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我果然不愛聽。威力之大,叫我緩了半晌才能如常開口。


    “你喜歡上別人了嗎?”


    身邊已經沒有我的位置,那我的位置去了哪裏?又或者……給了誰?


    紀晨風動作快速地將碗一個個洗幹淨,放到一邊,語調從始至終沒有一絲變化:“和你沒有關係。”


    心頭跟堵了塊大石頭似的,如何用力呼吸都不能舒坦。


    理智上來講,確實和我無關,我與他已經沒有關係,他愛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這是他的自由,我無權幹涉。


    “是簡行嗎?”但我從來不是理智的人,就算藥物壓下了大部分的壞脾氣,使我看起來很理智,那也不過是假象而已。


    藥物可以幫助我平複情緒,卻沒有辦法抹滅我的情感。


    “是他嗎?”見紀晨風久久不答,我平靜地又問了一遍。


    不要點頭,不要說“是”。我死死盯著他的後腦,內心逐漸升起黑暗的想法。不要讓我成為自己都覺得可怕的人。


    伴著水流聲,紀晨風將筷子用力杵進筷架,像是對聽到簡行的名字感到荒唐:“不是,不要把別人扯進來。”


    初生便張牙舞爪的黑色火焰旋即凝滯,越變越小,終至湮滅不見。


    隻因他的一句話,心口的石頭、火焰、疼痛全都消失了,被魘住的心神得到釋放,我遲鈍地感到了疼痛,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不知不覺摳破了手背上的水泡。組織液伴著血水淌了半個手掌,瞧著有幾分滲人。


    剛剛我要做什麽?我想做什麽?


    沒再說什麽,我托著手掌快步離開廚房,在客廳的櫃子上抽了張紙巾,壓住傷口。找了圈自己的手機,見在地上,我彎腰拾起來,塞進褲兜,轉頭一言不發地踩著紀晨風的拖鞋便出了門。


    重重關上門,一路下了樓梯,根本沒想過要怎麽回去。


    沒有哪一刻讓我這樣清楚地意識到紀晨風的可怕,他好像可以輕易地將我變成另外一個人。隻要是關於他的事,我就沒有辦法冷靜。他比藥物更能控製我的情感。


    緩慢地行走在幽暗的街道間,等回過神時,已經走到了一家亮著招牌的小小麵館前。


    饕餮麵館……記得去年冬天,紀晨風帶我來吃過這裏的麵。


    已經快要十個小時沒有攝入任何食物的腸胃發出應景地咕咕聲,抬腿走進店裏,正巧裏麵有人出來,與我撞個正著。


    “對不……”拎著塑料袋的少年回眸向我道歉,一下子愣住了。


    雖然剪了頭發,換了幹淨的衣服,整個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是程濤,那個砸了我兩次車,最後被紀晨風扭送進警察局的小孩兒。


    他顯然也認出了我,神情變得拘謹起來。


    “對不起。”站直身體,他畢恭畢敬地給我彎腰行了個大禮。


    不等我回應,他再次彎腰,這次維持的時間更久了。


    “謝謝您。”


    直起身,他衝我靦腆一笑,隨後捧著懷裏的袋子轉身跑進了黑暗。


    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我滿心疑惑。道歉我尚能理解,畢竟砸了我兩次車,是該好好說聲對不起,可是為什麽謝我?謝我把他送進警局嗎?


    掀簾而入,正在看電視的老婆婆回過頭來,一見到我便笑眯了眼。


    “唉,這不是小紀的朋友嗎?”


    我笑了笑,在板前坐下:“您記性真好。”


    “看你長得帥才記住的,別人隔天就忘了。”一旁老爺子說笑道,“看看今天吃什麽?”


    我要了和上次一樣的麵,等待過程中,狀似不經意般問起了方才那孩子的事。


    “你說程濤啊?”老婆婆一臉八卦,道,“他就是之前給你說的,媽媽跟人跑了,家裏有個妹妹和殘疾老爸的那個孩子。去年還在路上晃蕩,搞些小偷小摸的,我都以為這孩子要廢了,結果峰回路轉,不知怎麽就引起了政府的重視,不僅想辦法讓倆孩子回學校上了課,還給孩子爸找了家護理院,錢也是什麽什麽組織資助的。”


    老爺子加入進來:“這就叫運氣好。聽說學校免去了兄妹倆的一切費用,政府還給申請了低保,雖說錢不多,但小孩子花不了幾個錢也夠了。有時候程濤會來我們店裏買吃的,都是最便宜的素麵,我看著心酸啊,上個月開始讓他晚上作業做完後過來幫幫忙,洗兩個碗,回去就讓他帶點菜走。”


    “程濤和他妹妹好像讀書都挺好的,老師也高興他們能回學校繼續念書。真能有出息就好了。”老婆婆感慨道,“咱們這地方,我不怕你笑話,就是個山雞窩,土生土長的沒幾個拿得出手的,能讀到高中都算有文化了。就紀家那孩子不一樣……”


    她一指紀晨風家的方向,豎起拇指道:“他是山雞窩飛出的金鳳凰。學識、長相、品性,那都是一等一的。我是注定一輩子當山雞了,就希望這些小的,山雞變鳳凰,能變一隻是一隻。”


    所以,程濤謝謝我,難道是謝我將他重新拉回正軌,讓他可以有機會重回校園嗎?


    那他可就謝錯人了。


    雖然當時與紀晨風一道將他扭送到了警局,可內心深處,我其實並不相信這樣做會有什麽改變。潛意識裏,我認定這裏是臭水溝,這裏的人,一輩子都無法洗去身上的汙濁腥臭。比如嚴善華,比如我。


    而紀晨風不一樣,是因為他生來就不同。隻有他這樣的人,才會相信人是可以改變的,命運是可以打破的。


    今天以前,我一直都認為在周及雨和紀晨風的這段關係中,無疑周及雨對紀晨風的吸引力更大一些,但或許正好相反……


    紀晨風就像黑暗裏的光,讓汙穢的蛇蟲鼠蟻既向往,又畏懼。


    或許,是周及雨不由自主被紀晨風吸引也不一定。就跟我一樣。


    吃完了麵,我磨蹭了許久不願走,兩位老人可能難得有人跟他們說那麽多話,也由著我坐到關店。


    聽他們說了不少蠅城往事。什麽以前紀晨風和周及雨經常來他們店裏吃麵,後來周及雨一走好多年了無音訊,紀晨風就很少來了。上次周及雨回來還來看過他們一次,變得大不一樣了,老婆婆直呼差點沒認出來。


    又說起嚴善華,說二十多年前,他們還在路邊擺攤,一天突然看到個女人抱著孩子在路上哭。


    上前一問才知道,女人的丈夫癱了,她一個人養家,從早忙到晚,孩子生病了也沒空帶他去醫院,以為是小病就自己給吃了點藥,結果吃藥吃出毛病,把孩子吃聾了。


    女人不停抽自己的耳光,抽得兩頰都高高腫起來,嘴裏來來回回喃喃自語,問著“怎麽辦,怎麽辦”。孩子懂事得叫人心疼,粉雕玉琢一張臉,話都說不順溜呢,就會給媽媽擦眼淚,讓她不要哭了。可這樣一來,女人反倒哭得更傷心,一把抱住他,嘴裏翻來覆去的話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對不起”。


    我默默聽著,放以前心裏定會冷嘲熱諷一番,然而隨著嚴善華的離世,情緒的穩定,除了淡淡唏噓,也不再想揣測她的心理。


    怎麽走的,最終還是要怎麽回去。重新回到那扇藍色的鐵門前時,已經接近十二點,夜深人靜,隔著門板聽不到裏頭任何動靜。


    最近總是神出鬼沒的自尊心這會兒存在感滿滿,讓我有點敲不下手。


    要不幹脆在走廊裏湊活一晚?


    看著身後的塑料小板凳和小桌子,我開始認真思考今晚趴上麵睡一覺的可行性。


    天反正挺暖和的,睡到明天,紀晨風要是能若無其事地從我麵前走,還不給我留鑰匙,我就把他的破鎖給砸了,再找人來換新的。


    這樣想著,我在小圓凳上坐下,打量了番自己的睡眠環境,還算滿意,於是枕著雙臂醞釀起睡意,結果沒五分鍾就被轟炸機一樣的蚊子軍團襲擊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用力拍擊著鐵門,眼角瞥到走廊不遠處有抹黑影一閃而過,似乎是隻跟貓一樣大的老鼠。


    這也太他媽大了……


    腦海裏瞬間浮現各類鼠類災難片名場麵,拍鐵門的力道更大了。沒多會兒,在我不厭其煩地騷擾下,鐵門終於被緩緩打開,我眼疾手快一把拉開門,迫不及待擠了進去。


    反手關上門,受到驚嚇的心跳尚未來得及平複,就因近在咫尺的紀晨風而跳得更重更疾了。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他垂眼注視著我,壓迫感十足地問道。


    我抵著門,解釋道:“我去饕餮麵館吃麵,不小心跟老人家聊得有些晚了。抱歉,影響你休息了。”


    聽我是去了饕餮麵館,他眉間的紋路淡去幾分,但身體依舊沒有讓開。


    “你要是想住在這裏,就要守這個家的規矩。”


    寄人籬下,他說什麽自然是什麽,我沒有異議,聽他繼續說下去。


    “去哪裏,做什麽,最晚幾點回來,必須告訴我;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進我的房間;沒我的同意,不可以動這裏的任何東西。”


    我點點頭:“也就是說,在這個屋簷下,我必須聽你的。”


    紀晨風往一旁讓開,並不否認:“你可以這麽理解。”


    這大概就是風水輪流轉吧。從前是他對我言聽計從,現在換我向他俯首帖耳。都是報應。


    衝他笑了笑,我開始解自己的褲子。


    “……你做什麽?”他看著被我迅速脫下,堆在腳下的褲子,舒展的眉心再次深深蹙起。


    “脫衣服洗澡。”


    雙手交錯著抓住t恤下擺,往上脫下衣服,夏天本就穿得少,不一會兒我就在紀晨風麵前脫了個精光。


    “你沒說不可以這樣。”我大大方方袒露身體,對於任何在他注視下產生的反應,不遮掩,更不覺得羞恥。


    目光沒有在我身上多做停留,從前鍾愛的身體對他來說仿佛已經不存任何吸引力。


    “加一條,不許在浴室以外的地方脫衣服。”大步朝臥室走去,他背對著我說完,用力關上了房門。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我從地上撿起衣服和褲子,推門進了浴室。


    好消息是,他沒有對我直白的小老弟麵露厭惡。


    壞消息,他竟然忍住了,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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