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紗帷帽戴在霍瀾音的頭上,有些偏。衛瞻握著帽簷,慢條斯理地整理著。


    遠處的煙火升空綻放,夜幕照成白晝。衛瞻黑色的神獸圖案麵具露出來,在一片喜慶的元宵夜著實有些嚇人。幾個年輕公子哥兒低下頭匆匆離開,不敢再亂看。


    霍瀾音不知道小插曲,雙手攥著皂紗向上抬起,仰著頭去望衛瞻,露出小半張瓷白細軟的臉頰,還有那雙靈動的眼。眼波猶如橋下微漾的水波。


    “殿下怎麽把帷帽給我啦?”她問。


    “元宵禮。”衛瞻一本正經地說。


    霍瀾音彎著眼睛笑起來,說:“剛剛是許願殿下平安如意,一切都好。”


    霍佑安不經意間轉過頭看向霍瀾音,好像第一次看清霍瀾音的臉一樣,有些驚訝。他的目光落在霍瀾音鼻尖上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他以前竟然沒注意到這粒美人痣。


    霍瀾音看了他一眼,將皂紗放了下來,隔開他的視線。


    霍佑安摸了摸鼻子。麵色古怪地看向衛瞻。他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衛瞻對霍瀾音稍微有些與眾不同的真相。


    孫小平玩得很開心。可是他年紀小精力少,到了後來頻頻揉眼睛困得厲害。大家也到了回去的時候。孫小瑜讓兄長背著孫小平,她手裏提著一盞漂亮的花燈,稍微放慢了些速度,和霍瀾音同行。


    “瀾音姐姐,你們真的明天一早就要離開了嗎?”孫小瑜問。


    霍瀾音輕輕點頭,說:“已經在這兒耽擱了許久,是該走了。”


    “哦……”孫小瑜聲音裏滿滿都是沮喪。


    她偷偷抬起頭看了一眼霍佑安的背影,又迅速低下頭。


    霍瀾音看在哪裏,又不好勸慰,隻能沉默著。倒是孫小瑜主動求助她:“瀾音姐姐,我想要做一件事情,但是不知道要不要去做。我怕我做錯了,又怕去做了才是錯。姐姐說該怎麽辦好?”


    霍瀾音想了想,說:“人生在世有很多不如意和身不由己,在能自己做選擇的時候自然要遵循本心。”


    “我知道了!”孫小瑜小跑著追上走在前麵的霍佑安。


    “霍將軍!”她攥在袖子裏的手微微用力,隻是三個字就要鼓起好大的勇氣。


    同行的孫家人都看向她。


    霍瀾音微微蹙眉,替孫小瑜擔心。她沒想到孫小瑜竟然就這樣喊住霍佑安,而沒有私底下去說。這樣破釜沉舟的做法,是勇敢,也是風險。


    霍佑安轉過身。


    “小瑜,都這麽晚了,先回家。大殿下和霍將軍明日還要早起。”孫小瑜的兄長給妹妹使眼色。作為兄長,他自然知道傻妹妹的心事。


    “我有兩句話想對霍將軍說,就兩句。”孫小瑜望著霍佑安,沒有退卻。


    霍佑安瞧著少女緋紅的臉頰,笑了一下。他吐出嘴裏咬著的草兒,開口:“正好我也有兩句話想問小瑜妹妹,差點給忘了。”


    “問、問我什麽?”孫小瑜心裏撲通撲通跳得越來越快,緊張得不得了。


    霍佑安笑著說:“常常羨慕旁人有個乖巧的妹妹,可是老爹不給力,盼來盼去也盼不來乖妹子。小瑜姑娘可願做我妹妹?”


    他拍了下孫公子的肩,笑:“孫兄不介意令妹多一個兄長吧?”


    孫小瑜僵僵的,眼中的光一瞬間黯然下去。心裏酸澀蔓延,越來越苦。雖然遠離京城,可是因為將門緣故,她一直都曉得霍家父子在戰場上的傳奇。她甚至想,哪怕隻是做他的一個婢女,照顧他衣食住行也好……


    時辰不早了,小攤小販都在收拾東西回家。一個賣糖葫蘆的老大爺經過,霍佑安順手買了一支糖葫蘆,遞給孫小瑜:“沒準備什麽禮物,先給妹子買支糖葫蘆吃。等下回,讓你嫂嫂給你準備份禮物。”


    嫂嫂……


    霍瀾音有些意外地看向霍佑安。他這是猜到了孫小瑜要說什麽,主動開口免了孫小瑜的尷尬。


    孫小瑜伸手接過糖葫蘆,臉色蒼白的她努力扯起一抹笑容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尋常:“能認霍將軍為兄長是小瑜的福氣……”


    霍佑安笑著頷首,轉過身去,與衛瞻繼續往前走。


    霍瀾音擔憂地看著孫小瑜,低聲問:“可難過,可後悔?”


    “不後悔。”孫小瑜搖頭,用力咬了一顆山楂。她彎著唇努力笑,眼睛也睜得大大的,不能哭。


    衛瞻問:“薑姑娘身體如何了?”


    “還是半死不活的老樣子嘍。”霍佑安隨口說。


    衛瞻又問:“你打算這樣一直等下去?”


    “不啊。”霍佑安不假思索,“等回了京我直接上門搶親去!”


    他又扯起一側嘴角笑了笑,說:“讓之,你聽說過衝喜小娘子嗎?這喜事一衝,衝走了病氣。我打算試試做一回衝喜小郎君,看能不能把她的病氣衝走。”


    衛瞻嗤之以鼻,道:“在有些地方,你很像你父親。”


    “那是,我們父子都武藝高……”


    “都蠢。”


    霍佑安被噎了一口。


    翌日一早,天還沒亮。後院遠處的雞鳴聲隱隱傳來時,霍瀾音便醒了過來。她小心翼翼地將衛瞻搭在她胸口的手臂挪開。


    衛瞻喉間發出不耐煩的聲音。


    霍瀾音手上的動作一頓,小聲說:“殿下,把你吵醒了呀?”


    衛瞻沒說話,手掌摸索了一陣,探入霍瀾音的衣襟,捏了捏。


    霍瀾音皺著眉,盡量忽略掉衛瞻的手。她問:“殿下,今日就要啟程,你應該可以吧?應該不會再磨疼傷口吧?”


    衛瞻揉捏的力度稍微加重。


    “疼、疼……”霍瀾音雙手握住衛瞻的手腕。


    “蒙上眼睛。”衛瞻說這話時沒有睜開眼,聲音裏還帶著未睡醒的沙啞倦意。


    霍瀾音沒動,小聲說:“不行,今天不行。不方便。昨天與殿下說過的……”


    衛瞻“嗯”了一聲,仍是沒睜開眼,說:“不做。”


    霍瀾音懷疑地看了衛瞻一眼,拿起床頭小桌子上的紅綢,聽話地將自己的眼睛蒙上,默默等著衛瞻的親吻。


    衛瞻便在這個長久的親吻中徹底醒過來。


    長吻剛歇,霍瀾音試探著說:“殿下,再上一次藥吧?我總擔心日夜騎馬會碰到傷口。”


    衛瞻將臉埋在霍瀾音的頸窩,隨口說:“如果音音用嘴來塗藥的話,準你再塗一次。”


    霍瀾音:……


    “殿下身為龍子,身體自然與尋常人不同。傷口早已痊愈,不用再上藥了!”


    衛瞻扯了扯唇角,笑了。


    走出孫府的正門,霍瀾音著實被外麵的陣仗嚇到了。兩輛豪華的馬車旁,有三四十個膀大腰圓的鏢師候著。


    這哪裏像是發配的罪人。


    和先前雪山中逃難相比,這次繼續西行仿佛遊山玩水。馬車走得不快,舒服的馬車上備著各種美食。


    這樣逍遙的日子持續了兩日,到了第三日,這樣大的陣仗終於將埋伏的刺客招引來。即使是這個時候,眾人也沒有把刺客當回事,繼續一邊應對著,一邊悠閑趕路。


    霍瀾音掀開車廂小窗前的垂簾,朝外望去。今日天氣很好,比前幾日要暖和許多。她望著外麵騎馬的鏢師,心裏有些癢癢。她已經很久沒有騎馬了。騎馬這個事兒在最初學習的階段靠得是熟能生巧。她先前每日傍晚都有衛瞻陪著她,可後來衛瞻傷了屁股,她就沒有再騎過馬。如今恐怕已經生疏許多。


    霍瀾音放下垂簾,挪到衛瞻身邊,主動拉住衛瞻的手,將自己的一根根手指頭塞進衛瞻的指縫裏。她靠近衛瞻,聲音甜軟地撒嬌:“殿下,我瞧著今日天氣不錯,外麵竟然沒有風。外麵去騎馬好不好呀?”


    衛瞻闔著眼靠著車壁,沒說話。


    霍瀾音彎下腰,去親衛瞻的手背。蜻蜓點水般親了一小口,然後緊接著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衛瞻終於睜開眼睛。


    霍瀾音笑著勾住他的脖子,湊近她的眼睛,含情脈脈地望著衛瞻,說:“殿下最好啦!”


    “停車。”衛瞻開口。


    霍瀾音如願以償地騎在馬背上。而且這次並非和衛瞻同騎。


    江太傅派小豆子過來傳話。說她之前患過雪盲症,要格外注意眼睛,切不可在雪景中盯著一處太久,以防雪盲症再犯。


    霍瀾音騎著馬每往前跑一段,便在前麵等著後方的車隊跟上。反反複複。涼風拂麵,霍瀾音彎起眼睛,身心都有一種舒暢之感。而且她也的確開心得很。離開了陽遙郡,再往前行,每走一步,距離自由便更近了一分!


    在霍瀾音又一次想要繼續往前衝的時候,馬韁忽然被衛瞻拉住。


    “殿下?”霍瀾音疑惑地看向衛瞻。


    “他們來了。”衛瞻道。


    鏢局的人笑著說:“大殿下說笑了,咱們兄弟有在最前麵打探消息的。他都還不知道前方有敵情,那必然是不會有事的!”


    “駕!”後麵的霍佑安趕馬上來,握住了掛在馬鞍旁的刀劍。


    鏢局的人麵麵相覷,也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要不要相信衛瞻說的話,


    霍瀾音略彎下腰,輕輕去摸藏在靴子裏的匕首,又去摸了摸掛在一側的弩。


    不到一刻鍾,鏢局的人也終於覺察到不對勁了。沒過多久,黑壓壓的黑衣人出現,他們這一次隻是遠方的人防禦似地舉起弓,而其他大多數人手中都握著不同的武器,撲過來。


    兩大鏢局的人立刻拔刀抵抗,然而完全不是對手。


    奚海生和小豆子立刻趕馬衝上去,斬殺一個又一個黑衣人。他們慢慢意識這次的黑衣人身手不凡,完全不是上次的那些黑衣人可比。而且他們的身手竟有些像江湖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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