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瀾音像沒有骨頭似地靠著衛瞻,等著他抱上床,等著他幫她脫衣換衣,等著他幫她蓋被子。


    而她什麽都不用做,靠著衛瞻打哈欠,懶洋洋的。


    衛瞻俯下身下,輕輕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後熄了燈,輕手輕腳地上了床,在霍瀾音身邊躺下來。


    “讓讓……”霍瀾音的聲音低低的。


    “嗯。怎麽?”


    霍瀾音哼唧了兩聲,不安分地在被子裏轉身湊近衛瞻,她問:“音音!泥泥!讓讓!”


    衛瞻頗為意外,她怎麽知道“泥泥”這個稱呼?


    霍瀾音急了,因為衛瞻不懂她的意思,她又哼哼唧唧起來,再重複一遍:“讓讓!音音!泥泥!”


    “慢慢說,多說幾個詞。”衛瞻十分耐心。


    ——如果她不能康複如初,他就慢慢教會她一切,領著她重新長大一回。


    霍瀾音想了一會兒,又迸出一個詞兒——“喜歡?”


    尾音輕揚,是疑問。


    “喜歡什麽?你喜歡泥泥還是喜歡音音?”衛瞻一邊溫聲與她說話,一邊漫不經心地挑起一綹兒她的長發纏在指上,一如曾經。


    霍瀾音著急地搖頭:“不是我,是讓讓!是讓讓!”


    “讓讓在這裏。讓讓喜歡音音。”


    霍瀾音急得快哭出來了,她有好多話想說,可是不知道怎麽說出來,她使勁兒吸了口氣,說道:“讓讓喜歡音音,不喜歡泥泥!”


    “嗯?”


    霍瀾音重複:“讓讓喜歡音音!不喜歡泥泥!不許喜歡泥泥!”


    衛瞻心神一動,她不知道泥泥也是她?


    “好,讓讓隻喜歡音音,不喜歡泥泥。”


    霍瀾音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她抱著衛瞻的手,偎在衛瞻的懷裏安心地睡覺了。


    今日鶯時與她說了好多過去的事情,她不喜歡聽鶯時說話,因為鶯時對她說話的時候總是紅著眼睛隨時要哭出來似的。所以每次鶯時與她說話的時候,霍瀾音總是心不在焉。今天鶯時說了那麽多,她隻記住一句讓讓喜歡泥泥。


    讓讓不能喜歡泥泥,讓讓是她的。


    睡夢中,霍瀾音使勁兒抱著衛瞻的胳膊,翹起了唇角。


    衛瞻卻久久不能入眠。


    泥泥和音音?


    他當然更喜歡泥泥,那隻會生氣會逃跑會勾引他,總是惹得他恨不得掐死她的小狐狸。


    不過即使泥泥變成了音音,小狐狸變成了小白兔。


    他也愛她。


    用他的全部。


    翌日清晨,霍瀾音乖乖坐在床邊由著衛瞻給她刷牙洗臉穿衣服。她知道今天要出去,去冷冷的外麵。可是昨天她把衛瞻惹哭了,她今天要乖乖,一點都沒有亂發脾氣。


    往外走的時候,霍瀾音提著裙子小跑到門口,自己拿過山河手裏的鬥篷來穿。她將將毛茸茸的鬥篷裹在身上,伸手向身後扯著兜帽戴上,大大的兜帽遮了她大半的臉。


    今日穿了心鬥篷,又暖又軟。兜帽兩側各有一個雪白的毛絨球,霍瀾音這下有了玩具,回霍府的一路上都專心致誌地玩著白絨球。


    本來姚氏早就得了消息昨天霍瀾音會回家,她等了又等,最後落得失望一場。得知霍瀾音回來的日子改成今日,她又一大早起來,如今天寒,她的身子再不能去外麵等著了,甚至連站立太久都支撐不住。她隻好坐在窗邊,時不時掀開窗戶往外望,還讓稻時幾次三番到前院看看,即使前院早就安排了人守著,一有消息立刻就會送過來。


    她心急啊!


    霍瀾音出了事,稻時本來想瞞著她的,就怕她身體吃不消。可是周荷珠過來看望她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


    稻時嚇壞了,就怕姚氏受了驚身體受不了。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姚氏雖難過擔憂,倒也算冷靜。


    稻時轉念一想,也是,畢竟姚氏經曆了太多大風大浪。


    在姚氏再一次催稻時去前院看看的時候,霍瀾音下了馬車,掀開寬大的兜帽,望向眼前的氣派府邸。


    “有印象嗎?”衛瞻問。


    霍瀾音指了指掛在高處的燈籠。


    衛瞻頓時黑了臉,說:“下次給你弄個好看的,那個太大了不能玩。”


    霍瀾音嘟嘟嘴,也不抗議,乖乖放下了兜帽。視線幾乎遮了大半,隻能看見一點了。不過她也不在意,覺得很好玩似地抱住衛瞻的胳膊往前走。


    “參見太子殿下。”


    周家人和一幹奴仆跪地行禮。


    周荷珠在跪地行禮的人群中抬起頭,好奇地打量著霍瀾音,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傳聞中那樣徹底傻了。可是霍瀾音的臉被鬥篷的兜帽遮著,她看不見霍瀾音的臉。隻能看見她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不似尋常閨閣女子的得體,亦完全沒有她往日的溫婉端莊。


    周荷珠不由猜測著如今的霍瀾音是不是目光呆滯,流著口水說胡話?說不定吃喝拉撒都解決不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尿褲子……


    這般想著,周荷珠的目光落在霍瀾音的裙子上。她不由目光閃爍。就算霍瀾音變傻了也能穿上這樣好的華裳……


    霍瀾音好奇地掀開鬥篷打量著跪地的人群,看見宋氏的刹那,她腳步停下來。


    “怎麽了?”衛瞻問。


    霍瀾音眨眨眼,指著宋氏,喃喃:“阿娘……”


    宋氏一怔,猛地抬頭,不可思議地望向霍瀾音。


    不僅是她,旁人也皆是一驚。


    周玉清眼中閃過一道異色,瞬息間心裏有了謀算。


    衛瞻將她的兜帽扣下來,遮住她的眼睛,說:“你認錯人了,她不是你阿娘。”


    “她是呀!”霍瀾音掀開兜帽,仰頭望著衛瞻,目光充滿了執拗。


    周玉清趕忙說:“殿下,拙荊畢竟和音音有著十六年的母女親情,這份朝夕相處的感情是不會因為重重變故磨滅,必然是刻在心底、融在記憶裏。”


    霍瀾音鬆開衛瞻的手,好奇地朝宋氏走過去。她蹲在宋氏麵前,更近距離地仔仔細細打量著她。


    這樣近的距離,望著霍瀾音幹幹淨淨不染一絲塵雜的目光,鋪天蓋地的記憶一下子湧上宋氏腦海,幾乎讓她的頭快要炸開。她想起霍瀾音小時候,想起曾經她的一顰一笑。再想起身世大白後,自己對她做的事情、對她說過的話,宋氏心裏好像同時有一百根細針紮那麽難受。她搭在膝上的手微微發抖。


    “咦?”霍瀾音低下頭望著宋氏發抖的手,她將手貼在宋氏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用哄小孩子的語氣:“不冷哦!”


    宋氏的眼淚一下子滾落。


    “音音!”


    霍瀾音回過頭,看見遠處的姚氏。


    縱使姚氏的身體撐不住,縱使丫鬟再怎麽攔,聽說她到家了,姚氏還是執意出來接她。


    從她的住處到這裏不算太遠的距離,她由兩個丫鬟扶著,卻感覺走了好久好久,此時終於遠遠看見霍瀾音,她停下來,喚她一聲,又是一陣重重的咳。


    霍瀾音歪著頭,遙遙望著宋氏,清澈的眼眸浮現一抹茫然。她回過頭看了看落淚的宋氏,又眨巴眨巴眼睛瞅著遠處的姚氏。她再次轉過頭對著宋氏,從腰間扯出帕子來遞給宋氏。


    “不哭哦。”


    宋氏用顫抖的手接過她遞來的帕子。


    霍瀾音學著衛瞻往日哄她的樣子,拍了拍她的頭。宋氏喉間更咽,淚如雨下。


    下一瞬,霍瀾音站了起來,提著裙子,朝姚氏飛快跑過去。她一口氣跑到姚氏麵前,氣喘籲籲的。然後,彎著眼睛甜甜笑起來。


    衛瞻滿意地走向霍瀾音。就算所有人都說霍瀾音變傻了,衛瞻卻知道他的音音即使變成了小孩子,也是聰明的小孩子。她分得清對錯,隻是善良罷了。所有百轉千回的情感都在她的心底,她什麽都懂。


    “音音,你母親走不動。扶著她。”衛瞻道。


    霍瀾音茫然地望向衛瞻。


    “退開。”衛瞻下令稻時不要再扶姚氏。


    稻時鬆手,姚氏的身形晃了晃。霍瀾音猛地睜大了眼睛,往前邁出一步,扶住姚氏。


    “好孩子……”姚氏目光複雜的望著霍瀾音。


    稻時趕緊走到姚氏另一側扶著她。


    霍瀾音觀察著稻時的動作,模仿她調整了姿勢更好地扶著姚氏往前走。


    她扶得那麽用力,即使沒有稻時,也能扶得穩穩的。


    衛瞻落後了一段距離,望著霍瀾音的背影。他眼尾掃過一絲柔和的笑。


    霍瀾音忽然回過頭尋找,在看見衛瞻就在她後麵不遠處時,她這才開心地笑起來,衛瞻衝她點點頭,霍瀾音安心地轉回頭繼續扶著姚氏往前走。


    衛瞻並不想打擾她們母女的相處,姚氏不能久站定然是要回屋躺著去的,他若跟去也不方便。


    周玉清趕忙迎上來,畢恭畢敬:“殿下,雅舍已經掃灑停當,外麵天寒,還請殿下過去歇息。”


    衛瞻瞥了他一眼,道:“周玉清,孤若沒記錯你是借住。就不必拿出主人的架勢了。”


    “不敢!”周玉清一驚,趕忙跪地。


    衛瞻沒理他,徑直往前走。


    這府邸是他送給霍瀾音的,熟悉得很,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帶路。


    一直沉默著退到一側的白管家趕忙跟上衛瞻,隨時準備伺候著。他早就看周家這一家子不順眼了。周自儀入獄,霍瀾音出事後,周家人儼然把自己當成了這府邸的主人,周家的下人也沒什麽規矩,時常閑話。白管家早就看他們不順眼。


    衛瞻這般說話,白管家頗有出了一口氣的感覺。


    衛瞻剛舉起茶盞,小太監七星進來稟告:“殿下,霍小將軍求見!”


    “嗬,這是去東宮被拒之門外,如今追到這裏來了?”衛瞻不耐煩地放下茶盞,“讓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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