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人間春意正盛,和風撫過鬱金香,窗外鳴鳥啁啾,樓下的貓叫聲尖細。暖陽下,整個世界像是蒙上一層柔焦濾鏡。


    這是李至誠最討厭的季節,天氣暖和人就容易犯懶,本來就一懶惰的人,到了春天更是乏乏無味。


    一上午回了四封郵件,咖啡喝得舌尖發苦,秘書送了杯牛奶進來。


    長時間的閱讀讓眼睛酸澀,李至誠張嘴打了個哈欠,竟然還沒到午休時間。


    自己做了老板的最大好處就是摸魚再沒有負罪感,開小差開得十分心安理得。


    他登錄進某手遊,簽到領取今日禮包,欣賞完女兒的美貌,看餘額不多,又往裏頭氪了三百大洋。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李至誠放下翹在辦公桌上的兩條長腿,清清嗓子正襟危坐,煞有其事地端起手邊的杯子淺抿一口。


    運營總監方宇拿著文件走了進來,日常的工作報告,李至誠專心聽著,鋼筆在指間隨意打轉。


    手機提示音響起,他分神瞥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卻倏地僵住。


    “先暫停一下。”他難得不禮貌一回。


    方宇合上文件,體貼道:“其實也沒什麽重要的,你要是忙我先走了。”


    李至誠輕輕頷首:“行,日本那邊要是確認好了就簽吧。”


    等辦公室的門重新關上,他才拿起手機,確認自己剛才的一瞥是否看錯。


    發來消息的是他大學時候的學弟,叫張遠誌,和他的關係不錯,這些年也一直保持聯係。


    張遠誌研究生畢業後進了申城的某所大學當老師,年輕有為,現在已經是助理教授了。


    【哥,周以聯係我了,問我們大學招聘的事,她是要回國了?】


    李至誠讀完屏幕上的文字,手指在鍵盤上打下“關我屁事”,在發出的前一秒又猶豫了,全部刪掉換為“我不知道”。


    寥寥數字攪亂了一池靜水,李至誠仰靠在辦公椅上,望向落地窗外的街景。


    陽光明媚春花燦爛,在他眼裏卻沒半點美好,越看心頭越煩亂。


    “喂,雲峴,我新發現了一家小酒館,晚上去唄。”他打擾好友,企圖尋個發泄口。


    電話那頭是溫潤的男聲,語氣溫和但又毫不退讓地拒絕道:“今晚得在店裏幫忙,改天吧。”


    李至誠嘁了一聲,兀自嘟囔:“不陪老子自己去。”


    剩餘的牛奶一飲而盡,李至誠舔了下唇角,係上西裝扣子推開辦公室的門,看著格子間裏的員工們正認真埋頭工作,他的心情終於得以晴朗了一些。


    因為不想做社畜所以辭職自己開了工作室,這會兒看著一片社畜勤勤懇懇為自己打工,李至誠很缺德地感受到了滿足。


    “貝妍,我下午出去一趟。”


    秘書輕聲回:“好的老板。”


    車鑰匙在食指上轉著圈,李至誠無意識的小動作很多,手裏總要有件東西可以玩,為此上學的時候沒少挨老師批評,讓他雙手乖乖放在大腿上那是不可能的。


    也不是不可能,有次上了摩天輪,他坐在周以身邊一動沒動。


    掌心全是汗,緊張地不敢看她,結果被人家以為是恐高,然後自然而然地牽住了手。


    陌生的觸感,逐漸趨同的體溫,李至誠人在摩天輪,心卻坐了趟過山車,原本打算說的話全數忘光。


    當時也老大不小了,現在想起來可真丟人,居然還會有這樣純情的時刻。


    噠。鑰匙被摁回卡槽,李至誠揪了揪衣領,嫌天熱。


    雲峴的咖啡館就開在他公司樓下,李至誠順走了一杯冰檸檬茶。


    拉開車門上了車,李至誠坐在駕駛座上,啟動車子卻不知道方向盤該往哪裏打。


    隻是單純想逃個班,但又沒想好要去哪兒。


    熱點新聞瀏覽完,杯子裏隻剩一大片檸檬,李至誠降下車窗,捏著塑料杯架勢做了個投擲運動。


    一道拋物線劃過低空,塑料杯精準落入垃圾桶,李至誠在心裏給自己判了個好球。


    “你們男生對籃球就這麽執著嗎?幼不幼稚啊?”


    耳邊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李至誠放平嘴角,屈指握拳捶了捶額頭。


    今天真他媽見鬼了,能不想她了麽?


    他低罵了自己一句,打轉方向盤駛出科技園。


    有的人分手後老死不相往來,有的人勉強還能做朋友。


    李至誠和周以哪種都不是,他們偶爾會在社交軟件上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又會很長的時間彼此漠然互不打擾。


    兩個星期還剛剛聊過一次,聊天氣、聊飲食,聊中英的culturalshock,甚至是娛樂八卦,唯獨不聊感情。


    整整六年沒再見過,說起來也應該放下了,至少可以放下了。


    不知道是誰還把一縷細線緊緊攥在手裏,自欺欺人再堅持一會兒也許就會峰回路轉。


    在籃球館打了一下午的籃球,運動讓筋脈蓬勃血液沸騰,汗水淋漓下所有雜亂的情緒也被悄悄化解。


    這樣的過程很爽,不用顧及心跳劇烈因何起伏,腦子裏沒有任何雜念,直接又痛快。


    衝完澡換完衣服,吹著微風,李至誠身心舒暢地喟歎一聲。


    在微信群裏隨意翻了翻,簡牧岩在群裏攛掇人晚上泡吧,他是兄弟哥們裏最闊綽大方的,基本他組局就是他請客。


    李至誠摸了摸嘴唇,艾特簡牧岩並附帶一句“地址給我,我也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靠喝酒解決就絕不自己硬撐。


    酒吧名字叫“97”,安靜地佇立在街頭,推開大門,卻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這裏吵鬧、昏暗,青藍色燈光繚亂,音樂聲震耳欲聾,短暫的肆意墮落救人於世俗的苦悶。


    卡座邊上四五個男人,李至誠挨個打了招呼,最後在簡牧岩身旁坐下。


    穿著白色t恤和黑色抓痕牛仔褲的年輕男人舉起酒杯朝他晃了晃,寒暄道:“好久沒見你了啊,李少爺。”


    “忙著賺錢。”李至誠撚了兩根桌上的薯條,一天沒吃東西,這會兒餓了。


    簡牧岩卻不打算放過他,把盛著薯條的餐盤取走,塞了一杯威士忌到他手裏,問:“自己當老板的感覺怎麽樣?”


    玻璃杯碰撞,李至誠抬杯飲盡淺淺的一層酒:“就那樣唄,還有吃的沒,餓死了都。”


    “晚上吃那麽多幹嘛?”簡牧岩嘴上這麽說,回頭又讓服務生給這桌加了餐。


    牛肉麵冒著熱氣,廚師還給窩了個蛋,李至誠拿起筷子,第一口還未進嘴,就被口袋裏震動不停的手機打斷了動作。


    張遠誌一連發了好幾條,李至誠快速瀏覽完,心咯噔一下沉入水麵。


    四周嘈雜,他心裏又煩悶,借口上廁所從卡座上逃了出去透氣。


    懶得一句一句回,李至誠在無人的拐角直接撥了個語音通話過去。


    接通後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喂,你他媽什麽意思?”


    “就字麵意思啊,哥你看不懂嗎?”


    張遠誌發給他的是一段聊天截圖。


    【張遠誌:我們學校的外院今年可能有點難進,要不你去問問其他學校,北京那邊呢?問過了嗎?】


    【周以:我就想去申城,謝謝啊,麻煩你了。】


    “哥,我打賭,她肯定是為了你回來的。”張遠誌肯定道。


    李至誠哼笑一聲,並不認同:“你哪得出的結論,我又不在申城。”


    “但離得近啊!”張遠誌繼續為自己的觀點鋪排論證,“你想想她一渝市人,在北京上的學,為什麽回國後偏偏來申城發展,這破地方就一美食荒漠,物價還貴,有什麽值得來的。”


    李至誠搓搓額頭,不想聽他再廢話下去:“你幫忙想想辦法吧,這都辦不到你在申城怎麽混的?”


    張遠誌“靠”了一聲:“我頂多幫她爭取個麵試機會,今年聽說有個從耶魯回來的,法語水平也挺好,他們外院和f大那邊搶著要。”


    外套的拉鏈被李至誠一上一下反複撥動,身後的噪音遙遠龐大,像是要將人吞噬。


    沉默半晌,他溫聲道:“讓她去試試,她可以的。”


    張遠誌應了好。


    掛完電話,李至誠去水池邊洗了把手,回到卡座時簡牧岩眼神曖昧地看著他笑。


    “什麽表情?”李至誠被他看得心裏發毛,攏了攏外套拿起酒杯。


    簡牧岩說:“看你去這麽久,以為你豔遇了。”


    “屁嘞。”李至誠搖頭。


    簡牧岩沒再多說什麽,純屬調侃一句,他知道李至誠獨來獨往慣了。


    旁邊有人接話道:“至誠家裏不催你嗎?”


    李至誠回:“不催,催了我也不聽。”


    “你爹媽真好,我從大年初一開始被安排到今天了。”


    其他幾個也加入話題,李至誠退到一邊安靜喝著酒,聽到有意思的跟著笑兩聲。


    相親對象倒也不是沒見過,兩三年前他媽就以各種手段讓他和那些姑娘見麵了。


    為人處世李至誠一向無可挑剔,得體地應酬完一頓飯,之後父母來詢問他感覺如何,統統應付一句“還行,再相處看看”,實際並無下文。


    心裏裝了人,別人再好都看不進眼裏。後來他和家裏坦白,父母便不催了,隻不過時不時地會被問及“和那個女孩子怎麽樣了啊?”。


    李至誠又用一句“人家在國外上學,等回來了再說”糊弄過去。


    現在周以歸國將即,按理說他盼了許久、等了許久,這一刻感受到的卻是無邊的慌亂。


    有個詞不妥帖,但感覺類似,“近鄉情怯”,他現在就好比是站在村口的遊子,想看看家裏是否安好,又害怕可能發生的一切改變。


    玻璃杯剛空又被倒滿,李至誠喝得不專心,沒數到底多少杯。


    一晚上的放縱,喝到最後意識全無。


    醉意混雜劇烈的疼痛,他依稀記得自己跌跌撞撞找手機要撥號,至於有沒有撥出去,都說了什麽,李至誠毫無印象。


    等再次轉醒,他睜眼見到的是一片刺目的白。


    稍稍適應光亮,李至誠環顧一圈,不是熟悉的房間,他嚇得一激靈。


    “醒了?”雲峴拎著保溫杯走到床邊,在椅子上坐下。


    李至誠撇開視線,思考如何給自己挽尊。


    雲峴沒給他機會,替他倒了杯水放在床頭,說:“我去給你買飯,有什麽事喊醫生。”


    李至誠巴不得他趕緊走。


    胃裏還是覺得難受,喉嚨口也發幹,李至誠小口啜飲著溫水,摸到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看了自己一眼。


    麵色蒼白,眼下烏青,一臉要死不活的樣。


    滑溜地裹入被中,隻露出發頂的一撮頭發,李至誠捂著腦袋,嫌自己丟人。


    雲峴很快就回來,替他擺好小餐桌,筷子掰開送到手中。


    李至誠一天沒進食,越吃越沒味道,忍不住撒少爺脾氣:“我嘴裏發苦,你還給我喝白粥,就不能多點料嗎?”


    雲峴冷淡地掃他一眼:“你要是現在覺得難受,昨晚那酒你別喝啊。”


    李至誠又縮回被窩,單方麵切斷通話。


    “周以是不是要回來了?”雲峴突然問。


    李至誠懵了一瞬,拉下被子露出臉,反問他:“怎麽連你都知道了?”


    雲峴說:“她發了朋友圈,我看是要準備回來了。”


    李至誠又默默縮回去,隔著被子問:“那你覺得她會去哪?”


    雲峴隨口猜:“北京吧,反正她這學曆不用愁找不到工作。”


    話題不知怎麽又轉到李至誠身上,雲峴一邊收拾餐盒一邊數落他。


    李至誠聽得煩了,借口家裏的貓沒人喂要趕他走。


    走到門口雲峴又折返回來,舉起手機對著李至誠:“來,笑一個。”


    哢嚓一聲,李至誠毫無防備就被留下了黑曆史。


    奈何虛弱病號無力反抗,隻能眼睜睜看著雲峴得逞地笑。


    吃完飯護士來給他掛水,李至誠單手玩了會遊戲,覺得無聊又切回微信。


    在朋友圈一欄看到雲峴的頭像,李至誠起了興致點開,誰料一眼看見穿著病號服表情幽怨的自己。


    這缺德家夥,居然立馬發朋友圈?


    配的文案還叫“紀念李至誠的青春複興”。


    李至誠氣得胸膛起伏,他不是人嗎?他不要臉啊?


    這還沒結束,很久他又看見周以在底下評論了一句“讓醫生治治他的中二病”。


    罪魁禍首還好意思笑話他,李至誠無能狂怒,私戳雲峴泄憤般甩表情包刷屏。


    因為操作過於繁忙,圖片旁邊全是鮮紅的感歎號,李至誠終於停下,扣字問:她什麽意思?


    雲峴回:說你幼稚。


    李至誠雙手發抖:我幼稚?她怎麽不去治治公主病?全天下就她最懂事是不!


    過了幾秒,雲峴才回複:人家有公主病麽?有也是你寵出來的。


    李至誠:......


    窗簾沒有拉上,外頭夜色深重,萬家燈火閃爍。


    李至誠重新點進朋友圈,戳開周以的頭像,主頁信息早就看爛了,他又點進了聊天框。


    某一刻衝動地想問問她,全國那麽多城市為什麽非得要來申城。


    想問問她,我現在好像可以理解你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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