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物是人非,前途未卜,想來不由得唏噓。


    學宮接引弟子亦沒了倨傲,聞笛說明來意後,那人和藹可親地揖禮後,道:“煩請二位俠士在此地飲茶歇息片刻,弟子這便去通報掌門人。”


    “有勞。”聞笛彬彬有禮道,言罷牽過柳十七的手腕,示意他跟人進去。


    周遭都是眼睛,柳十七與聞笛不好多說什麽,沉默喝茶,真應了方才的“歇息”二字。隻是北川學門的茶味道一般,品不出滋味。


    桌上的茶還溫熱著,方才的通報弟子匆匆趕來,拱手道:“有請二位懷禮堂一見。”


    這次再端上來的茶成了上好龍井,商子懷坐在上首,麵容有些憔悴,看得出眼底兩團青黑。聞笛不急品茶,關切道:“商掌門好似沒休息好?”


    “不瞞小友,自師兄從揚州歸來,商某夜裏沒睡過一個好覺。”商子懷倒直言不諱,“回想當日場景,歷歷在目,所幸師兄與諸位英豪都並無大礙——不說這些了,二位小友特地來一趟臨淄,所為何事?”


    聞笛:“其實今日前來,是有一件舊事想請教前輩。”


    商子懷笑道:“但說無妨。”


    他沒有前輩高高在上的姿態,聞笛便不賣關子,徑直道:“家師仙逝,按十二樓的規矩,本該將遺骨送回家鄉安葬,若無故鄉,便安葬在雁雪峰下,與歷任前輩一同安眠西秀山。但掌門師兄在查看家師舊物時,發現一封家書,寫信的人與家師言詞之間甚是親近,以夫妻相稱,信中間或問候了商前輩……”


    他說得慢條斯理,提到最後時,商子懷臉色微變:“阿怡姑娘的信?”


    “但師父娶親之事,連掌門師兄都不曾聽他提起,難道另有隱情?”聞笛察言觀色,追問道:“商前輩與家師還算舊友,不知前輩是否能透露分毫,也算了了家師的後事。”


    “這……”商子懷麵露難色,握住茶盞的手指骨節發白。


    懷禮堂屏退了其他人,安靜得連吐息都能清清楚楚地被感知。


    半晌後,他狀似放棄什麽般長嘆道:“罷了,罷了!斯人已逝,此事也不是什麽難以啟齒的,便告訴你們吧!”


    聞笛立刻“喜上眉梢”,起身行了個大禮:“多謝前輩!”


    商子懷往後稍靠在憑幾上,半眯著眼,回憶起了許久前的事:


    “當年我與你師父相識相知,都僅是弱冠之年。誌同道合,聊到忘情處,他便邀我去十二樓小住,一同談經論道。我自是欣然答應,可一去寧州路途遙遠,免不了出岔子。


    “出了玉門關不多時,機緣巧合,我們從一夥馬匪手中救了阿怡。她本是關內小鎮普通人家的女兒,可惜父親早亡,母親改嫁,在家中便受了欺淩,忍不住逃出關外,又遇到馬匪。原本我與左兄打算送她回去,她卻死活不肯……後來,不知左兄與她說了什麽,她便請求我們帶她去寧州重新安頓。


    “我那時打趣左兄,對姑娘太好會惹出禍端,他還笑我想得多。一路未生其他事端,我便不放在心上了……


    “抵達寧州後,我們替阿怡安頓了住處,與她作別上了西秀山。我在一個月後離開時,還去看望過阿怡,替左兄傳話,若有困難可去十二樓求助。豈料就在一年後,我收到了左兄密信,他師父過世,他即將繼任掌門,想娶阿怡過門。”


    聽到此處,聞笛蹙眉道:“十二樓倒也沒有不許掌門娶親的規矩……”


    “是啊,”商子懷接口道,“那時情況同現在有些相似——二十餘年前了,局勢不穩,魔教勢力未曾全部消失。小友,你那時應當還未出世吧?難怪一無所知。左兄若娶親,那是一門之長,必要門當戶對。阿怡是來歷不明的女子,怎能讓他一意孤行?”


    聞笛遲疑道:“這卻是……十二樓同妙音閣結過許多次親事。”


    商子懷:“不錯,妙音閣經歷了七十年前賞琴宴的巨變後一蹶不振,當時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正想與十二樓聯姻,以穩固地位,左兄身為掌門親傳,卻放話說寧可不繼承掌門之位,執意娶阿怡姑娘為妻。此事甚至驚動了妙音閣的老前輩康吟雪……”


    柳十七忍不住插嘴道:“前輩,這位康雪吟便是‘素手清音’之美名的……嗎?”


    商子懷兀自陷入講往事的愁緒中,聽聞後點點頭:“是了,賞琴宴之變被葉棠重傷,卻撿回一命的康吟雪。她深居簡出,但威望甚高,我與左兄年輕時她還在世,是妙音閣的元老,說的話誰也要給三分薄麵。”


    柳十七急急問道:“不是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也會在意門第麽?”


    這話讓商子懷忍俊不禁道:“小友,你還是太年輕。等你再過五年十年,才知道這天下哪有真正的恣意。”


    柳十七麵露疑惑之色。


    商子懷在他頭頂輕輕一撫,如同長輩慈愛道:“要想身居高位,必須付出代價。清譽、親人、愛侶,甚至性命,都不過是博弈的工具。走得越遠,牽絆反而越多,留給別人的軟肋也就越多——逍遙,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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