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周以從冰箱裏拿了瓶酸奶,盤腿坐到了電腦前。


    隔離期間怕無聊,她給自己買了台遊戲本,但一直忙著工作還沒怎麽好好玩過。


    周以搓搓手,不禁有些躍躍欲試。


    開好加速器,點擊桌麵上的pubg圖標,待加載完畢後,她給李至誠發了條消息。


    【周以:我好了。】


    對方看到,立刻撥了個語音通話過來。


    周以戴上耳機,點擊接聽。


    “我在了,你上號沒?”


    “沒呢。”李至誠的聲音懶洋洋的,“還在加載。”


    周以問:“你明天不上班嗎?這麽晚還打遊戲。”


    “上啊,但我是老板我怕什麽。”李至誠停頓幾秒,換了種語氣說,“我家門口最近開了家新網吧。”


    周以操作著鼠標,嗯了一聲。


    李至誠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說:“路過的時候,想起你當年的英姿了。”


    鼠標點擊的聲音戛然而止,周以垂眸,眼前閃過某些畫麵。


    她打哈哈道:“哎呀,我那點黑曆史就忘了吧。”


    李至誠笑了聲。


    周以的喜好在青春期時發生過一次顛覆性的轉變,芭蕾舞變成了跆拳道,言情小說變成了電子遊戲,傳統意義上女孩子該幹男孩子不該幹的事她除了抽煙喝酒紋身全幹了一遭。


    別的女同學在體育課上找了塊陰涼處紮堆聊天或趕作業,她捧著籃球在陽光下肆意奔跑。


    大概也是因此,十五六歲,女孩子的身高一般都定型了,周以卻又竄了四公分,直接飆到一米七三。


    這可以歸結於叛逆和某種幼稚的反抗,畢竟她生長在一個隨時隨刻都要強調“女孩子應該如何如何”的家庭。


    周然可以在院子裏撒野瘋玩,她必須規矩地坐著;周然可以大快朵頤,她必須小口吃飯;周然在做錯事挨罵的時候會有奶奶護著,說“男孩子調皮是天性”,她挨打的時候,聽到的卻是“女孩子家家,這樣以後怎麽嫁出去”。


    小時候頂多是委屈,大人的話總是要聽的。


    後來的某一天,周以覺醒了,越不讓幹什麽,她就越想幹什麽。


    大一逃了思修課,在網吧和李至誠狹路相逢時,她捧著一碗泡麵吃得正香。


    她到現在都記得對方當時的表情,尷尬驚訝又拚命想隱藏自己的失禮,最後傻愣愣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問她來一根嗎。


    那時社會不像如今包容開放,刻板印象裏,外文學院英語係,甚至作為新生代表發了言的典型文科女,應該是穿著小裙子,長發飄飄,乖巧又文靜,周末會和室友約著出門喝奶茶。


    而不是坐在一堆大老爺們中,鍵盤按地劈裏啪啦響,髒話頻出,笑容張揚肆意。


    周以看對方如此震撼三觀,本想謊稱自己其實是跑出來借網查資料,就聽隔壁剛認識的高中生嚷嚷道:“姐,你趕緊吃啊,咱下路兵線太差了,救救我啊。”


    “知道了知道了。”周以擱下泡麵桶,對李至誠眯著眼睛笑了一下,然後便收起放鬆的狀態,雙手重新放在鼠標和鍵盤,——她馳騁遊戲世界的武器與戰旗上。


    “你當時真把我嚇到了。”耳機裏,李至誠追憶道,“貼吧裏當時還封你宅男女神,鬼知道新來的漂亮小學妹隻對了兩個字。”


    他又補充了句:“我說宅和女。”


    周以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又沒給自己立過人設。跳哪?”


    他倆玩的是雪地模式,李至誠在地圖上標了個地方,言簡意賅道:“城堡。”


    pubg的人物可以自行設定膚色和發型,剛剛沒仔細看,周以才發現他給自己重新更改了外貌,現在是金發碧眼的白人男性。


    “......李至誠你有的時候真的很幼稚。”


    李至誠早聽慣了,懶得反駁。


    “來。”他的語氣散漫不恭,像個不可一世的紈絝公子,“哥哥帶你去恐龍樂園過山車,航天城裏撿把槍,再去冰湖邊上看極光,浪漫不?”


    周以失笑,還他一個同樣狗血的劇情:“然後天譴毒圈刷新,我們在火山腳下雙雙殉情,真是浪漫死了。”


    “那還是別。”李至誠那兒傳來打火機點燃的聲音,“我還想抱著老婆白頭到老呢。”


    周以不再搭腔,似乎是專注於手中的遊戲。


    過了好半晌,她又兀自嘀咕了一句:“你老婆知道你天天陪前女友打遊戲麽?”


    周以玩吃雞不喜歡苟,搜尋完物資裝配好,就想出去找人幹架。


    一般都是她當敢死隊突擊,李至誠收尾。


    第一把他倆運氣不錯,刷新了兩次都不在毒圈周圍。


    恐龍樂園內最容易爆發戰爭,李至誠找了處掩體,打算找機會狙擊。


    周以看包裏還有個□□,想直接突進。


    “欸?”李至誠突然開口,疑惑道,“倫敦的網今天怎麽這麽順暢?”


    周以愣住,手一鬆,□□掉落在腳邊。


    砰——


    頁麵灰暗,遊戲結束。


    長達半分鍾的死寂後,李至誠終於開口:“你總不可能是故意的吧?”


    周以撓撓下巴,搬用現成的理由:“剛剛網卡了。”


    李至誠歎了聲氣:“現在知道祖國媽媽的好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了就趕緊回來,......現在國外防控還是不夠安全,你自己多注意著點。”


    “噢。”


    李至誠問:“還玩嗎?”


    周以看了眼時間:“不了。”


    “那行吧,掛了。”


    “拜拜。”


    通話結束,周以關了電腦,從椅子上起身,刷完牙後一骨碌鑽進被窩裏。


    對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周以翻了個身,摁亮手機屏幕,戳進和李至誠的聊天框。


    【周以:你們公司缺不缺人啊?要不我給你打工吧。/可愛/可愛】


    【大笨比:有一個職位倒是缺著,把簡曆發過來看看。】


    周以在文件裏找到簡曆,真發送了過去。


    【周以:怎麽樣,夠不夠資格啊?】


    【大笨比:有待考量。】


    【周以:/鄙視/鄙視】


    下一秒,屏幕上多出了一筆轉賬,整整兩萬人民幣。


    【周以:???】


    【大笨比:過來麵試,機票錢報銷。】


    周以瞪大眼睛,不明白男人的腦回路。


    她點擊退還,打字問:什麽職位,待遇這麽好?


    李至誠說:輕鬆活兒,每天隻管幫老板花錢就行。


    一看就是信口胡諏,周以彎了嘴角:你現在很像詐|騙犯。


    李至誠回:我從來不騙人。


    “其實我已經回來了,哈哈,想不到吧!”,周以飛快地打下這行字,又一個一個刪除,最後她隻說:不早了,你早點睡。


    等對方回了“嗯”,聊天到此結束。


    周以放下手機,長長地歎了聲氣。


    即使去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設,剛到英國的第一個月,她還是崩潰了。


    越孤獨,越覺得與周圍沒有融入感,越覺得自己什麽都做不好,她就越想李至誠,那個什麽都依著她,對她好得要上天的人。


    最後悔最想念的時候,周以找人探他的口風,想知道複合的可能性還有多大。


    她得到的回答是,李至誠說“算了吧”。


    ——算了吧。


    算了就是沒有必要,算了就是現在這樣就好,算了就是,不想再去承擔那些風險,非得把情誼全部消磨幹淨。


    算了就是,往前看吧。


    現在他們能輕鬆自如地交談,甚至是開彼此的玩笑,都是周以用將近六年的時間和自己不斷拉扯又和解,換來的相安無事。


    他們站在脆弱的天平兩端,不敢隨意挪動一步,怕一不小心就瓦解來之不易的平衡。


    周以能跑來申城,能坦然地對別人說我有一個放不下的人,卻沒有勇氣和李至誠說一句: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你要不要再試試?——別就算了。


    夏夜蟲鳴擾人清夢,周以戴上耳機,點進收藏夾裏的助眠視頻。


    在悉悉索索的敲擊、摩擦音裏,她闔上眼,漸漸鬆弛神經。


    昏暗中,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光,一條新的微信消息彈出。


    周以感受到光亮,拿起看了一眼。


    李至誠問她:倫敦今天有沒有下雨?


    分手之後,他們有三個月沒有聯係對方。


    後來李至誠找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倫敦今天有沒有下雨?”


    周以從不明白他為何如此關心異國的天氣。


    她睜開一隻眼睛回:下了,很大。


    對方沒再回複,好像真就是好奇下沒下雨,莫名其妙。


    —


    申城的夏季潮濕悶熱,周六又下了場陣雨,惡劣天氣路上更擁堵,周以提早半小時出門,還是遲到了。


    張遠誌把地方定在一家私廚,江南水鄉風格的裝修,服務生們都穿著中式製服,門口擺著兩盆富貴竹,大堂裏還用假山堆了處小橋流水。


    周以拍拍胳膊上淋到的雨,被領著上了二樓包廂。


    走到門口時聽到裏頭有人交談,她沒細想,推門而入。


    “不好意思啊我遲——”周以一隻腳邁了進去,另一隻腳卻僵在原地,她機械地吐完最後兩個字,“到了。”


    李至誠好像比她更愕然,抬手拍拍張遠誌,一臉認真地問:“你給我喝的什麽茶,有毒嗎,我怎麽好想看見周以了?”


    張遠誌站起身,迎周以進屋:“就等你呢,快進來啊。”他又朝服務員揮了揮手:“我們人到齊了,上菜吧。”


    在李至誠目不轉睛的注視中,周以如芒刺背地拉開椅子坐下,如坐針氈地喝了口水,如鯁在喉地苦笑了下:“好久不見啊學長。”


    李至誠收回目光,反應過來後心裏升起團無名火,他沒理周以的招呼,隻凶了語氣問張遠誌:“這怎麽回事?”


    張遠誌眨眨眼睛,滿臉無辜地回答:“你倆都約我吃飯,我想著大家都認識,幹脆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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