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瞻收回視線,繼續望向前方。霍瀾音順著衛瞻的目光看去。站得高看得遠,此時站在這裏望向遠處,隻見雪山連綿,一片白色,自有一番氣派。


    霍瀾音不再說話,默默陪著衛瞻在高處站了很久很久。


    她抬起頭,微微仰望著去看衛瞻。衛瞻一身玄衣,卻也像那遠處的雪山。厚厚的積雪掩藏了一切。不發一言的衛瞻像一座山,也像一堵牆。


    霍瀾音忽然對衛瞻有了好奇。


    好奇他以前是什麽樣子,好奇他為什麽會冒險修煉邪功,好奇他以後康複不再暴躁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衛瞻側過臉,對上霍瀾音的視線。霍瀾音一怔,顫了顫眼睫,移開了視線。


    “在想什麽?”


    霍瀾音彎著眼睛:“在想殿下會不會一直護著我,日後娶了妃,會不會把音音忘記!”


    衛瞻沒理她,轉身往回走。


    霍瀾音趕忙撿起扔在地上的枯枝,撐在深一腳淺一腳雪地,匆匆去追衛瞻。這裏的地勢是由一塊又一塊山石堆積起來,才比旁處高了許多。霍瀾音上來時著實花了些力氣,雪路這樣滑,很多地方已經結了冰。下去方覺得更不容易。何況已經是夜裏。走到兩塊山石相疊處,下方有些高,霍瀾音不太敢跳下去。眼看著衛瞻越走越遠,霍瀾音急急去喊:“殿下!”


    衛瞻回頭去看。


    皓月當空,繁星如漏,滿山的積雪,天地之間泛著微寒的白。霍瀾音立在一片皚雪當中,紅色的鬥篷如火似血。夜裏的涼風吹拂她的裙角,風中有她特有的馨香。活色生香,媚色近妖。


    衛瞻走了回去。


    他立在下方的山石,朝霍瀾音張開手臂。


    霍瀾音嫣然一笑,眸子璀比繁星。她丟開枯枝,朝下方的衛瞻撲過去,被衛瞻穩穩接住,抱了個滿懷。


    衛瞻放開霍瀾音,霍瀾音的腳剛碰到雪地,偏巧踩到一片結冰處,腳步趔趄,急忙牢牢握住衛瞻的手。


    衛瞻瞥了一眼,也沒甩開手,牽著她的手往回走。北風呼嘯,雪地沙沙。霍瀾音往衛瞻身後躲避寒風,甚至亦步亦趨,踩著衛瞻走過的腳印。


    將要回到人群,衛瞻忽然開口:“隻要你收起那些小心思。”


    霍瀾音心裏一驚,又很快冷靜下來。不,他不可能知道。她裝作不懂地問:“什麽心思?勾引殿下的小心思嗎?”


    衛瞻沒接話。


    霍瀾音快走兩步,從他身後走到他身邊,微微仰著臉去看他,溫聲軟語地追問:“殿下不喜歡嗎?不喜歡音音黏著你,不喜歡音音討你歡心?”


    衛瞻終於看向她,道:“霍瀾音,你一個姑娘家臉皮怎麽這麽厚。”


    霍瀾音深深望進衛瞻的眼睛,脫口而出:“因為喜歡呀。”


    衛瞻甩開霍瀾音的手,大步往前走。


    離人群已經很近了,霍瀾音也不再追衛瞻,慢悠悠地往回走。待她走近,鶯時急忙起身相迎,遞給霍瀾音一碗湯藥,說:“江太傅讓我煮了給您的。”


    霍瀾音捧起藥碗。


    她小時候體弱,有幾年一直靠藥養著身子。這段時間因為要做衛瞻的活藥引,又喝了不少的藥。如今喝藥於她來說已不覺得多苦。更何況冰天雪地的,這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喝下去也能暖暖身子,即使苦些也無所謂了。


    她捧著藥碗剛要喝,衛瞻忽然大步走過來,揮手打翻了她手裏的湯藥。粘稠的褐色湯藥灑落在雪地裏。


    遠處的幾個人看過來。


    “殿下?”霍瀾音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茫然地望著衛瞻。


    “不許喝。”衛瞻拉住霍瀾音的手腕,拽著她朝馬車走去。他人高馬大,也沒有故意放慢步子,霍瀾音被他拉扯得跌跌撞撞。


    走到馬車前,衛瞻捏著霍瀾音的腰,輕易將她舉起來放在車上,幾乎是將她塞進了車廂裏。他繞到馬前解開了拴著馬匹的繩索,翻身上馬,駕著馬車朝遠處而去。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鶯時訥訥問:“大殿下要帶我們姑娘去哪兒?”


    小豆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立刻收了笑,說道:“小鶯時,去把東西收拾一下,搬回馬車裏。”


    鶯時應了一聲,小跑著去幹活。


    待鶯時跑遠了,小豆子笑嘻嘻地說:“咱們殿下是不是該注意點身體?咱們行囊裏應該沒帶鹿茸腰子之類的補物吧?嘿嘿,海生哥,要不你連夜折回去買些?”


    奚海生彎腰撿了一小節樹枝朝小豆子腦袋瓜扔過去,說:“你一個小太監懂得還不少!”


    小豆子揉著頭,小聲嘟囔:“你不也是太監,大太監……”


    “皮猴子!”


    奚海生跳起來追著小豆子要敲他腦殼兒。小豆子腳底抹油,躲在江太傅身後。兩個人繞著江太傅繞圈圈。


    林嬤嬤將縫補好的衣服收起來,咳嗽了一聲,板著臉道:“明日的路不好走,省些精力。”


    小豆子和奚海生立刻停了嬉鬧。


    江太傅一直沉默著,他看著雪地上被打翻的那碗藥,搖搖頭。他的殿下呦,還是不肯喝藥。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時候,衛瞻趕著馬車回來。


    鶯時已經伸長脖子張望了好久,看見馬車的影子,急忙跑上去迎接霍瀾音。馬車停下,衛瞻跳下馬背,先走了。


    鶯時扶著霍瀾音下馬車:“早上的粥剛剛煮好,正好吃一些暖暖身子。江太傅說吃了粥,咱們就要繼續往前走了。他還說,很可能坐不了多久的馬車就要步行了呢……”


    鶯時一邊絮絮說著,一邊小心翼翼扶著霍瀾音。


    霍瀾音略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頓時了然,繼而失笑。這小丫頭是以為昨天晚上衛瞻黑著臉把她帶走,會讓她吃些苦頭吧?


    其實也沒有。


    可能是因為天氣很冷的緣故,衛瞻興致沒以前那麽高。做是做了,不過隻一次而已。然後就抱著她睡了。


    吃過熱氣騰騰的棗子粥,又要趕路。果不其然,馬車走了半日,前路極其狹窄,大半的路又被冰雪所掩,再也不能通馬車,一行人隻好下了馬車步行。


    霍瀾音想了想,說道:“若是按原路往前走,走出棣康關穀怎麽也要到明日黎明,夜裏也要困在路上。可若攀過雪山,傍晚時分差不過就可以過去。”


    “雪山?”奚海生望著疊層的雪山皺著眉,“當真能翻過去?”


    霍瀾音緩緩說道:“我記得在山河圖錄中是這麽說的,至於路上有多凶險,容不容易翻越過去,我就不得而知了。”


    衛瞻看了她一眼,朝雪山走去。其他人也便都不再說什麽,跟了上去。


    起先的時候,山路還可以攀行,越往上走,山路越不好走。林嬤嬤雖然是女流,可是她步履輕盈。倒是江太傅年紀大了,走得十分辛苦。林嬤嬤便讓奚海生背起江太傅。林嬤嬤又讓小豆子去背鶯時。


    鶯時忙擺手:“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林嬤嬤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便拍了拍鶯時的手背,說:“去吧,不要逞強。”


    鶯時這才讓小豆子背。小豆子笑嘻嘻:“小鶯時不怕哈,我不會使壞把你扔下去的。”


    他若不說話,鶯時還不覺得害怕,他這般說,嚇得鶯時立刻摟進了小豆子的脖子。


    林嬤嬤又道:“夫人,我背您。”


    “不用你背。”霍瀾音柔聲說。


    林嬤嬤詫異地順著霍瀾音的視線,看向走在最前麵的衛瞻。林嬤嬤搖搖頭,道:“夫人若是累了便說一聲。”


    霍瀾音點點頭,卻提著裙子小跑著去追衛瞻。她好不容易才追上衛瞻,牢牢抓住他的手。


    衛瞻低頭去看她氣喘籲籲的樣子,和紅紅的臉頰,說:“去讓林嬤嬤背你。”


    “不要!”霍瀾音使勁兒搖頭,更為用力地抓緊衛瞻的手,“我要和殿下一起走,不管前路多難走,隻要殿下握著音音的手,音音就不怕,就能走過去!”


    “蠢貨。”


    衛瞻轉過頭,繼續往前走。倒是沒把霍瀾音甩開。


    走在後麵的一行人看著衛瞻和霍瀾音的身影,江太傅說:“夫人應該走不了多久。”


    林嬤嬤道:“夫人想讓大殿下背。”


    奚海生咧嘴一笑:“講什麽笑話!殿下如果會背她,我奚海生下輩子還當太監!”


    一刻鍾後。


    霍瀾音腳步一滑,差點從高處跌下去。衛瞻用力一拉,霍瀾音狠狠撞進他的懷裏。


    霍瀾音大口喘著氣,她紅色的兜帽被風吹了下去,鬢發也亂了。臉頰紅紅,長長的眼睫結了一層霜。


    “我、我還能繼續走!”霍瀾音氣喘籲籲,卻口氣堅決。


    衛瞻又罵了句“蠢貨”,他往前邁了一步,在霍瀾音麵前蹲下來。霍瀾音狡猾地翹起唇角,身子卻軟軟地趴在了衛瞻的背上。


    後麵的奚海生目瞪口呆。


    半晌,他呆呆道:“完了,我下輩子也娶不到媳婦兒了!”


    小豆子又是“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得咯咯咯,差點前仰後合。鶯時使勁兒摟著他的脖子,生怕跌下去。


    日落西山時,一行人走出棣康關穀。前路平坦,再無厲風寒雪,甚至能看見人影。


    路岔口,有一個招待來往行人的小麵館。隻是馬上要天黑,老板在收拾東西打算回家。


    奚海生放下江太傅,趕忙跑過去要了最後的幾碗麵。


    霍瀾音不餓,可是真的冷。即使麵質粗糙,做得也簡單,可隻要是熱乎的,就是人間美味。


    霍瀾音吃了好幾口,才後知後覺地抬頭,古怪地去看衛瞻,越看越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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