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清得了消息,告了假,匆匆歸家。


    宋氏伏在枕上慟哭:“我這手再也好不了了,你可曾關心一句?你這沒良心的,自從趙秀回來,你一心都在她身上!將我放在哪裏!就她是你的妻,我不是?”


    “你自己做錯了事情,與她何幹?”周玉清怒問。


    “與她何幹?”宋氏嚎啕大哭,“是誰換了我的孩子。讓我的女兒為奴為婢十六年!讓我養一個下等人的女兒……”


    “什麽叫下等人?如果當初我死在戰場上,你也一樣要淪為下等人!一口一個下等人,你以為你比姚媽媽強多少?滅國之痛不可忘,覆國之功屬於每一位將士!戰亡義士的遺孀不該被如此對待!”


    “周玉清,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好啊,你把她娶回來供著啊!反正現在已經是平妻,你幹脆三妻!”


    “不可理喻!”周玉清甩袖怒離。


    手也痛,人也氣。宋氏伏在枕上哭得肝腸寸斷。


    周荷珠等周玉清走了,才敢勸慰宋氏,好話說盡。勸了好半天,宋氏的情緒才稍微緩和一些。


    周荷珠瞧著她的臉色,試探著開口:“母親,我覺得瀾音並非與沈四郎私會……”


    “我如今成了這個樣子都是為了你,你怎麽還為她說話?”宋氏哭著問,心寒難過。


    一旁的錢媽媽開口:“二姑娘心思單純恐被有心之人哄騙。夫人莫氣。都已經這麽晚了,二姑娘還是回去歇著吧。夫人也該歇著了。”


    “我陪母親。”周荷珠說。


    “回去吧。”宋氏道。


    周荷珠攪了攪帕子,隻好離開。


    宋氏歎了口氣:“真是傷心,到底不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她居然先去看那個乳母娘才來看我!”


    錢媽媽目光閃爍,說道:“隻要姚媽媽還在府中一日,二姑娘恐都要惦念著。若一直見不得,慢慢也就忘了。那時候,二姑娘才能隻看見夫人的好。”


    宋氏遲疑道:“你聽聽老爺剛剛說的話,定然不會同意把那老賤人賣出去。”


    “哪有男人管後宅的道理?隻要夫人做得漂亮。老爺也沒法說什麽。咱們麵上因留在府尷尬把她賣去好人家。實則賣去窯子讓她吃吃苦頭。”


    宋氏忙說:“這不好吧?”


    宋氏原本是想將姚媽媽攆了賣了,可也沒想過把她送到窯子那樣的地方。


    錢媽媽笑:“當年要不是周家救她,她早就淪落煙花之地。如今也不過是將她推回本該的命數上!”


    半晌,宋氏默許地點了點頭。她又恨恨道:“這一切都怪趙氏!這個農家出身的瘋婆子!”


    錢媽媽笑了,說:“夫人,我有法子將東院那位置之死地,萬劫不複。”


    宋氏驚訝地看向她。


    錢媽媽壓低了聲音:“老爺身邊的寶意是東院那位和地痞野男人生的。大公子和大姑娘都知道。”


    這件事兒,錢媽媽早就知道。可人總要留有底牌,用在刀刃上。如今正是好機會。


    宋氏驚得一下子站起來。


    錢媽媽壓低聲音,將自己的計劃說了,直到下半夜才拄著拐杖退下去。她的右腿在雪地裏受凍,這輩子也就拄著拐了,而且也會一直犯疼症。


    她痛了一晚睡不著,把孫管家罵了又罵。孫管家好脾氣,一聲不吭。


    第二天一早,錢媽媽正一邊上藥一邊罵罵咧咧,霍瀾音過來叩門。


    “媽媽的腿傷可好些了?我來看望媽媽。”霍瀾音好言好語。


    錢媽媽冷笑:“有話直說,少在這兒裝模作樣。”


    霍瀾音猶疑了一下,才開口:“再過幾日我就要跟著大殿下離開,日後還要拜托錢媽媽多照顧我娘。我娘以前有什麽對不住媽媽的地方,媽媽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她計較。”


    錢媽媽懷疑地審視霍瀾音,一時拿不準霍瀾音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霍瀾音繼續說:“媽媽知道我以前喜歡收集些古玩,當初搬出院子的時候,隻留了這麽個玩意兒,如今拿來孝敬錢媽媽。”


    錢媽媽接過霍瀾音遞過來的玉扳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雖然她分不清玉的種類,可也在宋氏那裏見過一些。她一眼就看出來這玉扳指價值不菲!再說誰不知道霍瀾音以前最喜歡收集些名貴的玉器?她手裏的東西肯定不會是便宜貨!


    “不是說什麽都不肯要周家的?還不是偷藏了。”錢媽媽口氣鄙夷。玉扳指倒是立馬收下了。


    禮,收。幫忙照顧姚秋瑜那個賤人?做夢!


    錢媽媽帶著嘲意地看著霍瀾音,在心裏笑話她的天真。


    霍瀾音轉身離開,她慢慢勾起了唇角,笑是冷的。


    她又去孫管家。


    “想請管家幫忙在靠近衙門的地方尋一處不大的僻靜小院。再聘一個粗使婆子和一個看門的老人家。”


    孫管家想了想,問:“三姑娘是給您母親尋的?”


    “是。”


    孫管家遲疑道:“贖身、購宅、聘人,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


    “雖然我如今身上沒有閑錢,可錢銀不是問題。你放心,等挑中地方,我會給你足夠的錢銀。不過希望管家暫且瞞著這事,不讓旁人知道。”


    孫管家歎了口氣,道:“你母親不容易,我也連累了她。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我知道一處宅子很合適。聘人也不花功夫。明日給三姑娘消息。”


    霍瀾音謝過孫管家,又去了廚房。她當初搬出舊院子身邊很多下人遣散,其中兩個丫鬟暫且被放在廚房做事。


    “姑娘?”稻時急忙迎上來。


    霍瀾音開門見山:“我問你,如果我給你贖了奴籍,你可願意離開周家,幫我照顧母親?悉心仔細,忠心不二。”


    稻時“噗通”一聲跪下來:“稻時早沒了家人。贖身貴!姑娘可以把我買過去就好!”


    到此,霍瀾音將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臉上才慢慢浮現笑容。她轉身往回走,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沒有溫度,疏離冷漠。


    她應當感謝宋氏的訓斥謾罵,將她從泥濘裏拉出來,讓她徹底死心,讓她丟了心裏的愧疚。


    “呦,這不是瀾音嗎?”


    霍瀾音迎麵撞見宋家姐妹兩個人,開口的是宋婉晴。


    “表姐。”霍瀾音略頷首,腳步微頓,繼續往前走。


    “怎麽,看著我就躲?”宋婉晴掩唇而笑,“生辰宴上大表姐和王家姑娘說你訂了親。哎呦喂,簡直笑死我了。你和誰定親?和大殿下定親?怎麽,難道你還想鳳冠霞帔當太子妃、皇後、太後不成?”


    顯然,她也從家中長輩口中得知了衛瞻的事情。


    霍瀾音不想理會,剛要抬腳,忽然看見衛瞻坐在遠處假山上的涼亭中。


    她不動聲色地停下腳步,看向宋婉晴。


    “我說錯了?”宋婉晴挑眉,“夜夜被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地‘使用’,感覺如何?”


    “蠢笨。”霍瀾音說。


    “你說什麽?”宋婉晴皺眉。


    “我說你蠢笨至極。”霍瀾音背對著衛瞻的方向,朝宋婉晴輕輕勾唇。


    “你!”宋婉晴氣得順手在霍瀾音的肩口推了一下。


    畢竟是來周府做客,言語挖苦也就罷了,她根本不想動手省得落下話柄,所以推霍瀾音的時候根本沒使力。然而霍瀾音順勢向後跌倒,且低低“唔”了一聲,麵露痛苦之色。


    宋婉晴看見兩個丫鬟朝這邊走來。她可不想被說不夠淑嫻,瞪了霍瀾音一眼,急匆匆地走了。


    霍瀾音沒起身,蹙眉抱著自己的腳踝。


    直到視線裏出現一雙玄色的靴子。


    她慢慢抬起頭:“殿下……”


    “又被欺負了?”衛瞻漫不經心地問。


    霍瀾音眼角微紅,卻緊抿了一下唇,神色中帶著幾分小偏執,小聲開口:“我也罵了她的,不算完全吃虧……”


    聲音小小。若說心虛,卻又分明帶著幾分小驕傲。好像自己取得了小小的勝利一樣。


    衛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皂紗後的眼睛看不出情緒。半晌,他再度開口:“腿斷了走不動?”


    霍瀾音搖搖頭,拂了拂裙子,剛好露出一小節瑩白的小腿。不過隻是瞬息間,淺藕色的裙擺落下,迅速遮了。她堪堪站起來,卻腳步不穩,朝前栽去,伏在衛瞻的胸膛。她雙手抵在衛瞻的胸口,微微仰著臉,隔著皂紗望進衛瞻的眼睛。


    她的眼睛永遠泅著一汪秋水,明澈動人。


    衛瞻垂在身側的手這才抬起,搭在她的腰際。他略微彎腰,手臂探過霍瀾音膝下,將她打橫抱起,麵無表情往回走。


    霍瀾音急忙勾住衛瞻的脖子,目光一瞬不曾離開他。


    微風拂過,皂紗輕輕撫過霍瀾音的臉頰,柔軟卻又微涼。霍瀾音纖細的指尖勾了勾皂紗,探手入皂紗,動作飛快地用指腹點了一下衛瞻臉上的麵具。


    衛瞻垂眼看她。


    霍瀾音眼眸輕轉,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地移開視線。


    衛瞻收回視線。


    過了一會兒,霍瀾音勾著衛瞻脖子的手,在他的後頸輕輕畫圈圈。


    她望著衛瞻,瀲澈的眸子裏寫滿期待,像是等著他重新低下頭,看她一眼。然而這一次衛瞻沒有垂眼看她。他目視前方,開口:“再胡鬧,等到了西荒,將你剝光了綁在床角。四竄的耗子蟑螂活活把你啃了。”


    霍瀾音低低驚呼一聲,駭得臉色發白,立刻將臉埋在衛瞻的胸口,身子緊繃,再也不敢胡鬧。


    衛瞻這才低頭看她,漆色的眸中染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


    霍瀾音的樣子瞧上去像怕極了,心裏卻渾然不當回事——反正她也不會跟衛瞻去西荒。


    衛瞻一路將霍瀾音抱回屋。剛邁進門檻,便鬆了手將霍瀾音放下。他獨自朝窗下的太師椅走去,一邊走一邊隨手將皂紗帷帽摘了扔到一旁。他坐進太師椅中,左腳腳踝搭在右腿膝上,看向杵在門口的霍瀾音,沉著嗓音:“裝,繼續裝。”


    霍瀾音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睫輕掃,很是無辜的樣子。


    她朝衛瞻走過去,步履正常,哪裏還有半分摔傷了腿的樣子。她走到衛瞻麵前,腳步微旋,淡藕色的裙擺綻出朵朵漣漪。她穩穩坐在衛瞻的腿上,去拉衛瞻的手。她雙手捧著衛瞻的一隻大手,懊惱地小聲嘟囔:“被發現了呢……”


    衛瞻冷眼看著霍瀾音近在咫尺的側臉,視線從她輕垂的長眼睫下移,落在她鼻尖上的那一粒小小的美人痣。


    他忽然捏住霍瀾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臉來。


    “想要什麽?”他問。


    霍瀾音眉心一點一點揪起來,眸中逐漸浮現茫然困惑,還有一絲挫敗感。她放下衛瞻的手,口氣裏掩藏著一絲小小的沮喪,她問:“殿下真的看不出來嗎?”


    “嗯?”


    “我在勾引你呀!”霍瀾音溫吞地說,“殿下之前說我勾引的技巧很是拙劣,我已經很努力地在學了……”


    衛瞻沉默。


    長久的沉默之後,霍瀾音悄悄抬起眼睛看衛瞻,見他盯著自己,她被抓包似地迅速低下頭。


    衛瞻開口:“來。”


    霍瀾音抬起眼睛,疑惑地問:“來什麽?”


    光影從半開的窗戶落進來,一抹亮光照在她的臉頰。雙眸在暗處,仍舊顧盼生輝,唇鼻現在光影裏,紅唇嬌豔,鼻翼一側又投下陰影來。


    衛瞻抬手,指腹輕撚過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道:“來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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