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睡醒腦子不清醒”衛瞻沒理弟妹,問霍瀾音。


    霍瀾音隻好說“我的確不懂宮中禮節。”


    碩婉公主吸了吸鼻子,明亮的一雙眼睛像是發現了大寶貝似得盯著霍瀾音“這個姐姐好香香”


    她甩開二殿下的手,小跑到霍瀾音麵前,仰著小腦瓜,說“姐姐姐姐你能抱抱我,讓我聞更多香香嗎”


    “亂叫什麽姐姐,喊皇嫂。”衛瞻拽了拽碩婉公主頭頂的小揪揪。


    霍瀾音和衛瞭都在一瞬間看向衛瞻,眼中浮現驚訝。


    山河努力壓下心裏的驚駭。


    “叫嫂嫂就叫嫂嫂嘛,太子哥哥你怎麽又拽我的小揪揪”碩婉公主氣鼓鼓的,小圓臉蛋這下變得更圓了。


    霍瀾音蹲下來,輕輕抱了抱她“小公主不生氣,咱們聞香香。”


    “香香香香”碩婉公主將奶奶的小臉蛋往霍瀾音的臉上蹭了又蹭。


    衛瞻這次沒拽她的小揪揪,直接拽著她的後衣領,將小姑娘拎起來。碩婉公主一雙小短腿亂蹬。


    “哥哥哥哥太子哥哥嗚嗚嗚嗚”


    小公主委屈地哭了。


    “皇兄皇兄”衛瞭趕忙從衛瞻手裏接下小公主,輕輕拍著小公主的背哄著她。


    “太子哥哥壞”碩婉公主委屈地咧著嘴哭,露出小小的牙。


    “小公主不哭了,給你這個吃,我隻有最後一塊了哦。”霍瀾音從荷包裏翻出一粒糖遞到她麵前。


    衛瞻望著那一粒糖,有些走神。


    在很久之前,霍瀾音也曾用這樣輕哄的語氣遞給他一粒糖,卻被他打落。


    “好了,不要哭了。”衛瞻沉著臉開口。


    碩婉公主打了個嗝,哭聲的確歇了。


    “皇兄,我這就帶著婉婉回去,不吵你。”衛瞭將小公主拉到身邊護著。


    衛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衛瞭牽著碩婉公主的小手往回走,忍不住小聲抱怨“不是都說好了不哭不鬧嗎我好不容易休一天來釣魚的”


    “敏之。”衛瞻在後麵喊他。


    衛瞭疑惑地回過頭。


    衛瞻偏過頭,示意了一下不遠處的靜湖。


    衛瞭一愣又一喜,趕忙牽著碩婉公主去釣魚。


    皇宮這般大,能釣魚的地方很多,可衛瞭從小就喜歡來這裏釣魚,這些年一直沒改。


    衛瞻沒再理這兩個孩子,帶著霍瀾音轉身往回走。陪著她用過午膳,才送她回家。


    霍瀾音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想著衛瞻對小公主說的話。


    “去罷。”


    霍瀾音回過神來,才發現馬車已經停在周府正門外。


    她溫聲說“母親如今整日臥床,恐不宜馬車顛簸。等母親身體好些我再帶著母親搬去殿下買的宅院。”


    他置辦了宅院送她,若她沒有立刻搬過去,她擔心衛瞻不高興。


    “這般嚴重”衛瞻皺眉。


    提到母親,霍瀾音的眉宇間帶著幾分憂色。她說“我從有記憶裏,母親身體就不太好。如今是多年各種小毛病堆在了一起”


    衛瞻點點頭,沒再多問。


    自從霍瀾音跟著衛瞻進了東宮,姚氏就沒睡過。她臉色蒼白神色委頓地偎靠在床頭,忍不住一陣陣咳嗽。


    “又讓阿娘擔心了”霍瀾音心酸地伏在姚氏的腿上。


    姚氏撫摸著女兒的長發,欲言又止。最後隻是長長輕歎一聲,沙啞說“是娘害了你。”


    霍瀾音搖頭“這和娘沒有關係。路是我自己選的。”


    姚氏卻隻是搖頭,淚落雨下。


    霍瀾音急忙去擦母親的眼淚,心裏難受得很。她有些後悔了。當初想著補償周家十六年養育之恩才同意做藥引,何嚐不是也有著置氣的原因。倘若當初不是那麽計較周家人口口聲聲說她虧欠周家,倘若當初沒有對宋氏那樣心寒,倘若當初再自私一點直接帶著母親從周家逃走


    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至少母親不用一整夜一整夜等在雪中傷了身,亦不會牽腸掛肚寢食難安。


    她記得小時候母親很美,美貌甚至給她帶來很多苦難。短短十幾年,母親衰老得那麽快,然而這十幾年的衰老卻比不上這短短的一年。


    霍瀾音伏在姚氏腿上嗚咽著小聲哭。


    姚氏輕輕拍著女兒,視線卻從窗戶向外望去,望著湛藍的天空。這樣藍的天空,不知道還能見幾次。她心裏忽然一陣絞痛,淚水模糊視線。


    “都怪娘不好,五六歲的時候貪玩落水高燒不退。你外祖父為了娘推遲啟程的日子。然後啊”


    “然後呢”霍瀾音這是第一次聽母親提到外祖父。


    姚氏用力吸了口氣,心腹間脹痛。


    “然後沒有逃掉,除了娘和你父親躲在梁上,四十二口人都死在西蠻人手裏。”姚氏垂淚,“音音,如果不是娘總是身體不好,總是拖累旁人。你不會承受這些,你也會錦衣玉食地長大,被一家人捧在手心裏寵著。周家富貴,卻不敵你外祖父家千分之一。母親小時候金衣銀履,就連手裏玩的小鼓也鑲著鴿血紅”


    姚氏陷在無憂的小時候,眉眼間帶了幾分悵然的笑意。


    淪落為奴,姚氏又何嚐不是從天上跌進泥裏。


    霍瀾音忽然就懂了母親為什麽不管過得多艱難,都要傾盡所有幫助戰後鰥寡孤獨者。她必然是恨透了西蠻人和戰爭。


    “那父親呢”霍瀾音問。


    姚氏彎唇“他是母親在路邊撿的小乞丐,留在家裏做事。後來帶著母親逃難十年。兩個小孩子啊住過山間洞穴,宿過街角草地,也不知道是怎麽活下來的。其實母親什麽都不會,隻會拖累你父親”


    他脫下衣服包住她走破的腳,從懷裏取出做工換來的饅頭。可是饅頭那麽硬,她咽不下去,傷心得哭喊著要回家。


    他急得手足無措,隻會無措地說“小主子別哭我以後給你賺金山銀山,請最好的廚子給你做好吃的”


    霍瀾音安靜地聽著,忽然覺得比起母親,自己的經曆真的不算什麽。“後來呢父親是參軍了嗎”她問。


    姚氏點點頭“後來又打仗了。你父親特別高興地說咱們要把西蠻人趕走。那十年啊,咱們北衍人才明白被滅國是什麽滋味兒。皇上揭竿而起,百姓一呼百應,誰都想上戰場。那個時候甚至出過很多女子兵、童軍。”


    “母親可也曾想去”


    姚氏搖搖頭“母親得留在家裏照顧你哥哥啊”


    “那父親走的時候可知道我了”


    “不知道呢,那時候母親也不知道有了你”


    姚氏的目光有些空,回憶拉到很久的過去。那些過往,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


    她放在身側的手攥著被子,想起他走那一日對她說過的話。


    “秋君,西蠻人殺你家人四十二口。你在家裏等我,我非取四十二萬西蠻人性命來償”


    封在心底近二十年的痛洶湧而出,姚氏一口血吐出來。


    “娘”霍瀾音大驚,臉色瞬間慘白。


    她慌忙拿來帕子和水。


    姚氏抿了口溫水,麵帶微笑地安慰她“音音,別哭別哭,這一口血吐出來,母親身子反倒鬆快了很多。沒事的。”


    霍瀾音死死抓著姚氏的手,哭著說“我不管,就當我自私。就算為了女兒,你也要好好的啊”


    姚氏去擦她的眼淚,溫柔地答應“好。”


    若不是為了女兒,她早已不必苟活。


    “咚咚咚”稻時在外麵敲門。


    “夫人,姑娘,那位奚公公又帶著太醫過來了。”


    霍瀾音擦幹眼淚,親自出去迎接。隻是她哭得太厲害,眼睛是腫著的,瞞不了旁人。


    奚海生看了一眼霍瀾音神色,笑著說“夫人,大殿下讓我將蘇太醫帶過來。且讓蘇太醫住在你家中,隨時可以有個照應。蘇太醫的醫術很是可以放心。”


    “有勞蘇太醫了。”


    霍瀾音忙吩咐稻時和鶯時打掃出一間房出來。她和母親如今住在周家一個不起眼的小院,雖然逼仄了些,可她還是決定讓蘇太醫住在小院裏,不在周家尋別的地方住。一來省去麻煩,二來也是離得更近些。


    奚海生送了蘇太醫,往回走。進宮之後,他琢磨了一下,招來小太監,讓小太監趁衛瞻閑暇時,告知霍瀾音哭紅眼睛的事情。至於他如今當真是忙得見不得衛瞻,這便急匆匆從西廠去了。


    霍瀾音讓蘇太醫為姚氏診了脈,又親自送他出去客套了幾句。霍瀾音想著如今母親的身體實在不該再憂心落淚,決意再不提起母親的傷心事,她推門進屋前,扯出笑容來。


    母女又說了幾句話,姚氏瞧著霍瀾音的臉色,問“音音,你日後有何打算當真要入東宮去”


    霍瀾音脫了鞋子上床,偎在母親身邊。在母親身邊,沒由來的輕鬆,心事盡展。


    “我想試一試。雖然我知道日後大抵要留在東宮。可就算留在東宮,也有甘與不甘之分。”


    “為什麽願意去試了呢”姚氏問。


    霍瀾音身子後仰,後腦抵在牆上。她說“我不明白憑什麽大殿下對我好我就要接受他,難道我隻能被動地接受不能選擇自己喜歡的難道我就那樣卑微,別人對我好了,我就要高興地迎上去奉獻自己的一生否則就是我不知好歹。憑什麽呢,他是人,我也是人,不是低一等關在籠子裏等人挑選的寵物。古人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太子又如何皆人爾”


    姚氏忽覺錯愕,在霍瀾音的神情裏看出幾分他父親當年的傲骨。


    “他以前用太子的身份救過我。可是這一次,他沒有太子的身份沒有內力,隻是一個人舍命相救。”


    霍瀾音眼前浮現那一日衛瞻的樣子。她再也忘不掉鮮血在他眼間流下,他問“音音,還是不肯動心嗎哪怕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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