舒服到好像即刻可以入眠。


    “幾點了?雲峴家的晚飯應該做好了吧。”


    周以摸了摸肚子:“薑迎好像說今天做可樂雞翅來著。”


    李至誠抱著周以起身:“走咯,吃飯飯。”


    隔壁那棟三樓。


    薑迎戴著圍裙,右手拎著鍋鏟,從廚房探出腦袋對雲峴說:“快好啦!叫他倆過來吃飯吧。”


    雲峴剛要拿手機,就聽到門鈴聲響起。


    他走過去開門,笑著說:“我怎麽這兩天總有種為人父母的即視感。”


    薑迎把炒好的酸辣土豆絲端上桌:“我也,而且兒子女兒還是艱苦奮鬥的高三生。”


    雲峴點點頭:“挺好,提前熟悉熟悉。”


    -


    一個月的集中忙碌過後,李至誠和周以打著休養生息的名號肆無忌憚當起了阿宅,可樂成箱囤,夜宵天天吃,淩晨四點睡,過了正午起。


    這天,操不完心的老父親雲峴意識到兒女近期放縱頹靡生活的嚴重性,往四人群裏發了幾條熱門文章,——“熬夜的危害你知道嗎?長期熬夜可能導致猝死。”、“經常熬夜的我,才二十來歲就差點猝死......”、“別再熬夜了!xxxx主播連續在線十個小時猝死!”、“熬夜猝死前的症狀,看看你中了幾條!”


    李至誠:......


    周以:......


    周以撂下手機,驚恐地抓著李至誠的胳膊:“完蛋,我今天洗澡的時候真的感覺胸悶......”


    畢竟上了年紀,不比從前。


    李至誠深呼吸一口氣,沉思後決定道:“睡覺,我們明天就出門鍛煉。”


    周以不喜歡跑步之類的運動,兩人最後選擇去附近中學的籃球場。


    在樓下和回家的雲峴薑迎撞上,周以捧著籃球問他倆要不要一起去。


    不喜歡把自己弄得滿頭大汗的雲峴婉拒道:“晚上我們要回丈人家。”


    壓根兒就不喜歡運動的薑迎點頭附和:“嗯嗯,你們去吧!”


    周以也好兩年沒打過籃球,以前上學的時候因為個高被抓去學校女籃湊個數,結果她還真喜歡上了這項運動。


    到籃球場時正是傍晚,有幾個男孩在燦爛夕陽下揮灑汗水,他們還穿著校服,像是剛剛下課,趕在晚自習開始之前活動活動壓抑一天的筋骨。


    看著青春元氣的他們,李至誠的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對周以說:“猜我是什麽時候對你淪陷的。”


    周以把長發束成高馬尾,問:“什麽時候?”


    “你猜呀。”


    周以想了想:“第一次見麵,你對我一見鍾情吧。”


    李至誠嗤笑道:“想多了,我那個時候隻是覺得你這妹子挺有趣。”


    周以把手裏的籃球扔過去:“那什麽時候?”


    李至誠穩穩接住,放在手裏拍了兩下:“籃球比賽那次,我們院打你們院。”


    夕陽將影子拉長,回憶開始倒帶,定格在某年某月。


    初夏的周日上午,天氣已經悶熱,跑道被陽光炙烤發出難聞的橡膠味,天地好像龐大的蒸籠。


    上場前,李至誠背道而馳,脫離自己的隊伍,走到另一邊屬於外院的觀眾席上,在周以麵前站定。


    他那天穿著藍白的籃球服,清爽又帥氣。


    李至誠手撐在膝蓋上,微微俯下身子,問周以:“來給誰加油的呀,學妹?”


    周以用一本詞匯書擋在額頭上遮陽,迎著光抬眸看他:“學姐有事,我來代班。”


    李至誠“哦”了一聲,像是在表達失落。


    周以雙頰被曬得緋紅,從口袋裏摸出一顆橘子味的水果糖遞過去。


    李至誠故意說:“我手髒,你幫我打開。”


    周以用胳膊夾住書,小心剝開糖紙。


    李至誠咬走那顆硬糖,目光直直盯著她問:“要是我今天贏了,你會高興嗎?”


    周以舉高脖子上掛著的工作牌,提醒他:“我好像是你敵方陣營的。”


    李至誠直起身:“那我要是贏了,你就請我吃飯吧。”


    周以眨眨眼睛:“為什麽?”


    李至誠開始耍無賴:“輸了就我請你唄,就當打個賭。”


    周以稀裏糊塗地答應了。


    李至誠一笑,就被橘子糖酸到眨眼,他鼓著一邊腮幫子對周以說:“和我說加油。”


    周以聽話道:“加油。”


    男孩的笑容張揚耀眼,是冒著氣泡的可樂,是初夏炙熱的太陽:“那我要好好想想今天中午吃什麽了。”


    周以舔了舔微燥的嘴唇:“打的時候就別想了,要專心。”


    回想起來,那其實是一場不太愉快的角逐,比賽較量的是實力,一群男人磊落地打一場,輸贏便也痛快。


    但外院的七號球員大概是玩小動作的老手,打法挺髒,愛撞人,擦著邊緣打下好幾個球,每次成功後便和隊友暗笑擊掌慶祝。


    李至誠他們有氣也隻能憋著,都不願意吵,這麽起衝突不體麵,而且在裁判沒吹哨之前,哪怕他們提出質疑也很難判定。


    坐在底下的觀眾有些並不熟悉規則,幾個男生看出端倪也隻能這麽私下議論。


    周以提心吊膽看完上半場,怕打控球後衛的李至誠受傷,怕他生氣動怒,又怕他委屈憋壞。


    差點被絆倒那一下,周以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中場休息的哨聲吹響,周以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


    隊員們勾肩搭背,嘻笑著下場休息。


    “牛哇兄弟!”


    “夠髒夠得勁!”


    “頭次打贏他們院,爽!一雪前恥了!”


    “旭哥牛逼!”


    周以掀眼,不忘代職經理的工作,將水杯分發給每一個隊員。


    隻是輪到七號胡旭時,她沒有走過去,在三四步的距離停下,“欸”了一聲,將手中的杯子扔了過去。


    當時胡旭正坐在椅子上和旁邊的學妹們說話,笑得滿麵春風,根本就沒注意她。


    一道拋物線在空中劃過,那純黑的不鏽鋼運動水杯砸在胡旭的肩上,他痛呼一聲,站起身就指著周以吼:“你他媽幹嗎呢?”


    對上男生瞋目切齒的表情,周以一臉無辜地撓撓臉:“對不起啊。”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燥熱,胡旭這一動肝火,兩道鮮血戲劇性地從鼻孔留下。


    他被扶著送進校醫務室,換了替補上場,戰術沒了主心骨也隨之失效,下半場對麵計院一鼓作氣扳回比分,順利拿下比賽。


    周以起跳投籃,籃球擦著球框落下,她懊惱地嘖了一聲。


    李至誠撿到球,重新扔回她手上:“我說,你投籃那麽差,當時怎麽砸中人家的?”


    周以聳聳肩:“我能說我一開始想砸他臉的嗎。”


    李至誠朗聲笑起來:“說真的,那是老子整個大學最爽的時刻。”


    晝夜交際時分,金紅晚霞燎了天邊的雲,餘暉下萬物燃燒。


    “我原本以為一個男人要動心,肯定是有人讓他產生了保護欲或者征服欲。”李至誠揚起手臂,一個利落幹脆的三分球,連框都沒怎麽擦碰。


    ——“但原來,是因為感到被保護了啊。”


    那天他穿過圍堵的人群,看見孤身一人站著的周以,走過去問:“沒事吧?”


    周以拿出一張濕巾塞到他手裏,認真地說:“如果我被他告的話,你要幫我賠償。”


    李至誠笑了,明知故問:“為什麽我賠?”


    周以瞪他,雙頰羞紅:“反正你賠。”


    下半場的李至誠可謂意氣風發,他是全隊的指揮者,靠著大局觀和及時戰略調整,把對方摁在地上摩擦,徹底揚眉吐氣。


    球賽結束後,李至誠一下場就在觀眾席找周以的身影。


    他甚至顧不上和隊友歡呼慶祝,徑直向她跑去。


    “拿著。”李至誠把一件幹淨的白色t恤遞給她。


    周以接過,卻見他下一秒捏著衣擺,將上衣脫了下來。


    她匆匆瞥到一眼男人緊致白皙的腰腹,立刻抬手用衣服擋住視線,羞惱道:“你光天化日耍什麽流氓!”


    李至誠把喝剩的礦泉水胡亂澆在身上,簡單衝了衝汗,拿走周以手裏的衣服給自己套上。


    眼前沒了阻擋,周以趕緊閉眼轉身:“我肯定現在被他們罵死了,說我是外院的叛徒,說是你的臥底,怎麽辦?”


    李至誠捏著她的後頸轉正,讓兩人麵對著麵:“還能怎麽辦,把我送過來和親能不能緩和一下兩院關係?”


    ——“這大概是全天下最流氓的表白方式。”


    周以評價道。


    李至誠叉著腰喘氣:“管他流不流氓,有用就行。”


    “而且笨比,是你自己沒發現。”


    “什麽?”


    李至誠拎高身上的白色球衣,是他新買的,橙色勾邊,胸前的數字還是21:“你當我為什麽選這個數字?”


    周以猜:“你那個時候21歲?”


    李至誠搖搖頭,揭開謎底:“笨比,是z和1。”


    直男的小心思真讓人無語,但周以還是愉悅地笑彎了眼睛。


    某人不知羞恥地給自己標榜:“我帶著它拿了那一屆冠軍,這應該是全天下最浪漫的表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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