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是一場意外。我喝了酒,神誌不清,又吃多了藥。我確實想要逃避現實,但我沒想過去死。


    不願意讓紀晨風知道,一來是怕他誤會我是個軟弱的人,二來也怕對他造成心理負擔,讓他覺得是自己把我逼成那個樣子。


    我不需要他小心翼翼對待我,我隻想要他像從前那樣愛我。


    忐忑地在病床上等了十多分鍾,許汐終於回來了,卻不見紀晨風的蹤影。


    “他去給你買住院用品了。”許汐在我病床旁坐下,道。


    我示意她把手機給我,隨後打開備忘錄,通過打字與她溝通。


    「你們聊什麽了?」


    許汐將頰邊的發絲撥到耳後,轉開視線道:“沒什麽,就聊了聊你的一些事。”


    「我的什麽事?」


    飛快打字,將手機屏幕送到她麵前,強迫她看。


    許汐看了眼屏幕,推開我的手,眼神複雜地注視我半晌,長長歎了口氣,道:“當年的事,理智上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是受害者,我應該一視同仁,給予同樣的愛惜與關懷,並且你們之間的問題也該由你們自己處理,不該瞎摻和。然而……人心不是公平秤,往往做不到分毫不差。”


    我一愣,緩緩放下了手機。


    “對於晨風,他無論是想過怎樣的生活,我都會給予支持和理解。我不會試圖掌控他,不會去打探他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他需要我,我就在那兒。他不需要我,我就等在那兒。但對你,我做不到放任你一個人……”


    “天氣涼了就開始擔心你有沒有穿夠衣服,太久不來電話就要跟唐必安打聽你的近況,知道你沒地方住,已經想好哪怕用綁的都要把你綁回家。”說到這兒,許汐笑了笑,“你不再是姐姐的孩子,可你始終是我的孩子。”


    隻比我大十歲而已,說什麽“我的孩子”?肉麻到胃都不舒服了。


    不過回頭想想,她確實從小就很包容我,或者說寵溺我。


    以前和桑正白鬧不愉快,她總是充當調和與收容的角色。怕我沒事做,甚至在自己公司給我安排了一個不需要做任何事的經理職位。從前偏激,覺得她看重我是因為我是許婉怡的孩子,是許婉怡和桑正白的孩子。她予我所有關愛,都出自對許婉怡的懷念,出自與桑正白的利益關係。


    但或許事情遠沒有我想的那麽複雜。她包容我、寵溺我、偏袒於我,不是因為移情,也不是因為利益,隻是單純的因為……她愛我。


    “我告訴他你不是一個壞孩子,你隻是失控了,被情緒操控了。你已經在努力變好,希望他能再給你多一點時間,多一些機會。”許汐道,“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介入你們之間,之後無論你們會怎樣,我都無條件支持你們兩個的選擇。”


    許汐一向懂得分寸,這是她在模特經紀這塊能做得長久的要訣之一。對於她來說,幹涉感情這樣私密的事,已經是相當僭越和失禮的行為,更何況我和紀晨風之間並不單單是感情糾紛。


    想要說的話有很多,千頭萬緒湧上來,最終又都化為平平無奇的兩個字。


    「謝謝。」


    許汐笑笑道:“謝什麽?該我跟你道歉才對。”她新抽一張濕紙巾,替我擦了擦脖頸的一塊地方,應該是我剛剛沒擦仔細,漏了,“打得疼嗎?”


    沒等紀晨風回來,我就把許汐趕跑了。又不是生了絕症,實在不需要她留在這裏照顧我。


    走前,許汐讓我認真考慮下住她那兒去,說反正房間夠,我和紀晨風一人一間房都沒問題。


    這怎麽能叫“沒問題”呢?真的一人一間房,問題可就大了。


    並沒有和紀晨風提這件事,連一絲讓他感受來自小姨溫暖的念頭都沒有。我打定主意,情願找不到房子住酒店,也不會和他去住許汐家。


    原以為,紀晨風會立刻和我談論幾個月前的那場意外。但可能是顧慮我的身體情況,除了頻繁詢問我的感受,有沒有窒息感,頭暈不暈,想不想睡覺,他隻是細心地照顧我,就像之前我每一次生病一樣。


    火災發生後的第六個小時,組織水腫開始加劇,咽喉部的疼痛更加明顯,吞咽也變得困難。本來靠坐入睡就不太舒服,結果好不容易睡著了,不是被咳嗽咳醒就是被喉嚨痛醒。


    由於疲憊和身體上的不適,脾氣都不好起來。


    用力推開紀晨風遞到嘴邊的杯子,裏頭的水潑灑出來,弄濕了紀晨風的手背和一小塊床單。


    「都說讓你睡覺了,渴了我會自己喝水。」


    將杯子放到床頭櫃上,抽了張紙巾,紀晨風擦去手背上的水跡,又吸了吸床單上的水。


    丟掉紙巾,他坐回自己的小板凳上,眉心微微蹙起,道:“在你情況沒有穩定前,怎麽可能睡得著?”


    如果他同樣和我發脾氣,我還能繼續維持氣勢,但他現在用這樣擔心的語氣和表情和我說話,別說氣勢,連心髒都要支撐不住。


    「不累嗎?」我問。


    紀晨風搖搖頭道:“習慣了。”


    也不知道是熬夜習慣了,還是照顧病患習慣了。


    既然兩個人都睡不了,幹脆開始聊天。


    大火被撲滅後,李叔再次給紀晨風打了電話,告訴他雖然房子沒被燒到,但屋裏進了黑煙,到處都是一片漆黑,不做一番整修是別想住人了。


    蠅城原本就是貧民居所,肇事者又已經在火災中去世,想得到賠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除了自認倒黴,沒有別的選項。


    「房子修好前,我們住在哪裏?」


    “簡行說可以先住在寵物醫院裏,閣樓正好空著,稍微清理下就能住人。”


    住在寵物醫院啊,也好,紀晨風上班方便,我還能有更多時間和他相處。


    到了後半夜,盡管入睡艱難,但由於實在太困了,斷斷續續多少睡了點。


    每次我一醒,紀晨風就會放下手機確認我的狀況,得到我沒事的肯定答複後才會放心。


    當我再一次因為咽口水被痛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紀晨風在床邊盯著手機沉思。我動了動身體,他立馬看過來。


    「別擔心,我沒事。你在看什麽?」


    紀晨風看了眼自己手機,遞給我。


    “華容道。怕睡著,提精神用的。”


    我接過一看,走了79步,還剩11步。


    華容道每個關卡都有其固定步數,超過了雖然也能通關,但不能算最優解。


    移動小兵,再是關羽,曹操,小兵……一番操作後,順利在90步時通關遊戲。


    這些都是我小時候玩剩下的,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將手機還給紀晨風,我拍拍身邊床鋪,示意他坐過來。


    「我想看你玩。」


    紀晨風看了眼手機上的通關畫麵,依言坐了過來。


    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邊看他玩遊戲,一邊充當他的遊戲金手指,在他進行不下去陷入死胡同時伸出援手,指點他通關。


    什麽都擅長,隻在遊戲上犯錯的紀醫生格外可愛。起先也能抱著這樣的想法。


    可到後來關卡越來越難,他犯錯越來越多,這樣的想法就不見了。


    嘖,怎麽能那麽走呢?肯定要走張飛啊。


    有時候不等他進行不下去,我就已經忍不住奪過手機替他完成下麵的步數。


    在醫院住了三天,第二天下午我的水腫便開始慢慢消退,紀晨風終於有時間去處理房子的事。簡行一道跟過去幫忙,拿了部分衣物回自己家做清洗和烘幹。同時兩人還清理了寵物醫院的閣樓,布置了簡單的家具。


    第二晚,紀晨風的疲憊已經寫在了臉上,連華容道都不能提高他的精神。他喝了很多咖啡,全是不加糖的美式,湊近了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苦澀味道。


    怕他累出病來,我強製收走了他的人工耳蝸。他討要無果,隻能在我的盯視下趴到床邊休息,沒多會兒便呼吸漸沉地睡著了。


    第三天,水腫消退,我終於可以開口說話,隻是聲音嘶啞,不怎麽好聽。這晚紀晨風徹底放心下來,借了醫院的躺椅睡在邊上,不過仍舊不肯摘人工耳蝸。


    第四天,醫生允許出院,簡行來接我們回了寵物醫院。


    寵物醫院的閣樓雖說麵積挺大,但因為高度不夠,所以一直被閑置當成倉庫使用。這次清理出來了一塊十幾個平方的區域,擺了臨時買的鐵架床和一個塑料衣櫃,一張可翻折的桌子,幾張塑料椅。


    頂上有一扇小小的天窗,負責換氣和采光。隔音比較差,可以清晰地聽到樓下的狗叫聲。


    我以為蠅城已經是我此生居住環境的底限,想不到還能再跌。


    唯一讓我感到安慰的是,終於有了冷氣——閣樓實在太過悶熱,簡行加急給我們裝了一台空調。就為這個,我決定以後對他少一點敵意,多幾分熱情。


    火災後的第四晚,也是住進寵物醫院閣樓的第一晚。忙碌了一天,紀晨風幾乎是倒頭就睡。我試著閉上眼,沒兩個小時又醒了。沒辦法,這幾天睡太多了。


    睡不著,沒事做。天窗沒有簾子,月光正好照進來,給予昏暗的閣樓一點微弱的光線。依著這點朦朧的光,我能很清楚地看到紀晨風的背影。


    寬闊,結實,給人滿滿的安全感。外形上看,他絕不是弱者。可詭異地,我有時候又會覺得他好脆弱,讓人想要保護和憐愛。


    從後麵抱上去,五指自他的胸膛一路遊走,來到塊壘分明的小腹。再想去更下麵,身前人呼吸微沉,動了動,一把抓住了我做亂的手。


    “睡覺……”紀晨風嗓音低啞道。


    “睡不著。”我們貼得很近,無需過多言語,他應該就能感受到我的“精神”有多好,“紀醫生,地方都換了,半年的約定還作數嗎?”


    紀晨風被我蹭得也逐漸清醒過來,僵硬稍許,道:“你說呢?”


    “你要是問我,那我肯定說不作數的。”輕輕吻他的後頸,說話間,灼熱的吐息全部吹拂在他的肌膚上,“到底要怎樣你才能相信我、原諒我呢?如果可以,真想把我的心挖出來給你看。看看裏麵是不是從始至終都是你,隻有你。”


    紀晨風聞言半晌無話,要不是我的手還被他抓著,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掙開他的束縛,身體退開一些,躺平了,故意用粘稠曖昧的語調說話。


    “你不想和我玩,那就隻能我自己玩了。”


    弄出了很多奇怪的聲音,都是過去最討厭的——宛如垂死的病人般細若遊絲地叫著“紀醫生”,像是哭泣的顫抖嗓音,以及嘎嘰嘎嘰搖晃的床。


    如果這樣的誘惑他能忍,我可能需要考慮的就不是他原不原諒我的問題,而是該帶他去哪家醫院治病的問題了。


    憋了太久,加上紀晨風就在身旁,有種別樣的刺激,沒堅持幾分鍾我就咬著唇弄髒了手。


    我用這隻手,碰觸了紀晨風的臉。


    “紀晨風,我愛你。”大腦充斥著帶來愉悅的多巴胺,用著事後慵懶的語調,我笑著再次向紀晨風吐露了愛語。


    指尖才觸上溫熱的肌膚就被一股大力握住了手腕,下一瞬,紀晨風來到我身體上方,將我一隻手按在腦袋旁,另一隻手掐住我的下顎,帶著點惱怒地俯身吻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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