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的生意鄭解元從不關心,也輪不到他關心。因此驟然聽聞公司快不行的消息時,他茫然又震驚。


    鄭四海丟下一句“這事我來想辦法,你不用操心”轉頭就去了國外。鄭解元倒是不想操心,奈何債主不放過他。他們找不到鄭四海就隻能找他,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問鄭四海的歸期,不接電話就到他住的地方堵他,搞得他有家不能回,隻能在外麵住酒店。


    真的還會回來嗎?這就是跑路了吧……鄭解元無數次升起這樣的念頭,又無數次將其推翻。如果連他都不相信鄭四海,這世界就沒有人會相信他了。


    家裏沒出事前,鄭解元享受著鄭四海的蔭庇,揮金如土,縱情享樂,現在出事了,他實在做不到獨善其身,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


    他開始到處求人,希望自家公司還能有轉機。頭一批想到的,就是他那些所謂的“朋友”。然而他那些狐朋狗友喝過他的酒,吃過他的飯,就再也沒有後文,有的甚至直接將他給拉黑了。


    鄭解元長這麽大頭一次吃到被人嫌棄的滋味,消沉得不行,蔫兒了幾天,決定向他媽求助。


    本想著讓他媽給他想想辦法,分析分析公司還有沒有救,順便求個安慰,沒想到門一開,出來個穿著浴袍的盧歲。


    盧歲一見他,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浴袍,把原本半露的胸肌給遮了起來。


    “誰啊這麽晚?”辛禾子手上拿著瓶紅酒往門口這邊探看,穿了件蕾絲的睡裙,頭發還是半幹的。


    鄭解元那瞬間想到了很多。無一例外的,這些思緒都奔向同一個結論——他是個傻逼。


    他怎麽能這麽傻,和他媽的姘頭稱兄道弟?他怎麽能這麽傻,一點都沒懷疑過盧歲和他媽?他怎麽能這麽傻,還覺得這龜孫人不錯?


    在辛禾子的尖叫聲中,鄭解元像頭猛獸般撲過去,將盧歲按在地上一頓胖揍。


    “操你媽!”


    盧歲擋著臉抱著頭,從始至終沒還手。鄭解元紅著眼邊罵邊打,氣得腦子都蒙了。


    “住手,夠了!別打了!”辛禾子在一旁急到不行,眼看再打下去盧歲要被打出個好歹,情急之下舉起手裏紅酒就從鄭解元頭頂淋了下去。


    這效果好比當頭一盆冰水,澆得鄭解元那叫一個透心涼,拳頭都凝固在了半空。


    他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辛禾子,眼裏滿是受傷。


    “我是你兒子啊,你幫他不幫我?”


    “你一進門就打人你還有理了?”辛禾子怒道。


    “你一大把年紀包養小白臉你還有理了?”鄭解元怒氣衝衝起身。


    辛禾子被他氣得夠嗆,倒握著酒瓶,指著門口道:“出去!”


    鄭解元一抹臉上酒液,兩腮繃緊著,狠狠瞪了眼地上的盧歲,轉身走了。


    鄭解元去了自己經常去的酒吧,剛坐下點了杯威士忌,發現酒保表情有點古怪,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施皓也來了,正在二樓打桌球。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麻繩專挑細處斷,哪一天不能巧遇,偏偏選今天?


    這一身的紅酒漬,被施皓看到還不知道要怎麽笑他。


    他起身就要走,卻已經晚了。


    “鄭少,施先生請。”從二樓下來的服務生攔住他的去路。


    鄭解元抬頭看向二樓,昏暗的燈光下,隻能隱約看到靠著鐵質護欄的沙發上坐著個人,但看不清是不是施皓。


    如果沒被發現,或走或留都是他的自由。一旦被發現了,走就不是走,是“逃”,而逃跑從來不是他的作風。


    鄭解元上到二樓時,就看到施皓單獨坐在靠樓梯的卡座裏,穿著一身黑,幾乎都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整個二樓應該是被施皓包下了,隻有他和他的幾個朋友在玩桌球。


    施皓的朋友們看到鄭解元並沒有圍過來八卦的意思,仍是各玩各的,顯得很識趣。


    “找我做什麽?”鄭解元手插外套口袋,站在施皓麵前,不客氣地問道。


    施皓轉了轉手裏的威士忌酒杯,冰塊與杯身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聽說你家出了點事,需要幫忙。”


    哪個圈子出了事,圈子裏的人必定都是第一個收到風聲的。鄭家資金鏈出現問題其實早就不是什麽秘密,至少對施皓來說不是秘密。


    “怎麽,想看我笑話?不好意思,要讓你失望了,小爺好著呢。”裏頭毛衣是米色的,紅酒漬特別明顯,所以鄭解元上樓前就把外套拉鏈拉到了頭。隻要不湊近了聞他頭發,就不會發現他被一瓶奔富給淋成了落湯雞。


    “我可以幫你。”施皓道。


    “你幫我?”鄭解元笑了,“你要怎麽幫我?”


    “你家這燙手山芋,我敢說現在除了施家,誰也接不住。你要找別人幫忙,不如找我。”


    鄭解元當然不會這麽輕易信他,但又有些猶豫。這偌大的虹市,他確實已經沒有什麽人可以找了。連桑念他都找過了,結果被唐必安告知桑念因為身體原因不方便接他電話。他再想追問,對方隻是支支吾吾地說桑念和家裏鬧了點矛盾,短期內沒辦法跟他聯係。


    鄭解元從來沒懷疑過這是桑念的托辭,如果桑念不想幫他,就會直截了當地拒絕,絕不會派唐必安來打發他。連電話都沒辦法回,說明對方是真的出事了。


    “你願意幫我?代價是什麽?”鄭解元當然不會以為施皓這麽好心,會不求代價幫他。


    施皓呷了口酒,唇角含著笑意道:“做我的狗,隨叫隨到。”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施皓放不出什麽香屁,但鄭解元還是沒忍住罵出了口:“你他媽才是狗!”


    施皓唇角下垂,表情冷下來。


    鄭解元再待不下去,轉身就要走,下一秒,身後慢悠悠響起施皓陰魂不散的聲音。


    “看來你並不是真心要救你家公司。可憐你爸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要背井離鄉躲債,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你身為他唯一的兒子,明明有機會幫他,卻因為放不下自尊錯失良機,生你還不如生塊叉燒……”


    不得不說施皓實在很懂鄭解元的軟肋在哪裏——家人就是他最大的軟肋。


    雙手在口袋裏握拳,鄭解元抿著唇,停下了離去的腳步。


    從小到大,他都沒做過什麽讓他爸引以為榮的事,還總是闖禍讓他爸擦屁股。現在他爸老了,把事情搞砸了,他難道就可以坐視不理,見死不救嗎?


    雖然不知道施皓說得是真是假,但他現在已經走投無路,沒有別人可以求助了。


    如果是假,最多被施皓耍一回,如果是真,那他家公司可就有救了。


    賭一把吧。


    “行。”一咬牙,鄭解元轉過身,重新走回施皓麵前,“我做你的狗,你幫我救我家的公司。”


    施皓直勾勾地看著鄭解元,什麽話也不說,看得他渾身不舒坦。


    “看……”看屁啊。


    “狗就要有狗的樣子,主人給的任何食物,都得無條件地接受。”施皓將手裏杯子遞向鄭解元,“喝了它。”


    誰要吃你的口水啊!


    鄭解元拳頭都硬了,滿心嫌惡。但為了老爸,為了公司,還是忍耐著上前,伸手從施皓手裏接過那隻杯子。


    他彎腰的時候,施皓鼻端聞到了一股發膠混合著紅酒的古怪氣息,視線往下,看到了透出外套的一點毛衣衣領上沾著的紅色汙漬。


    這又是去哪裏被潑了一身的紅酒?施皓眼眸微冷。


    酒杯錯開,鄭解元抓了個空,還沒等他罵人,衣襟就被施皓一把抓住。


    “我操你幹嘛?”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前,鄭解元狼狽地撐住茶幾,惱怒地抬頭。


    打桌球的幾人聽到動靜紛紛往這邊看來,施皓卻毫無所覺,並沒有因此放開鄭解元。


    “張嘴。”他命令道。


    撿起酒杯裏的冰塊送到鄭解元唇邊,指尖不斷施加著壓力,什麽意思再明顯不過。


    因為是狗,所以要學會從主人的手裏銜過食物。


    鄭解元手指緊緊扣住茶幾邊緣,氣得身體都在發顫。


    施皓睨著他,沒有收手,也沒有催促。冰塊逐漸融化,染濕了他的指尖。


    兩人僵持片刻,最後還是鄭解元妥協。


    他惡狠狠地一口咬上施皓的手指,含住了冰塊,也含住了施皓的手指。


    指尖傳來柔軟濕滑的觸感,帶著慢慢平息的鈍痛。施皓自己養了一條杜賓,所以知道該如何糾正幼犬不分輕重,對主人下嘴的壞習慣——不要抽手,不要退縮,將手指探進它的口腔,讓它懼怕你的深入。


    當感覺到施皓的手指不但沒有抽離,反而越發探入他的口腔,甚至要戳進他的喉嚨,鄭解元下意識地往後撤,慌亂中一不下心整顆冰塊咽了下去。


    推開施皓,他臉色難看地跪在地上幹嘔起來,不一會兒連同冰塊一起嘔出了一堆穢物。


    窒息感消失,他大口喘息著,一時身體軟得站不起來。


    “好髒。”


    一雙鋥亮的黑色皮鞋出現在他視野裏,鄭解元緩緩抬頭,看到了一臉嫌棄的施皓。


    “手機。”施皓向他伸出手。


    鄭解元用手背抹了下嘴,故意用那隻手掏出手機遞給對方。


    施皓蹙了蹙眉,但還是接過了。


    “這是我的電話,以後打給你必須接。無論在哪裏、做什麽,都給我隨叫隨到,知道嗎?”輸好電話號碼,施皓重新將手機還給鄭解元。


    鄭解元拿回手機,暗暗翻了個白眼,嘴上虛弱道:“知道了。”


    施皓手指輕抬,朝其餘人招呼道:“走了。”


    那幾個原本還在打桌球的人不約而同放下球杆和酒杯,一句話沒有地跟著他下了樓。


    施皓一行人走後,二樓隻剩鄭解元一個人,他歇了會兒,踉蹌著從地上起來,看了眼手機裏新加的號碼,撇了撇嘴,把施皓的名字改成了“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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