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的話,很多藥殘留在這位姑娘體內。這些藥有補藥,也有毒物。毒物雖用量極少,也並非劇毒之物。可到底是毒,必對人體有損。”


    “可能傷四肢、可能傷神智、可能影響生育、可能致器官早竭。暫無根除之法,隻能慢慢調理。日後盡量不要服用任何藥物。”


    ——這是當初太醫對衛瞻說過的話。


    衛瞻闔著眼,立在庭院中,不知站了多久,皚皚白雪落滿他的肩。


    他睜開眼睛,問:“是誰的主意?”


    素星低著頭,小心回話:“太醫院得出的治療方案,上稟了皇後娘娘,得娘娘應允,才將霍主子召進宮。霍主子並非被逼迫,是她自願的。”


    衛瞻揮了揮手,讓素星退下。


    他又在院中立了許久,才進了殿內。早就候著的宮女為他脫下積滿寒意落雪的外衣。衛瞻的腳步幾乎沒怎麽停頓,繼續往內殿走去。


    鶯時蹲在床邊,正在給霍瀾音穿鞋。


    霍瀾音耷拉著頭,一手軟軟撐在床榻上,另一隻手困頓地揉著眼睛,垂在床下的兩條腿輕輕晃著。


    “醒了?”


    鶯時一怔,趕忙停下手裏的活兒,向衛瞻行禮。


    衛瞻走到床邊,從鶯時手裏接過霍瀾音的鞋子,蹲在霍瀾音身前,為她穿鞋。


    霍瀾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渙散的目光逐漸凝聚,落在衛瞻的身上。緊接著,她木木的表情逐漸變了,翹著唇角開心地笑了,歡歡喜喜地喊:“讓讓——”


    衛瞻“嗯”了一聲,食指勾進鞋後一提,為她將鞋子穿好。


    “讓讓——”霍瀾音又不開心了。


    衛瞻把她的另一隻鞋子也穿上,才抬眼看她,問:“又耍脾氣不肯好好穿衣服?”


    霍瀾音眨眨眼,茫然地望著衛瞻。


    她聽不懂。


    衛瞻閉了一下眼,偏過臉去,努力克製著。


    “讓讓……”霍瀾音伸出手來,攥著他的衣襟晃了晃。


    衛瞻又“嗯”了一聲應她,衝她扯起唇角笑了。


    霍瀾音望著他,便也跟著笑了。


    衛瞻壓了壓情緒,接過鶯時遞過來的衣服,給霍瀾音穿衣。他一邊絮絮說著:“今天要回家看望你母親,音音可還記得你母親?”


    他以為霍瀾音聽不懂這樣長的句子。


    “阿娘……”


    衛瞻為她係帶的動作一頓,驚訝地抬眼看她,看見霍瀾音眼睛紅紅的。


    衛瞻摸了摸她的頭,湊過去將淺淺的親吻落在她的眉心。他握著霍瀾音的手,耐心地問:“音音,見了阿娘之後還跟著讓讓回來嗎?”


    霍瀾音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衛瞻。


    “如果回了家見了你的母親,你不舍得走,就會再見不到我了。”


    衛瞻盯著霍瀾音的眼睛,霍瀾音卻移開了視線。衛瞻的目光追隨著霍瀾音,隨她看去。


    霍瀾音微微仰著頭,望著床幔頂端縫製的一圈兒流蘇裝飾。


    “拿剪子來。”


    衛瞻親自剪掉一塊,霍瀾音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睛地望著衛瞻手裏的那串流蘇,直到衛瞻將那串流蘇放在她手裏,她才咧開嘴角,燦爛地笑了起來。她將流蘇舉在臉前,晃了晃,盯著晃動的流蘇,好奇得像個孩子。


    她就這樣專心地玩著,也不嫌無聊,樂此不疲。好長時間之後,她才停下動作,歪著頭去看衛瞻。


    衛瞻一直望著她。


    他衝她笑著。


    霍瀾音又看了一眼手裏的流蘇,然後雙手捧給衛瞻。她眨眨眼,幹淨的眸子裏帶著一絲舍不得。


    “真乖。”衛瞻將她遞過來的流蘇握在掌中。


    霍瀾音眨了眨眼,歪著身子,靠著床邊。


    山河端著早膳進來,霍瀾音抬起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了。


    直到衛瞻將那串流蘇重新遞到她麵前晃了晃,她瞳子滴溜溜地轉動,又笑了。她伸手去拿,指尖兒還沒碰到流蘇,又去瞧了衛瞻一眼,然後收了手,將雙手背在身後。


    “送你。”她聲音小小的。


    “那麽不舍得還送我做什麽……蠢貨。”衛瞻拉過她的手腕,將流蘇強硬地塞進她的手心。


    霍瀾音攤開手心裏的流蘇,好奇地用另一隻撥了撥。很快,她就被這個流蘇吸引了,忘了這是送給衛瞻的東西。


    衛瞻將霍瀾音抱到了桌子前坐下,霍瀾音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飯菜,又低著頭,繼續玩手心裏的流蘇。


    衛瞻習以為常。他調了醬汁,灑在栗蓉羹上,褐色的粘稠羹汁上暈開一層白。他盛了一勺,遞到霍瀾音嘴邊。不用他說,霍瀾音張開嘴,乖乖吃了。


    她已經很近沒有自己吃過東西了,別人也不知道她如今還會不會用筷子。


    霍瀾音甚至不知道飽餓,隻要是衛瞻喂給她,她就會一直吃下去。為此,衛瞻不得不更留心她的小動作、小表情,來確定喂她多少。


    將霍瀾音喂飽,衛瞻才換了筷子,自己吃。不過剛吃了一口,肩頭忽然一沉,他偏過臉去,看見霍瀾音靠在他的肩上,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那個被她愛不釋手了一早上的流蘇串子隨意丟在一旁。


    每當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就是困了,想睡覺。


    “不行。”衛瞻說。


    霍瀾音哼唧了兩聲,轉過臉,用臉蛋蹭了蹭衛瞻的肩。


    “你母親想你。”衛瞻將她鬢間的發理了理,“現在不逼你去,日後你好了,會怪我。”


    衛瞻的眸色瞬間暗下去。她可當真有朝一日會康複?他殺了那麽多太醫,仍然沒人治得好她。


    “娘……娘……阿娘……”霍瀾音的聲音低下去。她眼睛向下垂著,長長的眼睫撲閃撲閃。


    如今幼兒般智力的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一會兒就能見到你母親。”衛瞻寵溺地親了親她的眼睛,“音音要乖,乖乖回家,也會乖乖回來,對不對?”


    衛瞻繼續哄著她:“等回來,就做我的妃子。”


    霍瀾音眨眨眼。


    衛瞻輕笑了一聲,又說:“等回來,有糖吃。”


    這下,霍瀾音彎著眼睛甜甜笑了起來。她捧起衛瞻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討好似地蹭了蹭。


    霍瀾音總是很怕冷,有時候夜裏睡著會哭著醒來。衛瞻問她怎麽了,她會抱著衛瞻的脖子發抖,衛瞻才知道她冷,縱使殿內的炭火已燒得很足。


    走出寢殿,霍瀾音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衣,可她還是覺得冷,縮著肩,緊緊靠在衛瞻身側。


    衛瞻已許久未曾出過東宮。華輿剛一出東宮,立刻被幾個守在那裏的大臣攔住。


    “您不能再不上早朝了啊!”


    “讓開。”


    這皇帝,誰他媽愛當誰當。我隻要我的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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