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這時服務生進屋上菜,尷尬的話題被打斷,幹脆便就此揭過。


    烏米餅炸得酥脆,表麵金黃,周以轉著圓台,對張遠誌熱情洋溢道:“你快吃,多吃點。”


    言外之意就是少說話吧,這情商怎麽當老師的。


    李至誠拿起酒瓶往自己的杯子裏倒了半杯,淺淺抿了口,須臾片刻,神色已恢複如常。


    “十萬八千年以前的事還提?除了這個沒話說了?”他的語氣冷冰冰的,帶著慍意。


    筷子在空中停住,周以看向他,怕他真生氣了。


    張遠誌今天故意把他倆安排在一起吃飯,肯定是沒安好心的,周以從進門就做好了準備。


    但是看到李至誠這麽介懷提起以前的事,她又有點說不上來的委屈。


    怎麽著也算是美好青蔥歲月,幹嘛說的好像陳芝麻爛穀子一樣。


    她夾起一塊烏米餅,蘸滿白糖,放進李至誠的碗裏,揚起笑容附和道:“就是啊,都過去多久了。”


    張遠誌啞口無言,看看周以又看看李至誠。


    ——口是心非又別別扭扭的大人。


    他做了個投降的姿勢:“行行,是我不對。”


    李至誠垂眸看著碗裏多出來的一塊米餅,用筷子夾起咬了一口,白糖融了,甜絲絲的。


    很快話題變成了其他,張遠誌興致勃勃地和周以聊起j大。


    李至誠斂目靠在椅背上,偶爾看一眼手機。這是他們二人的共同話題,他在後半場做起了安靜的聽眾。


    一頓飯吃了近兩個小時,好像也真就是同窗重聚。最後張遠誌接了個電話,說老婆催他回家了。


    下樓結賬時周以搶著走在前麵,卻被前台營業員告知已經付過了。


    她為難地看向張遠誌:“說好我請的。”


    張遠誌擺擺手,指著李至誠說:“學長付的,不是我。”


    周以又把目光轉向李至誠。


    他插著褲子口袋,襯衫領口解開,袖子挽到小臂,財大氣粗又欠揍招人恨地說:“誰賺得多誰請唄,走了。”


    身後兩人無言以對,乖乖跟上霸總的腳步。


    張遠誌沒開車,打了輛的,走之前拍拍李至誠的肩,叮囑道:“學長,你把周以好好送回學校啊。”


    李至誠白他一眼:“要你說?”


    他把人摁著頭塞進計程車,砰一聲關上車門:“以後再找你算帳。”


    張遠誌大概也是喝高了,這會兒天不怕地不怕:“胡說,你得好好感謝我。”


    李至誠哼了一聲,看著車子上了路,他轉身往回走。


    這會兒雨停了,周以站在大門屋簷下等他,還穿著他的外套。


    她的五官生得深邃,鼻梁高挺,尤其睫毛纖長而濃密,但因為顴骨偏高,窄臉長眼,所以顯得更英氣些。


    第一眼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她冷漠又清高。


    以前學校模特隊好像就找過她,隻是被周以拒絕了。


    確實挺適合當模特的,個子高身材又骨感,這麽穿著大兩碼的男士西裝外套,也能撐得起來,並不違和,甚至添了幾分帥氣。


    李至誠一邊走過去,一邊想起有人曾經調侃他,“沒想到你會喜歡這樣的類型”。


    畢竟他桌上擺著一排伊莉雅和夏娜的手辦,像這種二次元鐵直男,肯定是喜歡蘿莉甜妹的。


    那時李至誠嘁了一聲,回對方四個字:“你懂個屁。”


    他得瑟地想,別人都不知道,——周以這姑娘,其實可會撒嬌了。


    還剩兩級台階,李至誠沒邁上去,平視著她說:“走吧。”


    周以臉上紅紅的,不知道是熱的還是酒意上臉,她問:“我們怎麽走?”


    李至誠答:“用腳走。”


    周以:“......我說交通工具。”


    李至誠哦了一聲,回:“我叫了代駕,車停在附近。”


    周以點點頭,沒跟上去肩並肩,始終慢了李至誠兩步距離。


    夏天的夜晚依舊悶熱,潮濕的空氣混著青草味,地上散布大大小小的水溏。


    走出去一段距離,四下無人,李至誠開口問:“為什麽回來沒告訴我?”


    周以低頭走路,小心避開落葉和花瓣,回答說:“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說的。”


    李至誠話裏帶著埋怨:“回來都快一個月了,還找不到機會?今天這麽見麵,被張遠誌當笑話看,估計這會兒就去各個群裏分享八卦了。”


    有蚊子飛,周以撓撓臉,哦了一聲,然後又小心翼翼補了句“對不起”。


    李至誠停下,還是回到那個問題:“為什麽不告訴我?難道你在英國惹了事,逃回來的?”


    “當然不是。”周以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後又火速撇開,“就是,上次麵試沒過,被你嘲笑無業遊民這麽久,我這次想低調點,等全部安頓好了再說。”


    她聽到李至誠表達無語的一聲歎氣。


    周以吸吸鼻子,還有一個原因她沒說。


    ——她怕他無動於衷。


    上次滿懷期待發了一條朋友圈,說自己即將重回祖國懷抱,底下好幾十條評論,都是以前的同學朋友,說恭喜,說要約著吃飯,問她回來做什麽工作,打算去哪個城市。


    隻有李至誠,好像看都沒看見,什麽反應都沒。


    周以怕他像別人一樣隻是客套兩句,又怕他根本不關心。


    總之這樣拖延著拖延著,就變成了今天猝不及防的一場重逢。


    額頭上被戳了一下,周以抬起頭,李至誠低垂著視線,半邊身子在路燈的橘色光芒下。


    他問:“熱不熱啊?”


    周以點點頭,動了動脖子,她背上都出汗了。


    李至誠心想,熱就把外套脫了啊,還穿著,傻子一樣。


    看到路邊有家便利店,他問周以:“吃不吃冰?”


    “吃吃吃。”周以笑起來,眼瞳映著路燈的光,明亮閃爍,好像藏著星星。


    李至誠多看了兩眼,才轉身邁步。


    “我前兩天吃到一個很好吃的巧克力味。”周以彎腰趴在冰櫃上,翻找出兩個小圓盒,塞給李至誠一個,獻寶似的說,“這個牌子的,你試試,你肯定會喜歡。”


    李至誠瞥一眼,早吃過了,就這個小海龜還當稀奇寶貝呢,但他還是很配合地說:“是嗎?”


    “嗯嗯,我請你。”周以說著就掏出手機打開付款頁麵結賬。


    之前下著雨,李至誠繞了好幾圈才找到一個停車位,走過去得十幾分鍾路程。


    巧克力味的奶油冰淇淋太甜,周以吃了半個就不動了。


    李至誠早三口兩口解決完,看她手裏的冰淇淋都快化成奶昔了,他朝周以攤出手。


    周以想都沒想,十分自然地把冰淇淋遞了過去。


    李至誠接過冰淇淋,又抬手,捏住被她叼在嘴裏的木棒。


    周以沒反應過來,呆楞地看著他。


    李至誠扯了扯木棒:“給我啊,我難道用手吃?”


    周以趕緊鬆開牙齒。


    “那個學長。”盒壁上掛著液化後的水珠,周以用沾濕的指腹蹭了蹭滾燙的臉頰。


    “嗯?”李至誠多吃了半個冰淇淋,喉嚨口發膩,潦草吞完最後一口,他把手裏的盒子遙遙拋進垃圾桶。


    “謝謝你。”


    “謝什麽?”


    “剛剛你出去的時候,張遠誌和我說了,你還幫我聯係過一家外企。”


    李至誠說:“你也沒去,不算幫上忙。”


    周以揪著衣袖,解釋說:“我還是更想去大學,我不適合當白領。”


    李至誠點點頭:“挺好的,你如願以償了。”


    周以堅持說:“但還是要謝謝你。”


    李至誠慢了腳步,等她跟上:“怎麽謝?”


    周以沒料到他會這麽回:“啊?”


    “你請張遠誌吃了飯,那我呢?”


    周以想了想:“那我也請你吃頓飯?”


    “免了。”李至誠清清嗓子,啟唇說,“明天我要見個日本客戶,你過來給我當翻譯。”


    “說英語?”


    李至誠回給她一個看白癡的眼神:“當然日語。”


    周以指著自己懷疑道:“你確定我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二外沒認真上過。”


    李至誠反問她:“沒認真上你還專業前三?”


    周以抿了抿嘴,沒底氣地說:“那我也早忘了......”


    李至誠安慰她道:“沒事,就日常聊聊天,不談什麽工作內容,闊尼寄哇哦一西這些總還會吧?”


    周以還想掙紮:“可是......”


    李至誠一句話拍板:“別可是了,就這麽定了,明天別給我丟人啊。”


    “......行吧。”


    走到車邊時,代駕小哥已經到了,李至誠把車鑰匙遞給他。


    周以爬上後座,卻見李至誠也從另一邊門上了車。


    她不作聲,乖乖係好安全帶。


    作息不規律加上剛剛喝了點酒,沒一會兒,周以打了個哈欠,泛出困意。


    “到學校要多久啊?”周以問。


    李至誠看了眼導航:“得半個小時吧。”


    “那我眯一會兒,你到了叫我。”她脫了外套蓋在身上,腦袋一歪靠著車窗,闔上了眼睛。


    李至誠偏頭看了她一眼,把空調的冷風調小力度。


    路上無聊,他拿出手機玩單機遊戲,突然聽到身邊的人含糊地念叨了句:“怎麽聞不到了。”


    李至誠看她還閉著眼,似乎是無意識的夢話:“什麽聞不到了?”


    周以抬高外套,遮住下半張臉,輕輕嗅了嗅,回答說:“你身上的香味,聞不到了。”


    李至誠從來不用香水也不認為男人會有體香,他皺起眉,鄙夷地問:“什麽香味?我身上的?”


    周以迷糊地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地看向他,小聲回答:“嗯,以前總能聞到,像橙子味的牛奶。”


    李至誠還沒見過橙子味牛奶,正要質疑,猛地意識到什麽,他渾身一僵。


    閃電照亮雲層,一聲悶雷作響,風雨急驟穿過夏夜。


    豆大雨點劈裏啪啦砸在窗戶上,車廂在大雨滂沱的天地間像是與世隔絕的庇護所。


    周以困著,醉著,毫無防備。


    李至誠覺得自己不該趁人之危,但轉念一想自己何曾是個君子。


    “衣服上聞不到嗎?”李至誠壓低聲音。


    周以點頭,有些可惜地說:“嗯,沒有了。”


    車裏光線昏暗,車載音樂播到一首英文歌。


    代駕十分盡職,安靜專心地開著車,似乎對周遭發生的一切並不關心。


    李至誠解了安全帶,手搭在椅背上,整個人起身湊了過去。


    “那你聞聞我身上還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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