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瞻發病的時候,皇後正在煩心。


    三二七案中那些貪官罪臣幾乎沒有是被冤枉的,隻不過是犯事兒大小不同罷了。皇後承認,她當然夾帶私貨。可若這些人當真兩袖清風沒有一丁點錯處,個個都像周自儀那般頂天立地,也不至於被她抓住這些把柄。


    皇後的目的是想將這滿朝文武進行一場大清洗。能夠暗中換上自己的人最好,就算隻能更換極少的自己人,朝廷大量人員調動提拔新人,無疑也是對舊勢力的強有力打擊。


    她沒有看錯周自儀,此人果真無畏生死,捅出這震驚朝野的大案。不過皇帝身體不佳已七八日不曾上早朝,都由衛瞻代理。若時間久了,再想將衛瞻趕下去無疑十分困難。


    她必須加快腳步。


    但是,衛瞻故意壓下了三二七案。雖然他在朝堂上震怒誓言徹查,可是進展呢?這案子如今實實在在地僵持住了。


    是以,她才暗暗敲打了霍瀾音,讓她去催促周自儀再做進一步的動作。當然了,她又不可能將所有賭注都壓在周自儀的身上,周自儀不過是那枚打頭陣的棋子。她還安排了其他重臣,最近就會在朝堂上做出別的大動作來。


    可是周自儀因為反詩入了獄?


    別說是皇後不信,就連朝中旁的大臣也不相信這是周自儀所為。人人都以為是三二七案中牽扯到的大臣做出反擊,以來謀害周自儀。


    但是皇後從一開始就覺得這事兒不對勁。所以,她暗中派人去調查了此事。


    暗探滲透半個北衍的皇後,著實花了些力氣才查出來。


    “你確定反詩是太子派人送進周自儀書房的?”皇後臉上的表情是一旁的翠風、紅風極少見到的威嚴。


    “是。屬下確定!”


    “竟然才查出來!”皇後隨手拂了桌麵上價值連城的寶瓶。


    黑衣人立刻跪下:“屬下失職!”


    “太子送到霍瀾音身邊的幾個宮女做的?”皇後又問。


    “不是。是周家身份尷尬的那個表少爺,趙寶意。”


    皇後鳳目中一絲訝然,怒意倒是稍消。她微微向後靠,倚著椅背,美豔的臉龐上這才有了平日裏的慵懶傲然來。


    “退下罷。”皇後揮了揮手,黑衣人退下,殿內隻剩下翠風和紅風兩個屬下。


    皇後輕輕扯起唇角,笑道:“我兒終於懷疑三二七案的幕後人是本宮。”


    翠風跪在皇後身邊為她捶腿,開口:“人人都以為是三二七案中牽扯的大臣報複周大人,卻沒人想到是太子殿下對周大人的另一種保護?”


    “錯。”皇後揉了揉眉心,“他是不是有心保周自儀尚待研究,拖延朝臣大清洗之事才是真的目的。”


    翠風皺眉:“娘娘,若太子殿下繼續代理朝政,恐對娘娘的大事不宜。陛下的身體又……”


    皇後想到仍舊臥床的皇帝,心下煩躁,罵道:“三王爺這個混賬東西居然給陛下下毒。陛下也是個蠢的,連眼皮子底下的身邊人都擺不平,給小人可乘之機!”


    這話,翠風可不敢接了。


    三王爺本可以不用死那麽早,可他千不該萬不該暗中對天子下毒。他還有利用價值,皇後才忍耐他頗久。可震怒之下的皇後,直接將他殺了。棋子千千萬,丟掉一顆,還有旁的。大不了多費些心思。


    皇後自詡非善類,可即使為了大事有所為,亦當有所不為。


    “咚咚咚……”外麵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這在規矩森嚴的棲鳳宮,是極少發生的。


    紅風疾步趕去開門。


    ——“太子殿下在朝堂上發病,傷了許多大臣,如今被霍將軍、秦將軍鉗製住,尚且未恢複神智!”


    皇後猛地站起來,驚問:“劃傷他的血也不能止住他的暴戾?”


    “霍將軍試過,沒有用處!”


    皇後的臉色逐漸冷下去。


    衛瞻非要反其道而行,修習陰陽咒,企圖徹底掌握這門功法。如今他卡在第九重,不上不下。他表麵上壓製了陰陽咒,且獲得了強大了力量,可實際上,邪門之力豈是那麽容易掌控?邪力死灰複燃不過早晚之事。


    “太子如今在哪?”皇後問。


    “已經被兩位將軍強製帶回了東宮。”


    “宣江太傅立刻趕去東……”皇後忽然想到江太傅已經死了。她也沒有想到衛瞻絕情冷血至此,在得知江太傅是她的人之後,不念幼時師徒之誼殺了他。


    皇後立在殿中。半晌,才開口:“紅風,令影衛尋找一個叫司徒十三的人。找到後,立刻帶去東宮。”


    “是。”紅風領命。


    皇後難得連衣服也沒換,直接去了東宮。


    縱使有了心理準備,見到衛瞻的時候,皇後還是驚了驚。衛瞻被沉重的鐵鏈捆綁在床上。鴉發散亂,露出一雙猩紅的眼。他身上的衣服亂了,全然沒了往日的高傲模樣。體內的痛苦讓他不受控製地劇烈掙紮,鐵鏈撞擊聲,還有重床晃動聲。


    太醫院的太醫們幾乎都到了,圍在一團,不停商議著對策。


    皇後朝鎖著衛瞻的床榻走過去。


    “娘娘且慢!”


    素星急忙攔住了皇後的腳步,道:“這鐵鏈未必鎖得住殿下,以防萬一,娘娘還是不要靠近為好。”


    “這樣的鐵鏈也能掙脫開?”皇後的目光掃過兩指寬的鐵鏈。那鐵鏈在衛瞻的身上纏了一道又一道,他露在外麵的手腕上被勒出了一道道紅痕。


    “是,剛剛殿下掙脫開一次。幾位將軍不得不又加了幾道鎖鏈。”


    皇後沒有再說什麽,也沒有再往前。隔著段距離,望著被綁在床上的衛瞻。不由想起他小時候,還是剛剛會走路的年紀,生了病,她衣不解帶地親自照顧。時隔多年,她仍然記得當年心疼。


    然而這一回,是她親手將他推進了深淵。


    “娘娘?”翠風輕喚。


    皇後回過神來,轉身走到外殿叮囑了太醫幾句,又叮囑侍衛將東宮圍住,以防衛瞻失控。


    皇後邁出大殿,一股冷冽地寒風迎麵撲來。冬天了,天氣越來越冷。棲鳳宮裏溫暖如春,她過來的時候也沒加衣,有些受不住這樣的寒冷。


    “娘娘,當心身體。”翠風展開臂彎裏的狐絨鬥篷。


    皇後抬手阻止了她的動作,也沒有登上鳳輿,緩步往棲鳳宮走回去。


    翠風不敢多言,默默跟在後麵。


    走了沒多久,開始飄起紛紛揚揚的雪花。皇後抬眼,前方是好似沒有盡頭的紅牆。飄落的皚雪沉甸甸地落滿她的青絲。


    曾經,她有著疼愛她的父母,感情深厚的兄弟姐妹,寵她敬她的皇帝丈夫,兩個出類拔萃的孝順兒子。未嫁時,她是享有盛名的美人貴女,嫁了人她是雲端的皇後,日後會成為太後。


    她簡直擁有了一切,活成了天下女子嫉妒的模樣。


    皇後忽然開口:“翠風,你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嗎?”


    跟在後麵翠風往前快走了兩步,回話:“奴的父母家人死於戰亂,奴自幼跟在娘娘身邊做事。娘娘心想事成便是奴所願。”


    “還有呢?真正你想要的,自私一些。哪怕是些覺得不到的東西。”


    翠風猶豫了好一會兒,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奴想上戰場,想著帥服,想在史冊留名。”


    她雙目中的光很快熄了,黯然下去。她知道這些不可能。緊接著,她聽見皇後輕笑了一聲,說:“這有何難。”


    翠風猛地抬頭,不可思議地望向前方的皇後。


    “去年,本宮隨口問了紅風,這孩子說想開學堂教書,聽孩子們喊她先生。可是她當時連字也不識得幾個。”


    翠風忽然想到從去年某一日開始,紅風每日晚上都要讀書背詩。才一年而已,她已經認識了絕大部分常用字。


    翠風的心忽然猛地跳躍著。


    “別以為本宮會幫你們,想要什麽就自己去爭。”皇後懶懶打了個哈欠,神色中帶了幾分疲態。


    她沒有回棲鳳宮,而是不知不覺走到了皇帝的宮殿。


    嫻妃正在殿內伺候。見皇後到了,嫻妃趕忙下跪行禮。


    “退下。”皇後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嫻妃低著頭,視線裏隻能看見皇後的裙角。她恭敬地退了下去。


    皇帝睡著。


    皇後沒有喚醒他,隻是坐在龍床旁,一言不發默默陪了很長一段時間。


    有舍就有得。她要的有點多,早就做好了失去一切的準備。


    當日下午,霍瀾音才得知衛瞻在早朝時發病的消息。她匆匆趕去皇宮,可是皇宮戒備森嚴,侍衛被往日多了三倍。縱使她拿出了衛瞻的扳指,宮門侍衛也不放行。


    她竟是,不能進宮!


    霍瀾音何其後悔,後悔沒有早一日進宮,留在東宮裏也好過今日這般連見都見不到衛瞻。


    霍瀾音苦苦等了三日,竟還是沒有等來好消息。衛瞻一直都沒有上朝,也沒有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


    無限的擔憂幾乎將她淹沒,如今多事之秋,見不到衛瞻,她害怕宮中有人對他不利。


    母親病著,兄長入獄,連衛瞻也生死未卜。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到了第四天早上,衛瞻還是沒有上早朝。


    霍瀾音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須要采取行動。她要見到衛瞻,她要知道他的生死。


    霍瀾音去找了霍佑安。她剛到霍府,迎麵遇見正要出門的霍佑安。


    霍佑安挑眉:“找我?”


    “是。請霍小將軍幫忙,我想進東宮。”霍瀾音誠懇道。


    霍佑安急著出門,隨口敷衍:“進東宮?如今宮中亂成一片,你就別去添亂了。”


    霍佑安越過霍瀾音,霍瀾音趕忙再次攔住他,急急問:“霍小將軍,你最近見過他是不是?他如何了?”


    “怎麽?那麽擔心失去榮華富貴?”霍佑安不耐煩,“別添亂,現在的東宮沒人護你。”


    霍瀾音咬唇,將央求的話咽回去,轉身砸霍府大門,要見霍平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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