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清縱有千萬句的訓斥亦一句話說不出來。


    才得到消息的趙氏和大姑娘周靜蘭跑過來,趙氏不管三七二十一隻是一個勁兒的罵著周玉清,並且奮力拍打著他。


    “你長本事了你欺我兒你有沒有良心”


    她專朝周玉清的腦袋打,讓周玉清的老爺威嚴掃地。他實在忍無可忍大聲喊“我是為他好為咱們家裏人好他這樣下去早晚賠上性命,還會連累咱們”


    “你這個孬種你要是怕受連累,趕緊休妻棄子斷絕關係”趙氏跳起來擰他的耳朵,“我兒子做什麽都是對的,他守他的什麽道什麽晝,做的都是大好事就算賠命怎麽地我和蘭兒陪他一起砍頭你要是怕死就滾得遠遠的有罪俺們娘仨一起扛反正最苦的日子都是俺們娘仨一起過的,那個時候你隻知道抱著你的新娘子快活”


    周自儀臉色蒼白地望著大雨中的母親,皺起眉。幼時跟著母親逃難,他眼睜睜看著母親為了討一個粗麵饅頭給他們兄妹果腹,是如何被那些男子調戲。


    所以,對天下太平的渴望注在他的骨血裏。


    他並非不會圓滑處事,並非不知道自己會有怎樣的下場。這世間能者千萬各有自己發亮的方式,可總要有人以血鋪路。


    愚笨也好,固執也罷。


    他願意。


    “哥哥”周靜蘭匆匆去扶周自儀,她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霍瀾音。


    “莫讓母親淋雨。靜蘭,勸母親回去。”


    周靜蘭點點頭,紅著眼睛起身去拉母親。旁人誰也不敢拉架,周靜蘭費了好些力氣才將趙氏從周玉清身邊拉開。


    “母親,母親咱們先回去,先回去看看哥哥的傷啊”


    趙氏這才推了周玉清一把,轉身跑著去找自己的兒子。她一把推開扶著周自儀的霍瀾音,和周靜蘭一左一右,攙扶著周自儀往回走。


    霍瀾音默默跟在後麵。


    周玉清坐在地上,奮力拍打著地上的積水。


    “都什麽玩意兒啊”


    滿地的積水被他拍得激起。


    霍瀾音跟著到了周自儀的住處。趙氏和周靜蘭忙著吩咐下人打熱水、準備幹淨衣物和傷藥。霍瀾音安靜地站在角落裏,遠遠望著周自儀。


    “阿音。”周自儀微笑著朝她招招手。


    霍瀾音濕著眼睛朝他走過去。


    “都已經濕透了。回去換身衣服,喝碗薑湯驅寒。不記得司徒爺爺說的話了可不能再染上風寒,再多吃藥。”


    霍瀾音杵在他麵前,沒動。


    周自儀雖臉色蒼白,卻和煦笑著,說“你母親快醒了。讓她瞧見你這樣會掛心。何況我沒什麽事情,你也不是大夫幫不上忙。”


    霍瀾音慢吞吞地點頭,這才離開。她知道周自儀說得對,她在這兒的確幫不上什麽忙,何況有趙氏和周靜蘭在照顧他。


    她剛邁出周自儀的住處,外麵的雨忽然停了,重新晴空萬裏。


    霍瀾音望了一眼被洗過的湛藍天空,腳步匆匆地回到小院,詢問稻時得知母親已經醒了,她也不敢這個樣子去見母親,趕忙跑去耳房換衣服。


    她匆匆去翻包袱,去拿那條艾綠的裙子。


    一個長長的小盒子掉到地上。


    霍瀾音愣了一下,撿起小盒子打開,裏麵是那支石榴石鍍金步搖。她的指腹輕撫石榴石,微涼。


    “姑娘,夫人正問您呢”鶯時匆匆進來。


    霍瀾音回過神來,將步搖放回盒中。把這個盒子和另外裝著扳指的檀木盒收在一起。


    “曉得了。快來幫我擦擦頭發。”


    霍瀾音匆匆換好衣服,頭發卻是一時擦不幹,隻好這樣去見姚氏。


    還沒進屋,霍瀾音就聽見姚氏的咳嗽聲。印象裏,她很小的時候姚氏身體一直不好,尤其是陰天下雨,總是咳嗽。


    “娘”霍瀾音小跑著進屋,撲到姚氏身前擁著她。


    姚氏溫柔笑著,輕輕拍著女兒的背。


    “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音音”


    霍瀾音的熱淚一下子湧出來,小聲哭訴“女兒不孝”


    “沒有,我的音音孝順著呢。”姚氏摸著霍瀾音的頭發,“怎麽濕漉漉的”


    “舟車勞碌,回來梳洗了一番,頭發還沒幹呢。”


    “咳咳咳”姚氏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她將懷裏的霍瀾音推開一些,別開臉去咳,“可別把病氣傳給你。”


    霍瀾音坐在床邊,深深望著母親,隻恨自己母親離開太久。


    姚氏止了咳,拉著霍瀾音的手在掌中反複摩挲,霍瀾音隻覺得母親的手瘦骨如柴。


    “音音,你好不好”


    “我害怕”霍瀾音哭著伏在姚氏的腿上。她用力攥著母親的手,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麽怕失去母親。


    “不怕,不怕”姚氏輕輕拍著她,哄著她。她甚至想像霍瀾音小時候那樣給她哼唱著汾南小調來哄她。可惜她的嗓子壞了,唱不了了。


    “姑娘,姑娘”稻時小跑著進來,“宮裏來人了”


    姚氏輕輕拍著霍瀾音的動作一停,手顫了一下,搭在霍瀾音的背上做出保護的姿勢來。


    霍瀾音坐起來低頭擦眼淚,嗡聲問“可知道是什麽人什麽事情”


    “是一位奚公公,帶著太醫來給夫人瞧病的。”


    奚海生


    霍瀾音怔了怔。


    “姑娘”


    霍瀾音回過神來“快請”


    果然是奚海生。奚海生客氣說話“夫人,殿下令我去太醫院拎兩個年歲大的太醫帶過來。我把人給您送來了。”


    霍瀾音掃一眼奚海生身後那兩個淋了雨且氣喘籲籲的老太醫,趕忙吩咐鶯時燒水、煮茶。


    姚氏的病症不是一副藥就能藥到病除的病症,她這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病隻能先穩定下來,再慢慢調理。就算神醫也一樣。


    太醫為姚氏看過病,寫下藥方,起身告辭。


    “兩位太醫,可否幫忙開一幅治療鞭傷的妙藥”霍瀾音問。


    “我這裏剛好有一瓶,夫人拿去用。”王太醫從藥匣裏取出一瓶藥,遞給鶯時。


    霍瀾音反複謝過,親自送奚海生和兩位太醫離府。回來後又直接讓鶯時將這藥送去給周自儀,剛巧稻時端來煮好的藥,霍瀾音親自喂姚氏吃下。


    姚氏服了藥,很快又犯了困睡著了。


    雖然姚氏睡前讓霍瀾音不要守在屋子裏怕她染上病氣,可姚氏睡著之後,霍瀾音還是守在床邊。她安靜地、長久地、溫柔地望著睡著的母親。


    姚氏起先睡得還算安穩,沒過多久皺起眉,在睡夢裏一會兒喊著“音音”,一會兒喊著“荷珠”。


    霍瀾音拉著稻時出了屋。她問“母親病後,荷珠可有來看過母親”


    “有的,來過一次。夫人當時睡著,二姑娘便走了。”


    “一次”霍瀾音皺眉。


    “是。”稻時歎了口氣,“倒是大姑娘來過幾次,送過補品送過藥,還送了些平常能用到的東西。”


    霍瀾音有些驚訝。


    在她還是周瀾音的時候,她和周靜蘭是很不和的,沒想到她竟然會多次來看姚氏。


    霍瀾音心中忽升起一種物是人非的頹然。


    晚上,霍瀾音想睡在母親身邊。姚氏到底是怕將病氣傳給她,執意不肯,將她攆了。


    霍瀾音獨自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裏望著屋頂,果不其然地睡不著。


    不知道今晚哥哥要怎麽睡才不會碰到傷口,不知道哥哥的未來會如何。不知道母親的身子還能拖多久,當真沒有痊愈的可能


    不知道


    霍瀾音翻了個身,蜷縮側躺著,望著身側的枕頭。


    不知道衛瞻現在在做什麽,不知道他可發了脾氣,不知道他回宮之後可還順利,不知道他這次有多生她的氣,不知道她與他之間要如何收場


    霍瀾音慢慢睡著,淩亂的夢塞了整夜,使得她疲憊不堪。


    接下來的幾日,霍瀾音日夜陪在母親身邊,就連周自儀那邊也不曾去,隻讓鶯時隨時留意著兄長的情況。如今她的身份實在不能太招搖,不管是假千金的身份,還是大殿下藥引的身份。不過能一直守在母親身邊,她也怡然自得。


    四五日後太醫又來了一回,這次不是上次那兩位,又換了兩位。


    霍瀾音心下疑惑,悄聲詢問奚海生。


    奚海生一臉茫然“我不知道啊,殿下讓我換兩個老家夥。”


    霍瀾音遲疑了片刻,才問“殿下可有什麽話帶過來”


    “不知道啊。”奚海生搖頭,“我許久不曾見過殿下,都是別人傳話給我的啊。”


    又過了兩日,霍瀾音正花心思給姚氏講趣事逗母親開心,宮裏來了懿旨。


    “鳳壽宴”霍瀾音黛眉輕蹙,望著手中沉甸甸的懿旨。


    周自儀看著霍瀾音蹙眉的樣子,莫名想將她的眉心撫平。


    “阿音,我們去放風箏吧。”他說。


    霍瀾音驚訝地抬眼看向他。


    小時候,兄妹兩個倒是時常放風箏。


    “現在已經秋天了呢。”霍瀾音說。


    周自儀微笑“秋風亦可和煦。”


    霍瀾音跟著周自儀上山。周自儀看著她熟練地上馬姿勢,目光凝了凝。他收回視線,吩咐鶯時回去給霍瀾音拿一件披風來。


    “山上風大。”他說。


    霍瀾音沉默地看著周自儀。原來他還知道山上風大。


    周自儀身上的傷沒好,他立在馬側看著霍瀾音放風箏。霍瀾音拍了拍雄鷹風箏,一本正經地說“你爭點氣,別斷線。”


    今日,衛瞻是被霍佑安強硬拽出宮的。霍佑安煩透了,他知道衛瞻也煩。


    “騎騎馬吹吹風煩心事都他媽滾蛋。”霍佑安甩著馬鞭,“讓之,咱們賽馬吧。輸的那個不許反抗讓對方狠揍一頓如何。”


    身側衛瞻的馬速卻慢下來。


    “讓之”霍佑安疑惑回頭。


    衛瞻眯起眼睛,望著天上翱翔的雄鷹。他視線下移,落在那道放風箏的倩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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