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汽車尾箱,意外的身體接觸,不該起的生理反應……場麵一度陷入死寂。在我想要進一步弄明白這件事時,一道聲音不合時宜地出現。


    “哎呦,這是怎麽了?”李強放下懷裏的箱子,慌忙過來查看情況。


    來得真是時候。


    我蹙了蹙眉,退開身,下車到一旁整理衣物,拍去身上的浮灰。


    “沒事,不小心摔了一跤。”紀晨風借由李強的攙扶重新站立起來,一邊回答著對方的問題,一邊往我這邊看來。


    有第三個人,說話終究不方便,況且鄭解元還在車裏等我,時間久了一定又要話多。


    來日方長,我總能搞清楚紀晨風是怎麽回事。


    “那我先走了,紀醫生。”視線掃過他的下半身,那裏被黑色的圍裙擋住,若不是親身感受,實在想不到它會那麽生龍活虎,“再聯係。”


    我邁步離開,擦過紀晨風身側時,意外地得到了他低低地回應。


    “……再聯係。”他說。


    國內的外模,通常都是由國內模特公司從國外母公司租借而來,莫妮卡一開始也是。許汐從一眾模特中選中了這個雀斑女孩,付了高昂的保證金,將她接到國內,安排她的工作,負責她的食宿。


    但不知哪個蠢貨出了紕漏,導致莫妮卡的住宿出現問題,讓她隻能暫時與許汐住到一起,也由此開啟了兩人的孽緣。


    許汐從一個平時辦公桌上不能見一粒灰塵,洗手台上不能有一滴水珠的超級潔癖,到同意莫妮卡養貓,還接連養了三隻。要不是她把公司經營的很好,我都要懷疑莫妮卡這個女人是不是給她下了蠱。


    我曾經因為好奇問過莫妮卡,她是怎麽說服許汐作出完全與自己習性相悖的決定的。


    莫妮卡撐著下巴,笑得像隻不安好心的紅狐狸:“成為情人,一切都會好辦很多,會把不可能變為可能。麗莎可是超級沉迷我的肉體呢。”


    成為情人……把不可能變為可能。


    我想要掌握主動,所以接近紀晨風,與他產生交集。但老實說接下來該怎麽做,我並沒有太多的頭緒。往常隻要一個眼神,那些人就會來到我身邊,不用費心,更不用悉心維護,這還是我第一次知道交朋友原來也是這麽麻煩的事。


    如果能從其它方麵控製紀晨風,那所有的事都會變得簡單起來……


    “桑先生,抱歉讓您久等了,我是周及雨,您叫我及雨或者jair都可以。”


    伸到眼前的手掌白皙骨感,指甲修剪地十分整齊,配合溫潤的嗓音,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除我以外的人。


    放下支在沙發扶手上的胳膊,我抬起頭,沒有想跟他握手的意思。


    “我等了你二十四分鍾。”


    戴著銀邊眼鏡的斯文男人一愣,微笑著收回手,麵上不見半分尷尬:“再次抱歉,我沒想到您會提前過來。”


    約的是上午十點,確實是我早到了,但那又怎樣?收著高昂的治療費,難道提前半小時就位恭候客人都做不到嗎?


    “你應該想到的。”向後靠進沙發裏,我陰沉地注視著他。


    麵對我的針鋒相對,周及雨仍然十分淡定:“您不用對我懷抱這麽大的惡意,我們不是敵人……”


    他拿著記錄板,走向自己的辦公桌。


    “我是來幫助您的,您可以信任我。”


    這句話我大概已經聽到過七八回了,每次都從不同的心理醫生嘴裏說出來。


    說得可真好聽,來幫助我的?難道不是收錢辦事,替人消災嗎?


    “幫我什麽?”我牽動唇角,露出一抹假笑。


    穿得人模狗樣的家夥在辦公椅上坐下,大言不慚地作出比他的前輩們更大膽的發言:“治愈童年,矯正暴力。”


    腦海裏閃過亂七八糟的畫麵,疼痛、饑餓、女人的咒罵……


    連虛假的笑都懶得維持,我徹底冷下臉。之前的幾個起碼還能堅持個三四回,隻是兩句話就讓我這麽厭惡的,周及雨還是第一個。


    掏出口袋裏的電子煙,我起身朝辦公桌走去。


    “聽我父親說,你和我差不多大?”


    我們一個站一個坐,這次換他仰頭看我。


    “26。”


    “那隻比我大一歲,也算是年少有為了。”


    他笑了笑,沒有謙虛的意思。


    停在辦公桌前,吸一口電子煙,我垂眼睨著周及雨,從他剪裁精良的西裝,一路往上,來到他打理地帥氣又時髦的發型上。


    “碰!”


    一把抓住對方的頭發,將他的臉狠狠按在辦公桌上。


    周及雨雙手撐住桌麵,努力抬高頭顱,下意識地想要起身,被我更用力地按了回去。俯下身,一口煙盡數噴在他從容不複的麵孔上。


    “這裏的房租很貴吧?你這套衣服也不便宜。想要維持住這些東西,你最好少管閑事。”我收緊手指,冷聲道,“把我調查得這麽清楚,那三年前我差點失手殺人的事,你應該也知道吧?”


    他呼吸略微帶喘,過了許久才吐出兩個字:“……知道。”


    “不是你還會是別的心理醫生,我懶得再換,但你最好搞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要是讓我再發現你試圖掌控我,搞些惡心的心理小把戲,這次我可不敢保證自己還會失手。”


    我拎起他的腦袋,問他有沒有聽明白。


    他的眼鏡歪斜著,表情還算鎮定,但臉上那種偽裝出來的溫和無害已經消失不見。


    這也不過是一隻品種稀罕點的螞蟻。螞蟻能夠幫助我?簡直可笑。


    “明白了,桑先生。”


    “不要叫我‘桑先生’。”


    周及雨從唇間隱忍地呼出一口氣,識時務地改口:“明白了,桑少爺。”


    我滿意了,鬆開他,將眼鏡架回原位,又裝模作樣替他理了理淩亂的頭發。


    “以後好好相處吧,周及雨。”直起身,這次換我伸出手。


    他抿著唇,猶豫了兩秒,謹慎地抬手與我交握。


    隻是象征性地握了下就鬆開了,我整了整自己的西裝衣襟,順手將電子煙插進內側袋裏。


    “沒什麽事我就走了。”抄了把因剛才劇烈動作垂落下來的發絲,我轉身朝門外走去。


    手才握住門把手,想起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回過頭:“對了……”


    周及雨沒想到我會殺個回馬槍,整個人一激靈,從椅子上像兔子一樣跳了起來,那模樣仿佛是怕我突然衝過去喪心病狂地掐他脖子。


    “您說。”


    對於他的惶恐,我習以為常,並不打算計較。


    “給我開些安眠藥,藥效越猛越好。”


    他眸光微微一閃,顯得有些詫異,但經過方才一役,他已完全領略了我骨子裏難以治愈的“暴力”,也就沒有不怕死的多嘴。


    他點頭道:“請在貴賓休息室等待幾分鍾,我這就讓護士為您取藥。”


    我連一分鍾都坐不下去,在這裏,我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


    拉開門,我直接找到正在休息室玩手機遊戲的唐必安,問他拿了車鑰匙,讓他獨自留下等藥。


    “拿好藥給我送過去,今天就不用再給我送飯了,我在外麵自己解決。”背對著唐必安,我勾著鑰匙衝他擺了擺手。


    十一點二十分,我將車停在了白橡果寵物醫院門外。


    上次見紀晨風,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了。說著“再聯係”,但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這兩天我們都沒有過任何交流。連今天小王八出院,都是寵物醫院的官方號給我發的消息。


    推開玻璃門,護士從前台探出頭,一眼認出了我。


    “啊,紀醫生交代過了,等您來了就把小烏龜給您。”她站起身,從下麵捧起一隻白色塑料盒擺到了台麵上。


    瞟了眼三號診室,對著大門的牆壁有一塊用於透光的玻璃,雖然拉著百葉簾,但可以隱隱綽綽看到裏麵走動的身影。


    紀晨風今天有在,卻委托別人將小王八給我。很明顯,他不想獨自麵對我。


    我沒有碰那隻白色塑料盒,轉而詢問護士他們的午休時間。


    “應該是十一點半到一點,但其實一來急症可能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她說。


    診室內有人推門出來,紀晨風便將臉上口罩脫去,邊朝一旁中年女人囑咐著什麽。女人手裏抱著一隻穿花裙子的吉娃娃,認真聽著紀晨風的話,不住點頭附和。


    吉娃娃一直在叫,始終維持同樣的頻率與高音,吵得人腦仁疼。


    路過我時,紀晨風眼尾掃到我,話音不由一頓,又很自然地接上,將女人送到了門口。


    離去前,女人突然握住紀晨風的手,不停說著感謝的話語。


    紀晨風沒有像對我那樣粗暴地甩開對方的手,甚至連眉心都沒皺一下。他安靜地接受,雖不熱情,但脾氣一點也不古怪。


    女人離開後,他往我這邊走過來,卻直接無視我,與前台護士道:“我去吃飯了,暫停三號診室接診。”


    對方點頭道:“好的,紀醫生。”


    紀晨風越過我要往樓上走,我一把拉住他:“我請你吃飯吧?”


    他回過頭,看了眼被我攥住的胳膊,扯了扯,沒扯動,臉上又開始出現那種不悅。眉頭深深蹙起來,嘴角也耷拉下來。


    “不用,我自己帶了飯。”


    “那晚的事……總要說清楚吧?你難道就沒有話跟我說嗎?”


    醫院裏人來人往,已經不少人看向這邊,前台護士一雙好奇的大眼更是明目張膽地在我和紀晨風身上來回穿梭。


    可能是不想引起圍觀,紀晨風很快妥協下來:“知道了,你先鬆手,我們去對麵茶餐廳聊。”


    諒他也不可能奪路而逃,我鬆開手,衝他笑了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紀晨風得了自由,立馬將那隻手插進了自己的白大褂裏,快步推開門走出寵物醫院。


    我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麵,兩人穿過馬路,到了寵物醫院對麵的一家茶餐廳。


    中午的關係,周邊上班族都來用餐,裏麵人挺多,我們進去時,隻剩最後靠角落的一張小桌。


    角落也好,安靜,方便說話。


    我將菜單遞給紀晨風,讓他點菜,自己則托著下巴肆無忌憚打量他。


    他翻了幾頁菜單,停在某頁,低著頭道:“我說過了,別這樣看著我。”


    難道他是什麽閨閣小姐,連被男人看一眼都不行嗎?明明兩天前還對著我胡亂翹下半身,現在又開始一本正經起來了,真是偽君子。


    這樣想著,我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放到遠處。


    靠窗的位置,坐在寶寶椅裏的孩子突然打翻了麵前的食物,從胸腔裏爆發出宏亮的嚎哭,引得一眾大人手忙腳亂哄抱。


    整個餐廳都響徹那孩子的獨奏,不少食客往那桌看過去,臉上是滿滿的嫌棄。


    年輕媽媽不住道著歉,抱起孩子快步去了外麵。


    紀晨風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頭看一眼那個噪音源,仿佛那是餐廳裏再常見不過的一種背景音,完全不值得他大驚小怪。


    “紀醫生,好像對聲音的耐受力非常好。”我忍不住道。


    他翻過一頁餐單,反問:“你是指哪些聲音?”


    “小狗的叫聲,小貓的叫聲,人類的叫聲……”如果缺覺困倦的時候聽到這些聲音,我可是會發瘋的。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過了一會兒才道:“如果你領略過寂寂無聲的世界,就不會拒絕任何一種聲音來到你的身邊。”


    視線落到他架在耳廓的黑色設備上,我又問:“什麽聲音都喜歡嗎?”


    “嗯。”


    桌子本就狹小,坐兩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就顯得更局促了,上麵還好,下麵簡直是隨便動兩下就能膝蓋打架的程度。


    小腿往上抬一抬,碰擦到紀晨風的膝蓋,肉眼可見地,他的睫毛一顫,捏著菜單的手指關節都更突出了幾分。


    我笑起來:“紀醫生,你是不是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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