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最後一晚,沒想到,徐涓病了一個星期。


    按理說不該這麽嚴重,壞就壞在,他發燒的第一天晚上,和裴聿分房睡,他睡的側臥忘記關窗,後半夜又下雨了,冷風冷雨吹了他一宿,第二天他差點真燒到四十度。


    這件事太尷尬了。


    徐涓不是故意的,他進門後,從裴聿那裏拿到退燒藥,喝了熱水,洗完澡就去睡覺了。他沒吃東西,因為不好意思厚著臉皮麻煩裴聿了,他自己又不會做飯,隻能幹餓著。


    他又餓又暈,躺在床上發呆,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裴聿把他叫醒時,他已經下不了床了,額頭燙得能煮雞蛋,裴聿嚇了一跳,衝他大發雷霆,問他是不是故意不關窗戶,想施苦肉計?


    徐涓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百口莫辯,感覺自己頭疼得要死過去了,也沒力氣吭聲,任由裴聿罵夠了,帶他去醫院打針。


    住院的這幾天,感覺很糟。


    這是徐涓長大後第一次進醫院,其實小時候基本也沒進過,他家有私人醫生。


    在他的印象裏,醫院是電視劇裏那個樣子——單人間,病房整潔,有電視,裝修好比星級酒店,有年輕漂亮的女護士照顧他。


    但現實並非如此。


    也可能是因為裴聿家附近的這間醫院規模太小,整體比較破舊——至少在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徐總眼裏,它實在有夠破,他被安置在病床上的時候,看見身下這張不知道被多少人睡過的舊床,一邊暈著一邊發毛,問裴聿:“我可以不睡床嗎?”


    裴聿冷冷地看他:“那你去走廊裏站著輸液?”


    “……”


    徐涓覺得自己病得更厲害了。


    最讓他感到煎熬的是,這是一間多人病房。


    徐涓白天打針,晚上身體不舒服,困,但是睡不著,他受不了房間裏有陌生人的呼吸聲,還不止一個。


    而且,裴聿並沒有在醫院陪他,裴聿白天上班去了,傍晚來給他送了一點吃的,然後又走了。


    徐涓睜著眼睛,身體越難受越睡不著,明明生理上已經困到意識模糊了,仍然睡不著。


    他很難不感到委屈。


    但為什麽委屈?誰給他委屈受了?


    事到如今,裴聿仍然肯為他花錢看病,已經仁至義盡,他難道要怨裴聿不帶他去全市最好的醫院開vip病房請專家會診給他治感冒?能那麽做,除非裴聿的腦子被驢踢了。


    而且,徐涓確實是對“底層人民”的生活不太了解,他不知道裴聿把他丟在這個鬼地方是故意省錢,不想為他多花一分一毫,還是純屬無心之舉,普通人看病都這樣?


    不管怎麽說,他都該感激。


    在他饑餓的時候,人家能給他一口飯吃就不錯了,他還想要滿漢全席?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徐涓努力地安慰了一下自己。


    沒用,他還是睡不著。他想,其實環境惡劣一點沒關係,如果裴聿能陪陪他,他也不會太難過,但裴聿似乎一分鍾也不想多呆,徐涓甚至覺得,裴聿那麽痛快地讓他住院,就是為了把他送走,讓他別賴在自己家裏。


    徐涓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幾點睡著的。


    第二天早上裴聿來到醫院的時候,他剛剛睡醒,正盯著天花板發呆。


    顯而易見的蒼白、病態和落魄,隻要是以前認識徐涓的人,恐怕都很難相信這是他。


    裴聿把帶來的早餐放下,站在床邊瞥他一眼:“睡得好嗎?”


    “不好。”徐涓坦白。


    裴聿道:“不習慣吧,徐總肯定過不慣‘貧民窟’的生活。”


    “……”


    徐涓不想一大早和裴聿吵架,現在也沒勁兒吵,他閉上眼睛,翻身麵對牆壁,把自己幾乎控製不住要變形的表情藏了起來。


    他自認為是退讓,但裴聿以為他是在耍脾氣,漠然道:“不高興了?”


    “沒有。”


    “那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謝謝你送我來醫院。”


    “……”


    身後沒了聲音,徐涓盯著牆壁,覺得自己應該有點自知之明,他想說,“醫藥費我會還你的”,但這種話不太合適,好像要主動跟裴聿劃清界限似的,他明明還想有牽扯呢,他不想分手。


    但裴聿已經擺出了陌生人的態度,他總不能一聲不吭,繼續心安理得地占人家便宜吧?


    裴聿恐怕會更討厭他,覺得他不知好歹。


    徐涓猶豫了一下,試探道:“裴聿,前天晚上我說的話,你同意嗎?”


    “什麽話?”


    “我們不分手好不好?”徐涓轉回身,眼巴巴地看著裴聿,“其實,那天我的情緒不太正常,所以說話比較誇張,我把我以前的錯誤都坦白了,但我還是喜歡你的,我想和你在一起,你願意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裴聿卻道:“那天你說,你不喜歡我。”


    “我胡說的。”


    “我怎麽知道你現在是不是也在胡說?你不是最擅長胡說了麽?”


    “……”


    徐涓更了一下,裴聿道:“你是不是後悔了,不該坦白那麽早?既然你一開始的目的是睡我,那到現在還沒睡到,很不甘心吧?”


    這時,護士進來幫徐涓輸液。


    可能因為沒休息好,也沒吃好,徐涓竟然沒退燒,護士問他感覺怎麽樣,他說感覺挺好的,結果量完體溫,病情比昨天還嚴重。


    徐涓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燒糊塗了,但裴聿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似的,給他床邊扔了三百塊錢,對他說:“我上班去了,晚上不一定有時間過來,你自己照顧一下自己吧。”


    “……”


    徐涓沒話可說,他感覺到裴聿是不愛他了,至少是不願意再愛他了,也許此時此刻,由於分手比較突然,仍殘留幾分沒散幹淨的愛意,但裴聿打定主意要把它們掐死,不肯再繼續了。


    徐涓怔怔地盯著床頭那三百塊錢。


    盯了一上午,輸完液了,同房的病友們開始吃午飯,他仍然一動不動,下午也沒動,晚上天黑了,他才暈暈乎乎地下了床,拿著裴聿給的三百塊錢,去醫院樓下買東西吃。


    很難形容他現在的心情。


    實際上他什麽都沒想,高燒,饑餓,還有不被關心的孤獨感,這些就足夠讓他窒息,他費力地去了樓下超市,不知道吃什麽,先買了包煙。


    抽掉三根之後,才強迫自己胡亂吃了點東西,以滿足生理需求。


    當天晚上,裴聿果然沒來,而後的幾天也沒來。


    第四天,徐涓該出院了。


    出院這天,裴聿依然沒來,徐涓隻好給他發微信:“你能來接我嗎?”


    裴聿回了句“好”,然後讓徐涓一直等到了下午。


    下午他來醫院的時候,徐涓已經等得沒脾氣了。不,準確地說,徐涓早就沒脾氣了,不僅是對裴聿,他現在對什麽都發不起脾氣,不會覺得被冷落了很難過,也不會因為裴聿同意來接他而感到開心。


    他有點麻木。


    隻覺得自己活得太失敗,不怪任何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應該的,是他的報應,他應該坦然接受。


    “你的病好了?”徐涓站在醫院走廊裏發呆的時候,裴聿走到他麵前,“可以出院了?”


    “嗯,本來也沒什麽事,感冒而已。”


    徐涓的臉色依然很蒼白,人瘦了一圈,曾經的風采好像被一場病殺死了,導致他看起來有點半死不活,病殃殃的樣子挺難看的。


    可能確實太難看了,傷到了裴聿的眼睛。


    裴聿皺起眉,那表情簡直是一眼都不想多看他,徐涓把那句問了好幾遍的“我們能不分手嗎”咽了回去,現在再問好像沒什麽必要了,因為實質上已經分了。


    但裴聿把他接出醫院,直接帶回了家。


    進門的時候,徐涓那顆麻木的心忽然泛出幾絲活氣兒,他難以自控地期待了起來,也許裴聿這幾天冷待他,是因為氣還沒消?現在終於消氣了,肯跟他和好了?


    ——畢竟裴聿本來就不是一個冷漠的人,明顯是故意冷著他吧。


    於是,房門剛打開,徐涓忍不住去牽裴聿的手。


    但他還沒說話,裴聿走進客廳,先一步說:“你的東西,你自己收拾一下吧,今天能搬走麽?”


    “……”


    徐涓示愛的話被堵回嗓子裏,心連著肺,五髒六腑都揪成一團,但劇烈的痛感反而讓他恍惚的精神變得清晰了起來,他想,他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抓不住,把自己擁有的東西一個接一個地放棄了,但現在,至少這一刻,他不想再放棄了。


    “我不走。”徐涓固執地說,“我不會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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