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冷清的月光,殘破的廟宇,加上滿地的血肉汙泥。


    並不是唱《送別》的好場合。


    殷寧寧捧著自己的骸骨,輕聲問道,“公子是要走了麽?"


    “嗯。"白羽點了點頭。


    “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聽聞公子消息。”


    “山水有相逢,隻要活得夠久,總能有再見麵的時候。"白羽歎道:“以後,你有什麽打算麽?”


    殷寧寧眼眸黯然,她的生母早已過世,生父也隻是把她看成家族交易的道具,而那有名無實的所謂丈夫,早就已經張羅起婚事,再娶了新娘。


    天下之大,又有什麽地方能讓孤魂野鬼安身立命呢?


    “大仇得報,我已經沒什麽心願了。”


    殷寧寧勉強笑道:“像我這種因怨恨而生的厲鬼在大仇得報、了無心願之後,很容易自行消散。唯一的出路也隻有找個陰氣充裕的巢穴,潛伏起來。”


    “不想轉世投胎麽?"白羽輕聲道:“慧凜和尚怎麽說也算是有本事的高僧,趁著還有時間找他念段往生經吧。”


    殷寧寧苦笑道:“地府都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消息了,那些按著生死簿來找尋孤魂野鬼、助其轉世投胎的鬼差,也都不見蹤跡。”


    “輪回停滯,六道停擺,常人死去之後,其魂魄要麽化為孤魂野鬼,要麽飛向極北天外,再也看不見蹤影。”


    “就算是真有通天法力的聖僧,也無法超度亡靈前往陰曹地府。”


    “陰司沒有消息?六道輪回徹底停擺?”


    白羽隱約聞到了大新聞的氣息,但眼下實在不是詢問的好機會,猶豫片刻問道:“那你自己能找到陰氣充足的巢穴麽?”


    “很難。”殷寧寧搖頭道:“古戰場、古墓這些陰氣匯集之地,早就有積年老鬼盤踞,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能酣睡的唯一辦法就是嫁過去,給那些醜陋不堪的積年老鬼當媳婦,隻是對於殷大小姐來說,嫁給糟老頭子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倒是有個辦法,能夠讓你免於消散。”


    “誒?”


    殷寧寧瞪大了眼珠,“什麽辦法?”


    “這個。"


    白羽拿出了係統剛剛發放的任務獎勵之一。


    那是一麵手掌大小、小巧玲瓏的黑布質地旗子,由竹竿作骨架,黑布旗麵的左側寫著金童前引路乘龍東去,右側寫著玉女送蓬萊駕鶴逍遙,中間寫著西天大路引魂幡。


    “名稱:引魂幡


    類型:武器


    品質:稀有


    攻擊力:無


    特效一:吸收儲存陰氣,當前陰氣存量0/1000


    特效二:吸收儲存靈體。引魂幡內所儲存的陰氣,可供靈體提供療傷、修煉。靈體等級不可高於玩家等級,靈體本身不受玩家約束。(當前靈體上限0/3)


    備注:妖魔鬼怪快過來!”


    “這個是......?”


    “算是我的法寶吧。"白羽解釋道:“其實我所要去的地方,環境也沒比這裏好到哪裏去,而且跟著我也不一定要比待在這裏安全。"


    這倒是實話,現實世界裏的地球,可是正在進行著危險遊戲,玩家和沒有超凡能力的普通人一樣,時刻麵臨著生死考驗。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引魂幡能夠讓靈體不受消散威脅,有個能安穩住下的空間。


    不管怎麽說大家都是共同經曆過艱苦戰鬥的同誌,殷大小姐這輩子的運氣也著實倒黴,能幫一把是一把,至於誘拐她作為長期外掛裝備,倒是其次。


    殷寧寧看著引魂幡,思索片刻,問道:“公子要去的地方,有葉子戲麽?”


    葉子戲,就是被稱為馬吊的古代撲克,起源於唐朝,曾風靡明朝民間,上至皇宮貴族,下至秀才務農,都會在閑暇之餘來兩把。


    敢情殷大小姐還是個牌桌老手,看不出來啊。


    “有,“白羽點了點頭,“歡樂鬥地主聽說過沒?”


    “有鬥蛐蛐麽?”


    “有,寶可夢聽說過沒?”


    “有詩詞歌賦、曲水流觴麽?”


    “這個倒是沒有,不過我們那裏隨時都有演唱會。”


    “那,有話本小說麽?"殷寧寧捏了捏裙擺有些羞赧地說道:“最好是癡男怨女那種類型的。”


    “哈?"


    白羽想了想現代的小說,點了點頭,“霸道總裁,冷酷狂少,忠犬男仆,陽光偶像,校園校草,年上教師,年下學弟,後宮反後宮。各式各樣小說應有盡有。”


    “!!!"


    殷寧寧兩眼放光,點頭如搗蒜,身子卻依舊保持著大家閨秀的姿態,“那就聽憑公子安排。”


    白羽一抖引魂幡,將殷寧寧攝入其中,轉頭看見高衛東等人正在商議如何妥善處理紅娘。


    這女子被王冠迎娶後已有身孕,本來是打算潛伏在王冠身邊,幫助那位刑部侍郎王存約收集相關證據。


    現在王冠既已身死,自然要把隻是受到了些許驚嚇的紅娘送回南京城去。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白羽和隊友商議過後,從柳無念那裏拿了兩根金條,帶著紅娘追上了密林邊緣的狐狸一家。


    白羽以一根金條作為代價,配合幻術哄騙威壓,請眾狐狸護送紅娘回到南京城,並保證紅娘在王冠事件結束過程中的人身安全。


    另一根金條則讓紅娘貼身藏放。


    相信有眾多狐狸暗中庇護,加上刑部侍郎王存約出手相助,王冠府上的苦命女子們能妥善安頓下來。


    等到一切事情都妥善處理完畢,傳送時間也已數到末尾,眾人傳送離去。


    ......


    三日後,圓月夜,靜安寺。


    一個穿著道袍跛著腳的瘦小身影,從密林中一瘸一拐地緩緩走出,徑直走進靜安寺庭院。


    院中嗡嗡聲一片,都是些嗅著血腥氣味趕來的蠅蟲,趴伏在暗紅色的土壤表麵,貪婪舔舐著遍地的血肉汙泥。


    跛腳道人掃視了一圈,道袍一揮,斥出狂風,將密密麻麻的蒼蠅蚊蟲聚攏成一團,轟然引爆。


    蟲屍塵埃彌漫,道人緩慢地蹲伏了下去,輕輕撫摸著地上血汙,喃喃自語道:“王冠徒兒你在麽?”


    深埋在地底深處的血汙肉糜,如同受到了什麽刺激,瘋狂湧出地表,形成一片細長肉須,如同一根根海草,迎風飄搖。


    “嗬嗬,在就好。”


    道人伸出手掌,輕撫過肉須,“你死了以後那刑部侍郎可得意了起來,城裏的達官顯貴都不肯站出來為我們說話,就連嘉靖皇帝,也不再完全信任我,逼得我出走京城。”


    “唉,算了,不管怎麽說,我赤肚子道人也受過你的拜師禮,算是你的授業師,我們陰陽派的人,怎麽能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遍地肉須舞動得更加狂烈。


    道人笑道:“嗯?怎麽,想讓我救你?你可想好了,我現在救你,你的三魂七魄就永生永世不得解脫,再也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肉須聞言一滯,緊接著,發了瘋似的劇烈搖舞擺動。


    “哈哈哈哈,既然徒兒你寧肯舍棄轉世輪回也要複仇,那麽我這個做師傅的,怎麽能不幫呢?”


    道人大笑,一掌拍在地上,隻見滿地肉須從土壤中攀升出來,彼此勾連,依附在三天前被遺棄在庭院角落的山魈雙腿骨架上。


    雙腿,軀幹,雙臂,頭顱......一頭小型的山魈,出現在了原地,隻是它的肢體麵龐,全部都由粉紅色的、蠕動不休的肉須組成。


    醜陋,惡心,恐怖。


    “呃啊.....”


    血肉山魈像是遭受到了巨大的痛苦,抱頭痛哭,而跛腳道人則麵帶微笑,直到對方平息下來,才悠悠說道:“鬧夠了?我們還有正事要做呢,走吧,去鬆江府。”


    血肉山魈無聲跪倒,駝起道人,朝東方走去。


    鬆江府,是江河市的古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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