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和鶯時提著熱水幾進幾出。小豆子在衛瞻身邊伺候慣了,可鶯時見著衛瞻嚇得一直低著頭,即使衛瞻坐在窗下寫回信根本沒抬頭。她腳上像踩著輪子,恨不得飛過去。出去後,惹得小豆子發笑:“你怕甚?殿下又不吃人。”


    鶯時沒理他,腳步匆匆地走了。小豆子摸了摸鼻子,討了個沒趣。


    下人退出去房門被關上,衛瞻寫完最後一封回信,放回信封。他望了一眼耳房的方向,起身走向十錦架的格子,在裏麵翻了翻,找到那個針線蹩腳的藏青色香囊。他隨意掃了一眼,嫌棄地將香囊扔了回去。他剛想轉身,腳步又停下,視線落在角落裏的一個灰盒子。盒子掀開,裏麵是一條女人的碧色心衣,上麵繡著山巒和層雲。


    衛瞻麵無表情地取出心衣,湊到鼻前聞了聞。香味兒已經很淡了,除非貼在鼻子上,否則幾乎聞不到。他用力一扯,扯下一塊布條,塞進香囊裏。


    “殿下?”


    後麵忽然響起霍瀾音的聲音。衛瞻一怔,迅速將塞了一半的心衣布條完全塞進去。麵無表情地問:“怎麽?”


    “殿下……你真的不來一起洗嗎?”


    衛瞻不動聲色地將香囊放回去,才轉身。


    霍瀾音外衣已經脫下,身上隻穿了一件薄薄的胭脂紅心衣,裹著柔軟的身段,細細的肩帶越過鎖骨繞到身後。心衣下擺貼著白色的襯裙,纖腰襯得不盈一握。她人半躲在門後,身子隻露出一半。一手撐著推開的門縫,另一隻手攥著雪白襯裙,露出一小節雪白的小腿。


    衛瞻的視線落在搭在她鎖骨的細肩帶,問:“怎麽?喜歡在水裏搞?”


    霍瀾音臉上的笑一僵。


    “不、不是!”霍瀾音慌張地退進耳房,將門關上。


    衛瞻望著已經被關上的房門,他回頭望著格子裏的香囊,眼前浮現霍瀾音身上石榴紅的那一件。


    這女人,還是穿紅更好看些。


    霍瀾音過來時已經子時,當她洗完收拾好時辰著實不算早。屋子裏隻點燃一盞燈,衛瞻已經躺下。床幔放了一半,遮了衛瞻的頭臉。


    霍瀾音壓低了聲音問:“殿下可睡了?”


    沒有回應。


    霍瀾音提著裙角,踮起腳尖走向床榻,掀起半落的幔帳去看衛瞻。衛瞻仍舊帶著麵具,闔著眼。


    看見衛瞻睡著了,霍瀾音鬆了口氣。她不由去猜測衛瞻麵具下麵孔到底被毀成何樣,才會讓衛瞻再也不肯摘下麵具。不過霍瀾音隻是有一點點疑惑罷了,她並非好奇心很重的人,也絕對幹不出因為好奇,趁著衛瞻睡著偷掀他麵具的蠢事來。


    再說了,他長什麽樣子與她何幹?要不了多久她就要遠走高飛,與這怪脾氣的人再不相見。


    霍瀾音放下床幔,打算去將頭發擦幹。


    她剛轉身,腳步又停下。她動作輕輕地坐在床邊,彎下腰來,將一個濕軟的輕吻落在衛瞻的手背。然後她為衛瞻拉了拉被子,起身放好床幔。


    霍瀾音剛放下床幔,合著眼睛的衛瞻睜開眼,略詫異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隔了一層厚厚的玄色床幔,霍瀾音狡猾地翹起唇角。她步履輕鬆,拿著棉帕坐在炭火盆前,仔細去擦濕漉漉的長發。


    霍瀾音熄了燈,打著哈欠上床,剛在床外側背對著衛瞻躺下,困倦地小聲嘟囔:“好累好困哦……”


    衛瞻剛要將她拽進懷裏剝了她的衣裳溺在她濃鬱的香味兒中,聽見霍瀾音細軟的自言自語,他剛剛抬起的手不由放了下來。


    半晌,衛瞻在霍瀾音背後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綹兒她半幹的長發。他將滑軟的一綹兒墨發卷在自己的食指上,遞到近處聞了聞。


    邪功所損,體內另外一個他像一頭困獸,折磨得他夜不能眠。最近幾日倒是能入睡。江太傅這道活藥,當真有效。


    第二日一早,霍瀾音跟著衛瞻啟程。


    天不過蒙蒙亮,霍瀾音已經穿戴整齊,裹著毛茸茸的厚鬥篷。她站在周府門前,不舍得地望著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明明那麽盼著早點離開這裏。可當這一日真的到了,原來她心裏還是有不舍。


    周玉清將一個檀木盒交給霍瀾音。霍瀾音剛要打開,周玉清道:“隻是一些錢銀,沒什麽可看的。”


    霍瀾音果真不再打開,將沉甸甸的檀木盒遞給鶯時。


    姚媽媽一夜沒睡,哭了一夜,眼睛又紅又腫。她勉強笑出來,將食盒遞給霍瀾音:“給你做了些點心,拿著路上吃。”


    霍瀾音重重點頭。


    那邊衛瞻已經坐上了馬車,周玉清便催:“不要讓殿下久等,去罷。”


    霍瀾音轉身,縱有萬般不舍,她狠狠心,沒有回頭。


    車廂的門開著,衛瞻的目光落在霍瀾音的微紅的眼睛。他看著她走近,猜她是否會回頭。這女人比他想得還要狠心,竟真的連頭都沒回。


    鶯時扶著霍瀾音登上馬車,霍瀾音彎腰,剛要鑽進車廂,前麵的馬忽然往前邁了兩步,車廂隨之輕晃。霍瀾音急忙伸手去扶車廂門。她沒抓到車廂門,卻在慌亂中抓住衛瞻的手腕,由著衛瞻拉進車廂。


    鶯時把周玉清和姚媽媽送的東西遞給霍瀾音,小跑著上了後麵的那輛馬車。


    出發了。


    姚媽媽提著裙子在後麵默默地追,追了好遠好遠,就像多年前送霍石出征。眼前是霍瀾音從小到大的一顰一笑。


    霍瀾音探出頭,使勁兒朝她揮手,喊著讓她回家。可是姚媽媽耳邊隻有風聲和自己的喘息聲。


    馬車到底是越來越遠,遠到消失在視線裏,再也看不見。姚媽媽力竭,跌坐在地,氣喘籲籲。她怕,她怕此番相別一如送她父親出征,今生再不得見。


    稻時追了好半天才追來,她一屁股坐在姚媽媽身邊,大口喘息了兩聲,勸慰:“姑娘說了,她以後一定會回來接您的。您要好好保重身體才行!”


    回來?


    霍石走的時候也是那麽說的。


    她扶著稻時的手慢慢站起來。以後的日子裏,她的生活又成了無盡的等待。從等待霍瀾音的父親,變成等霍瀾音。


    姚媽媽望著剛升起的朝陽,喃喃自語:“回不回來都好,隻要平平安安……”


    車廂裏的霍瀾音低著頭,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濕意,打開姚媽媽給她帶的糕點。幾層的盒子裏擺著桂花酥、酒釀玉糕、玫瑰丸子、芙蓉餅……都是她自幼喜歡的。


    她將盒子一層又一層地打開,打到最後一層,裏麵放著她昨日留給姚媽媽的全部銀票。


    明明眼淚已經忍了那麽久,這一刻卻一下子滾落下來。


    她會回去接阿娘走的,一定。


    衛瞻一直看著霍瀾音的情緒轉變,見她收起情緒平複了心情。衛瞻收回視線,閉目養神。


    馬車一路向西,西行了大半日。傍晚時分,經過棣康關穀。在前麵騎馬的陳老三對陳老大使了個眼色。


    陳老大向弟弟點了點頭。


    這棣康關穀狹窄僻靜,偶有山匪,平日裏幾乎見不到人影。甚至相傳這裏有吃人的野獸。就算是有人趕路不得不經過這裏,都要快馬加鞭。


    往西荒走的路有很多條,陳老大故意選了這一條。


    陳老大以人馬都要歇息為由,暫停了車隊行進。人在馬車裏坐了太久,也的確需要下去走動走動。


    霍瀾音扶著鶯時的手下了馬車,環視四周,忽然轉身去尋衛瞻:“殿下,這裏是棣康關穀。不該選這條路。”


    衛瞻看了一眼前麵交頭接耳的陳家兄弟,沒說話。


    霍瀾音以為衛瞻不信自己,她還欲再說棣康關穀的凶險,可再看一眼衛瞻不當回事的樣子。她又把話咽了回去。


    謹慎為上,她不想再亂走,轉身打算回馬車。她剛轉身,就發現陳老三在上上下下打量著她。那種目光讓她渾身不舒服。


    陳老三忽然摔了手裏的酒壺,萬福鏢局近三十個人一下子湧了上來,將衛瞻一行圍在當中。


    陳老大慢悠悠地走出來,笑著說:“我三弟看上了你的女人。”


    陳老三“嘿嘿”一笑,“前頭凶險,沒我們護送,你們過不去!你隻要把這個女人給我。我們仍舊送你們過棣康關穀。嘿嘿,像你這樣的富貴人家,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女人一堆?應該是不介意把她給我嘛。如果不把她給我……”


    鶯時氣白了臉,緊緊靠著霍瀾音。


    霍瀾音倒是臉上沒什麽表情,不見驚慌。


    衛瞻看了霍瀾音一眼,沉聲道:“你要她?”


    “對對,就是她!嘿嘿,上次你帶她去俺們鏢局的時候,俺就看上她了!”


    “要就過來拿。”衛瞻道。


    陳老三得意地看了大哥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說——看,我就知道很容易得手!


    陳老三搓著手地朝霍瀾音走去。


    霍瀾音向後退。


    “你男人都不要你,把你送給了我,你還能躲哪兒去?來,日後我寵著你!”陳老三一副色眯眯的樣子。


    奚海生疑惑地看向江太傅,不清楚是不是該出手。下一刻,他手中的重刀已經被衛瞻拿走。


    銀光一閃,一顆碩大的人頭落地,一直滾到霍瀾音的身前。


    霍瀾音駭得連連向後退,看著朝自己滾來的人頭,臉色發白。


    衛瞻動作太快,收刀時,陳老三的身體才倒下。他將重刀交還給奚海生,接過小豆子遞來的帕子擦手上的血跡。他把髒了的帕子扔到陳老三瞪成銅鈴死不瞑目的臉上,煩躁地說:“去陰間要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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