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瀾音眼睜睜看著衛瞻盛了好大一勺芙蓉羹往她嘴裏送,她不得不將嘴巴張得更大些。縱使這樣,粘稠的芙蓉羹仍沾了她的唇,湯匙劃過她的舌邊,有些疼,亦磕了她的牙。


    若說先前給她洗漱時,衛瞻掌握不好力度。此時卻有了幾分故意。


    眼看著衛瞻又遞過來一口,霍瀾音努力咽下口中好大一口芙蓉羹。她悄悄去打量衛瞻的神色。


    衛瞻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眸沉沉。


    可就是這樣一張麵無表情的臉,霍瀾音還是瞧出了他的怒意。並且,這份怒意在悄無聲息地加重。


    勺子再一次磕到霍瀾音的牙齒時,她偏過臉,忍不住一陣咳嗽。半晌,她沙啞著嗓子說:“我實在是吃不下了。”


    她說這話時,衛瞻手中的勺子懸在半空。


    衛瞻沉默著,兩個人之間有些僵持之意。


    衛瞻的目光從霍瀾音的臉移到懸著的那勺芙蓉羹,不緊不慢地自己吃了。


    霍瀾音悄悄鬆了口氣,她低下頭,拿著帕子擦唇角的濕。她聽到響動,再抬頭時,隻看見落在地上的勺子輕晃著。


    衛瞻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緩慢地收回視線。


    好皮囊幾乎遮不住他的煩躁和慍怒。


    屋內短暫的寂靜了片刻。


    “啪”的一聲響,桌上那半碗芙蓉羹被衛瞻拂到地上。瓷碗碎裂,粘稠的芙蓉羹灑落。


    霍瀾音不由自主坐直了些,脊背微微緊繃。


    “自由?”衛瞻冷冷盯著霍瀾音垂眉的樣子,“孤是圈著你了,還是打斷了你的腿?隔壁癡情王表哥千裏追隨、不二樓傻子少爺百般奉承,孤亦沒殺了他們。你還要什麽自由?”


    霍瀾音不吭聲,衛瞻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臉。


    “霍瀾音。”他一字一頓叫她的名字,每一聲下都帶著怒。


    霍瀾音直視衛瞻,沙啞地低聲說道:“殿下在氣頭上,言行望三思。”


    “嗬。氣頭上?孤生什麽氣?”


    霍瀾音抿唇,她答不上來。


    四目相對,僵持半晌。衛瞻捏著霍瀾音下巴的右手忽然一鬆。衛瞻眸色凝了凝,猛地起身,身後的藤椅被他帶倒。他大步往外走,房門是被他踢開的。


    霍瀾音望著晃動的房門半晌,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許久之後,輕輕地,長歎一聲。


    霍瀾音再見到衛瞻時,他儒雅朗玉的麵容嵌著笑,風度翩翩。


    接下來的三日,衛瞻執意照顧霍瀾音的衣食。幫她穿衣為她梳洗給她喂飯。


    他隻在霍瀾音吃穿洗之事上親力親為,其餘時候他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當衛瞻自己忙的時候,霍瀾音就安靜地坐在窗下的藤椅裏,望著窗外的喧囂。


    三日裏,兩個人隻有最基本的交談,加起來恐不到十句。


    坐在羅漢床上的衛瞻從書卷中抬起頭,望向窗旁的霍瀾音。


    她仍舊穿著衛瞻的寬大衣服,一手托腮望向窗外,午後的光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幾分慵懶的味道。她一直望著窗外的街市,眼波許久才輕動一下。


    衛瞻沉默地看了她很久,終於開口:“過來。”


    霍瀾音收回目光,溫順地朝衛瞻走過去,停在他身側,問:“殿下有什麽吩咐?”


    衛瞻扣住霍瀾音的手腕用力一拉,將她拉到腿上,然後用力去吻她。


    霍瀾音安靜、順從,甚至在衛瞻沿著她的耳垂吻下去時,配合地微微抬起下巴。


    衛瞻的動作卻忽然一停。


    他煩躁地一推,將懷裏的霍瀾音推開。霍瀾音腳步踉蹌了一下,扶了一把羅漢床上的小幾,才沒摔倒。


    儒雅的麵具撕下去,衛瞻盯著霍瀾音,緊緊抿著唇。


    霍瀾音重新站直身子,垂著眼睛說:“殿下息怒。”


    衛瞻再次扣住霍瀾音的手腕,蠻橫地將她拉到麵前,霍瀾音踉踉蹌蹌,膝蓋磕在地麵,伏在衛瞻的膝上。


    衛瞻捏著霍瀾音的下巴,咬牙切齒:“裝,繼續裝。孤倒是要看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沒有。”霍瀾音否認,“我隻是……”


    “隻是什麽?隻是認命了?”衛瞻冷笑,他拍了拍霍瀾音的臉,恨道:“孤不想再看見你這張認命的臉!”


    霍瀾音沙啞地回話:“音音隻是想通了……”


    “還在撒謊!霍瀾音,在你眼裏我衛瞻當真愚蠢至此會幾次三番被你愚弄?”


    霍瀾音抿著唇,唇色發白。


    “這認命的把戲太過蠢笨!你不過是想著裝出順從的德行讓孤覺得無趣,從而冷淡你厭棄你,你再伺機逃走!”衛瞻越說越憤怒。


    霍瀾音一言不發,眸光微閃。


    衛瞻盯著霍瀾音這張臉,心裏越發暴躁。這隻小狐狸千方百計地逃離他。把他當成什麽?采花賊?惡霸?


    霍瀾音咬唇,發白的唇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紅印。她的眸光終於浮現了幾分生色,亦有了她眸中原本的不服氣、不甘心。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


    她仰望著衛瞻,道:“我病了,沒有力氣跑。正如殿下所言,暫且服軟而已。”


    “你!”衛瞻努力壓抑胸腔裏的憤怒,“留在孤身邊,當真這般不甘心?”


    “不甘心的人不是我,而是殿下。”


    “胡言!”


    霍瀾音直言:“出生即被封為太子,殿下這些年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這天下,所有人都在誇讚您。生於高處,走的是榮光路。您不知道什麽是得不到,也不知道什麽是失去。您以為全天下的東西,隻要是您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當然。”衛瞻說的斬釘截鐵,毫不掩飾他天生的狂傲。


    霍瀾音輕輕淺淺地笑了。


    “我霍瀾音,於殿下而言不過浮萍爾爾。殿下想要,自可得到。您想讓我留在您身邊不是什麽難事。既到今日今刻,我亦可直言。為妻為妾為奴為娼不過您一句話,我必不反抗。”


    “又是這番說辭來激怒孤?”


    “殿下當知道,我此番說這話是真心!”


    四目相對,又是一段長時間的僵持。


    半晌,衛瞻再次開口時語氣稍微緩和了些:“你是個聰明的好孩子,知道孤要的是什麽。”


    霍瀾音勇敢反問:“沒能喜歡上殿下是我的錯嗎?”


    衛瞻大怒,忽然將霍瀾音推倒。


    霍瀾音跌倒在地,手及時撐著地麵,掌心微疼。她低著頭,盯著視線裏落地燈架的底座,目光有些發怔。半晌,她忽然伸手抓著落地燈架,用力一推。


    沉重的青銅燈架轟然倒下,聲音悶重。震動樓下。


    ——又不是隻有你會摔東西。


    霍瀾音低著頭一動不動,她微微用力咬著牙,牙根有一點疼,比衛瞻喂飯時勺子磕上來還疼。


    衛瞻怔了怔,從憤怒中抬頭,視線落在不停朝著一側滾去的燈架。直到燈架滾到牆根不再動,他才收回視線,落在霍瀾音的身上。


    他起身,在霍瀾音麵前蹲下來。


    霍瀾音抬起眼睛,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


    一瞬的目光相遇後,衛瞻笑了。他摸了摸霍瀾音的頭,又挑起一綹兒霍瀾音的長發卷在指上,輕嗅。


    他說:“泥泥,你知不知道孤最喜歡你這不服氣又拿孤無可奈何的樣子。”


    霍瀾音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且惱得使勁兒推了他一把。衛瞻順勢坐在地上,與此同時,伴著他的大笑。


    霍瀾音想站起來,卻忘了穿著衛瞻的長褲子,又被長長的褲腿絆了一下。衛瞻及時扶了一把,寬大的手掌撐在她的後腰。


    “當心啊泥泥,摔壞了我可心疼著呢。”


    霍瀾音不想理他,重新站了起來,卻忽然想到了什麽,整個人僵在那裏。


    衛瞻跟著起身,他立在霍瀾音身後,將下巴搭在霍瀾音的肩窩,似笑非笑地問:“泥泥,該不會是才想明白吧?”


    霍瀾音微微側過臉,對上衛瞻含笑的眸。


    “殿下真是……真是……!”霍瀾音咬唇。


    衛瞻剛剛的憤怒是裝出來的。


    她裝成順從認命的樣子,不過是兩個人心照不宣的事情,比的就是誰能熬得過誰。


    他不愛看她順從認命的德行,故意激怒她,讓她主動裝不下去。


    瞧,目的達成了。


    霍瀾音很是生氣,對著衛瞻這張臉卻又無可奈何,最終氣得她使勁兒用額頭撞了一下衛瞻的額頭。


    衛瞻頗為意外地愣了愣。


    霍瀾音倒吸了口涼氣,五官揪起來——衛瞻沒感覺,撞疼的人是她。


    衛瞻大笑了兩聲,望著霍瀾音的眼神盈著光。正是當初去救她時她望向他眼中的光。他說:“泥泥可知道你摔東西的樣子特別好看,特別爽。比孤自己摔東西還要爽。”


    霍瀾音別開臉。


    “來來來,繼續。”衛瞻握著霍瀾音的手腕,朝屋角的黃梨木衣架走去。


    “來,摔這個。”他握著霍瀾音的手腕抬手,然而還沒有碰到衣架,他忽然毫無征兆地鬆了手。


    霍瀾音的手垂在身側,有些意外地看向衛瞻。


    衛瞻眉眼間的笑沒有淡去,他重新去握霍瀾音的手腕。可是這一次霍瀾音感覺到衛瞻握著他的力度小得過分。


    這一回,衛瞻握著霍瀾音的手腕還沒有抬起來,就無力地鬆開,垂了下來。


    霍瀾音覺察出不對勁了。她望著衛瞻,衛瞻垂目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的臉上仍是那種天生帶著孤傲的笑。


    霍瀾音視線下移,隨著衛瞻的目光看去。眼睜睜看著他的衣袖下,大片的黑色從他的手背開始蔓延,迅速蔓延至指尖。


    衛瞻若無其事地輕笑了一聲,弓起的食指輕刮霍瀾音的鼻梁,指腹在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微撚:“泥泥,你的最佳逃跑時機到了。不過早晚被捉回來。”


    鬆開霍瀾音,衛瞻不急不緩地走了出去。


    霍瀾音立在原地,望著衛瞻的背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給暴君當藥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綠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綠藥並收藏給暴君當藥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