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還殘留著退燒之後的酸軟無力,以致於聞到從廚房飄出的陣陣食物香氣,會有種身在夢裏的不真實感。


    最近一次使用廚房,已經忘記是什麽時候的事了。最近一次有人特意為我準備早餐,也忘記是誰了。


    從三年前開始,失眠越來越嚴重,就算吃藥也不是每次都管用。睡下的時候天亮,睜眼的時候天黑,幾乎成為生活的常態。


    明明睡了很久,身體卻仍然疲憊。骨頭、胃、還有心情,都非常糟糕。吃著東西,隨時隨地都像是會吐出來,挑食日益嚴重。


    這樣的情況下,早餐的時間用早餐,無形中成了一種奢望。而讓我心平氣和在早餐的時間坐上餐桌,更是堪比隨手寫一組數字,結果中了大樂透般的奇跡。


    真神奇。我望著前方微微出神。無論是落地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陽,還是廚房裏忙碌的聲音,都很神奇。


    “雞蛋,你要幾分熟的?”


    轉向開放式廚房的方向,在看到爐灶前的紀晨風後,腦海裏同時閃過“這個男人也很神奇”的想法。


    正常人真的會因為工作單位的狗咬傷了人,就跑去照顧對方,並且在對方家過夜嗎?


    怎麽可能。


    外表再禁欲,說到底,這家夥不過是個放蕩的男同性戀。隻要聲音好聽一點,老二翹得比誰都高。


    “隨便。”


    喝了口杯子裏的熱水,覺得實在寡淡,起身準備給自己泡杯美式,手才剛要按上咖啡機按鈕,那邊就響起紀晨風的聲音。


    “桑先生,你最好……不要喝刺激性的飲料。”


    偶爾也會有隻是約會了兩次的女人,要求我不要做這個,不要做那個,本以為那已經夠煩人的了,想不到還有更煩人的。


    隻是過了個夜,連彼此的x器官都沒有摸過,就覺得可以對我指手畫腳,幹涉我的喜好了嗎?


    “哦,好。”


    拖長了音調回複的同時,粗魯地將茶杯丟到料理台上,由於力氣過大,把裏頭的水都甩了出來,還發出了刺耳的磕碰聲。


    難得的早餐是白粥配荷包蛋,簡單到寒酸的程度,但入口之後,味道意外地還行。白粥薄厚適宜,米香濃鬱,荷包蛋的火候也掌握得不錯,鹹淡正好。


    我喝粥,紀晨風就打開外賣袋,吃昨天他給我帶了又沒有吃掉的燒味飯。


    就算沒有變質,但已經過去一夜,食物早就不新鮮,對我來說這種東西隻配喂垃圾桶。可對紀晨風來說,這卻是可貴的,必須要珍惜的食物。


    本該是少爺的人,吃著殘羹冷飯。而應該是仆人的人,卻大搖大擺,坐享少爺親手烹飪的美食。這種倒錯感,真是比任何咖啡都要讓人興奮。


    “好吃嗎?”捧著粥碗,我故意問道。


    紀晨風頓了頓,從塑料袋裏抬起頭——仿佛是為了不弄髒桌子,他沒有把飯盒從袋子裏拿出來,骨頭也是直接吐在袋子裏。


    好像誤會了我的意思,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緩緩將少了一半米飯的燒味飯推到我麵前。


    “要嗎?”


    除了兩根青菜,叉燒和燒鵝幾乎沒有少,還十分完整地鋪在另一半米飯上。他小時候一定是那種會將草莓蛋糕上的草莓留在最後吃的小孩。


    “謝謝。”笑了笑,哪怕並不感興趣,我還是將大半的燒味掃進自己碗裏。


    把最好的留在最後,就是要承受被人橫刀奪愛的風險啊。


    看著頃刻間露出更多白飯的飯盒,紀晨風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將飯拖回自己跟前,埋頭再次大口咀嚼起來。


    冷掉的燒味雖然不好吃,但因為是從紀晨風那邊搶過來的,也算別有一番風味。意外地,我竟然全部吃完了。


    用完餐,紀晨風十分自覺地收拾起桌子。我則因為吃得太撐,沒有立即回臥室休息,而是移動到客廳消化。


    打開電視,調到晨間新聞,雖然不感興趣,但因為別的更不感興趣,也就湊活著看了。


    在播到一條無聊的鄰裏糾紛時,麵前茶幾上突然被人輕輕放下一杯深褐色的熱飲。


    挑了挑眉,我抬頭望向一旁安靜站立的紀晨風。


    “不是不給喝嗎?”


    這才像樣嘛。端起杯子,興致勃勃飲下一口,甜、膩、濃濃奶味……因為想象的和入口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有一瞬間我懷疑自己的味蕾壞掉了。


    “是牛奶巧克力。”紀晨風慢半拍地介紹著自己做的刷鍋水。


    是在報複我吧。用相像的東西糊弄我,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子嗎?


    勉強咽下嘴裏的牛奶巧克力,我衝紀晨風舉了舉杯,違心地稱讚了他的手藝。


    “謝謝,我很喜歡。”


    因為想要用情感牽絆他,所以哪怕心裏再不痛快,再想將不合心意的東西直接潑到他臉上,也不可以真的那麽做。


    25年的人生裏,除了麵對桑正白,還沒有過這麽憋屈的時候。一想到以後可能還會有更多這種事情,那點因享受紀晨風伺候而產生的快感也就煙消雲散了。


    不行,得換個法子。


    我握緊了陶瓷杯的把手,盯著漂浮有細膩奶泡的熱巧克力表麵,難得因睡眠充足而明朗的心情轉瞬便落到了穀底。


    “我該走了。”紀晨風看了眼時間,拿起沙發上的外套往門口走去,“身體有任何不適,記得打電話給我。”


    嘴裏還殘留著甜膩的味道,我根本不想說話,也沒有和他道別的意思。


    紀晨風走到我和大門之間,正好一半的位置,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的電子門鎖忽然響了,傳出了“密碼輸入錯誤”的提示音。


    “咦?記錯了嗎……”門外隱隱傳來唐必安的聲音。


    紀晨風下意識地停下,往我這邊看來,而我也第一時間看向了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我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衝過去拉住他的手,拖著他一路進了臥室。


    唐必安這狗東西,為什麽今天這麽早就來了?


    與寵物醫生交好是一回事,讓寵物醫生在自己的床上過夜是另一回事。叫唐必安起疑不是什麽好事,他雖然是蠢貨,但他老娘不是吃素的。


    也是慌不擇路,分明鎖住臥室門就行,唐必安絕不可能有膽子進來,我卻選擇將紀晨風推到床上,用被子從頭裹住,然後自己也上了床。


    偌大的房間,浴室、衣帽櫃、窗簾後……那麽多的地方能藏人,藏起來也很方便,我偏偏選了床上。


    我可能真的被燒傻了。


    “少爺,你已經醒了嗎?”做完這一切,唐必安也進到了屋子裏。


    該死,忘了關臥室門了,不過遮光簾拉著,臥室很暗,他應該看不清裏麵的情形。


    “少爺?”看我半開著臥室門,唐必安果然朝這邊走來。


    緊緊蒙住紀晨風,手指摸索著他被子下的唇,輕輕捂住,示意他不要出聲。


    “出去。”嗓子因為昨晚發燒的緣故,還帶著些沙啞,倒正好像是沒睡夠被吵醒的樣子。


    唐必安停在門口的位置,光從外麵鋪進來,他的影子也從外麵蔓延進來。


    “我看到外麵有雙不認識的鞋子,有客人在嗎?”


    “我的私生活也需要向你報告嗎?”我冷下聲音,抄起床頭櫃上的台燈丟了過去。


    唐必安嚇了一跳,急急往後退去。台燈砸在地毯上,滾了兩圈,好運地沒碎。


    “我就是好奇……”他嘟噥著,後半句接近自言自語,“哪個女人腳這麽大喲。”


    噴吐在掌心的呼吸一窒,指尖沾上一點濕潤,我後知後覺發現,那是因為自己太過緊張,將手指探進紀晨風唇間的關係。


    幹燥的嘴唇,柔軟炙熱的口腔……不合時宜地想到,如果他用這裏伺候我,以後麵對他的僭越,或許我的耐心會更好一些。


    我對進入另一個男人的身體沒有興趣,可一想到能將紀晨風那張平靜、幹淨的臉弄髒,讓他露出恍惚的神色,不免也有些心猿意馬。


    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控製不住下半身,男人就是這樣可悲的生物。到頭來我和紀晨風都逃不過這樣的宿命。


    “別吵我,滾出去。”我再次下令,嗓音越發喑啞。


    “知道了知道了,我填滿冰箱就走。”唐必安長歎一口氣,替我拉上了門。


    等外頭唐必安走遠了,我才掀開蒙住紀晨風的被子。


    睡眠越不好,對睡眠環境的要求就越高。床墊、隔音、還有遮光簾,都是設計師口中價位與質感並重的品牌,沒有最好,隻有更好。一旦關上門,室內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黑暗、寂靜、冷,非常適合睡覺。


    捂住唇舌的手掌被拿開,牢牢攥住,紀晨風撐坐起來,用一種莫名虛弱的聲音道:“能……開一下燈嗎?”


    通過手臂傳遞過來的微弱顫動,以及黑暗裏異常醒目的、他耳廓上亮起的紅色小點,讓我很快意識到,他的人工耳蝸沒電了。


    既然是電子設備,當然需要定時充電。紀晨風昨天沒有回家,電到這會兒才用完,已經算耐用了。


    看不見,聽不見,隻有觸覺和嗅覺的世界。而我是他在這個世界裏,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知道了,你先放開我……”說完才意識到,他根本聽不到。


    有些艱難地甩脫他的桎梏,雖然很黑,但到底是自己的臥室,我摸索到床頭,很快找到了閱讀燈的開關。


    床頭上方微微亮起一盞黃色的小燈,房間終於不再一片漆黑。


    “可以了……”回頭看到紀晨風的樣子時,最後一個“吧”字不自覺吞沒在齒間。


    他簡直就像一隻跋涉了七天七夜,卻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搞錯了方向越夏的北極熊。高大的身軀頹然跪坐在被褥上,手臂僵硬地探向前方,似乎是想在黑暗中夠到我的位置。無論是顫動的雙眼還是蒼白的麵色,都讓他看上去格外的脆弱。


    真神奇。比初升的太陽,煙火氣的廚房還要神奇。我的下半身,僅僅是因為他的淒慘,就慢慢抬起了頭。


    身體精神得要死,但又一點都不想做。隻是持續興奮著,疼痛著,簡直讓人懷疑這是不是另一個要命的疫苗副作用。


    與他的蒼白不同,我的臉上甚至露出一點笑容。


    “乖啊,沒事了……”


    握住他有些冰涼的手,輕輕拉扯著將他擁進懷裏,我抱住他的腦袋,輕拍他的肩背。


    在一瞬的僵硬後,他一點點鬆下肌肉,仿佛終於放下心防的野生動物,猶豫又謹慎地讓我擁抱他,親近他。


    氣味、觸覺、連肌膚的溫度都和女人完全不同,隻要抱在懷裏,就絕不會認錯他是男人的事實。


    “你還真適合,被關在狹小黑暗的籠子裏啊……”望著天花板上刺目的光暈,我輕柔地撫摸著紀晨風因為惶恐而格外滾燙的後頸,與動作相反,嘴裏盡是吐出惡毒的話語。


    我對他,沒有想要侵犯、進入的欲望,唯有不斷踐踏、弄髒的衝動。讓他變成全身心都隻有我,隻會為我喘息的廢物,似乎也很有趣。


    十分鍾前還覺得不行了,現在又好像找到了新的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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