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竟然早就知道……


    那他難道就從來不覺得奇怪嗎?我為什麽要跟蹤他,為什麽要處心積慮出現在他身邊,從頭到尾,他就沒有哪怕一瞬間對我產生過懷疑嗎?


    還是說因為喜歡,所以一切不對勁都可以忽略?不合理的地方也能自動合理化?


    想叫他起來問個清楚,可看他麵容沉靜,一幅熟睡模樣,又實在不忍心喚醒。


    俯身在他額角印上一吻,我用唇一遍遍摩挲著他的眼尾。


    算了,反正以後多得是機會,再慢慢挖掘他的秘密吧。


    紀晨風家沒空調隻有電扇,夏天哪怕開著門窗,仍然暑熱難擋。對於他如此珍藏我衣物的行為,我當然是高興的,但這樣的天氣鋪一床冬天的衣服確實不合適。況且……


    將床上圍繞著紀晨風的一圈衣服統統丟進衣櫃,他手上那根領帶實在拽不動,隻好留下。


    無奈地歎了口氣,我躺到紀晨風身邊,不顧酷熱,硬是貼到他後背,單手環抱住他。


    況且,我人都在這兒了,他為什麽還要去抱一堆衣服?


    一夜醒了好幾次,大部分都是熱醒的,每次睜眼與紀晨風之間的姿勢都有不同。


    從開始抱著他,到後來被他抱著。我睡得頗為吃力,有時候會不舒服地掙紮,可越是動,四肢越是沉,就跟被一張大網束住一樣。


    “好熱……”我不滿地咕噥,極短地清醒了一小會兒。


    眼前肉牆輕輕“嗯”了聲,懷抱卻一點沒有鬆開,甚至將我更往懷裏帶了帶。


    翌日清晨,我先紀晨風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彼此交握的雙手。


    領帶經由一夜浪跡,已從緊緊被紀晨風握在手裏,變為如同糾纏的耳機線一樣纏繞在我倆之間。乍一看,好像一條聯結我和他的紅線……


    這樣想著,就感覺到紀晨風的手指動了動,似乎馬上就要醒來。


    我下意識閉上眼裝睡,暗暗留意他的反應。


    他應該也是第一眼看到了我們十指相扣的手,手上肌肉一下子就僵硬了,好半會兒才鬆懈下來。


    手指與我分離,糾纏的領帶被一點點抽走。床鋪彈動了下,我悄悄睜眼,就見紀晨風坐起身,手上握著那條領帶,表情顯得分外茫然。


    明明藏好了,為什麽會自己出現?非常輕易地,我就能猜出他在想什麽。


    躡手躡腳地將領帶塞回衣櫃,又躡手躡腳地離開臥室,紀晨風全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等臥室門關上的下一秒,我控製不住地將臉埋進枕頭裏笑得渾身顫抖。


    過了五分鍾我才從床上起來,裝作睡眼惺忪的模樣走出臥室。


    紀晨風正在開冰箱門,興許是沒想到我這麽快就跟著起來了,愣了下,飛快錯開眼,慌裏慌張背過了身。


    “現在還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的後頸逐漸顯出緋紅,我雙手交叉環胸,斜倚著牆壁道:“這兩天睡太多,睡不著了。”


    一直開著冰箱門,不知道是不是陷入到對昨晚記憶缺失的恐慌中,他很久沒有動作,直至冰箱發出警報,才驚醒般偏過頭問我:“雞蛋卷餅……吃嗎?”


    “吃,你做什麽我都吃。”


    他從冰箱裏拿了兩個蛋,看也不看我地進了廚房,仿佛怕遲一秒我就會提昨晚的事一樣。


    因為他的反應太有意思,整個早晨我都在忍耐的情緒中度過——忍耐擁抱他,忍耐親吻他,忍耐撲到他。


    吃完了早餐,在客廳裏邊刷手機邊消食,紀晨風換完衣服從臥室出來,將一把鑰匙放在了我的麵前。


    我從他修長的手指一路往上,看到他垂落的烏黑睫羽。


    “不關著我了嗎?”我說笑道。


    他睫毛一顫,直起身:“傷好之前最好還是靜養,傷好之後隨便你想去哪裏。”


    到如今,我當然不會傻傻再去問他是不是還要趕我走這種話,鑰匙都給我了,去留還不是全憑我自己做主?


    “昨晚喝那麽多酒不頭痛嗎?不然多請半天假吧。”送他到門口,我首次提及昨晚的事。


    “還行,不痛。”他背對著我蹲下穿鞋,“今天是連著晚上一起,到明天早上再回來,你不用等我。”


    “一下子工作量這麽大嗎?”請兩天假就要上24小時的班,簡行那家夥也太壓榨員工了吧。


    “晚上沒有急診的時候是可以休息的。”紀晨風穿完鞋起身,推開了門。


    微弱的風從室外湧入,與之一同湧入的,還有吵鬧的蟬鳴。


    據說會發出聲音的都是雄蟬,而它們之所以如此賣力地展示自己,不過是為了吸引雌蟬與它們交配。


    由此可見,想要交配,就必須極盡所能將最好的全都呈現給喜歡的人,不然就會被叫得更大聲的家夥搶去先機。


    “路上小心。”我與紀晨風道別。


    紀晨風已經走到門口,卻突然停下:“我昨天……有做什麽奇怪的事嗎?”半轉過身,他終究還是沒忍住問出口。


    奇怪的事沒做,可愛的事倒是做了一堆。


    見他一臉在意,我故意避開問題沒有回答:“既然知道自己酒量差,為什麽還要喝那麽多?”


    “因為……”他一幅被我問住了的表情,張了張口,隻吐出兩個字便卡主了。


    我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


    “因為提了你的事。”他歎息著,似乎也頗為懊悔,說到最後,又帶上了點無可奈何的意味,“全是因為你……”


    我為他眼中湧現的那些又愛又恨的情緒著迷不已,一時看得有些呆了,等反應過來,他已經推門而出。


    我急急追到門口,隻來得及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因為提到了我,所以不知不覺就喝多了,看來我真的讓他很煩心啊。


    這世界上,不會有比我更讓他掛心的人了。


    唇角不自覺上揚,心情好到不可思議,哼著歌,我關上門,重新將那些喧鬧的蟬鳴隔絕在外。


    把衣櫃理了,該洗的洗,該掛的掛起來。環視巴掌大點的臥室,我有些頭疼。這裏太小了,塞我一個行李箱就滿了,感覺放不了太多的東西。


    我可還有好幾個大箱子在唐必安那兒呢,總不能以後要用什麽都提前叫他拿過來吧?


    ……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將行李箱裏的衣物按照紀晨風的習慣疊放整齊,塞進抽屜,藥盒與一眾零碎小物放到客廳櫃子裏,最後一樣,是存放著兩枚戒指的紅色戒指盒。


    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用上,但應該快了,得找個地方好好放起來才行。


    帶著戒指盒找了許多地方,放哪兒都怕紀晨風發現,無奈之下,我再次將它放回行李箱裏,然後把行李箱塞進了床底下。


    從不曾覺得,夜晚是這樣漫長。無數次想給紀晨風打電話,又怕影響他工作。


    明明早上才分別,但還是想他想到發瘋。


    以前也不是沒有一個人待過,那時候逍遙自在、樂得單身的我,和現在輾轉難眠思念著紀晨風的我簡直是一具身體裏的兩個靈魂。如果放到一起,恐怕會大打出手,打到你死我活那種。


    好不容易睡著了,迷迷糊糊聽到有敲門聲,我一個激靈從床上爬起來,發現天已大亮。


    以為是紀晨風回來了,我興奮地翻身下床,踉蹌著跑到門口,一開門……因為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所以皺眉也皺得很不客氣,可能還帶點嫌棄。


    “好久不見。”


    唐照月著一襲深灰色的職業套裙,唇角含笑地看著我,相較於我的意外,她好像一早就知道開門的會是我。


    我退後一步,戒備地注視她:“你來做什麽?”


    她是唐必安的母親,更是桑正白的親信。我可以相信唐必安,但我沒法對她不設防。


    “桑先生邀您一起喝早茶,他有些話想對您說。”


    “我們都斷絕父子關係了,能有什麽話好說?”


    “還是有話說的。”唐照月表麵態度恭敬,實則強硬,“車在下麵等著您了,我們下去吧。”


    大概也知道桑正白為什麽找我,除了紀晨風這個親兒子,不做他想。


    拒絕了今天,以後桑正白多得是手段綁我去吃飯,還不如從一開始就老老實實跟去,看他要說什麽。


    思索完畢,我讓唐照月等在門口,進屋稍微打理了下自己,換了身衣服。試著給紀晨風撥去電話,沒打通,不知道是在路上沒聽到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最後隻得給他發了條短信,告訴他自己很快回來,讓他不用擔心。


    桑正白可能隻有一大早有空,同我喝早茶的地點選在正宜大廈附近的粵式茶樓內。


    經過巨大的水族箱,在唐照月帶領下,我一路往建築深處前行,最終進到隻有桑正白一人的包廂。


    包廂內金碧輝煌,透過窗戶一眼望去,不遠處就是這座城市的地標性建築,被格子窗框著,宛如一幅動人的畫作,裝點這間屋子。


    “坐。”桑正白見我站在門口,便點了點他對麵的一個位置。


    做父子時,我就很討厭和他一起吃飯,想不到不做父子了,還是逃不過要跟他吃飯。


    一坐下,唐照月就端起茶壺倒了杯茶給我,隨後退到了她一貫的位置——桑正白的身後。


    “找我什麽事?”隻是飲了口茶,我沒有動筷子。


    “今天找你來,是想和你做一筆交易。”夾起一枚蝦餃送入嘴裏,他停頓片刻,直到嘴裏食物咽下去才接著道,“隻要你離開紀晨風,條件隨便你開。”


    果然,不出所料,是談紀晨風的事。


    望著他蒼老了不少的麵容,說心裏什麽感覺都沒有是騙人的。誰碰上這樣的事,估計都得焦頭爛額吧。然而這些微的觸動,並不足以影響我對紀晨風的決心——誰都別想把他從我身邊搶走,桑正白也不行。


    “你不會覺得,是我在他身邊妖言惑眾,他才不回桑家繼承家業的吧?”我似笑非笑道。


    桑正白自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像在說:“難道不是嗎?”


    “他的理想是做一名優秀的寵物醫生,就算沒有我,他還是會繼續做寵物醫生的。”


    桑正白抿一口茶,眼含譏諷道:“讓他在虹市找不到工作的方法難道還少嗎?等他一無所有,自然就會回來找我。”


    這思路不能說似曾相識,隻能說一模一樣吧。也不是我的父親,怎麽就把糟糕的東西全都遺傳給了我呢。


    我朝後倒進椅背裏,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傳授他經驗:“做吧。不怕死就做吧,看他會不會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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