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瀾音被周荷珠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沒帶丫鬟。她獨自在梅園裏停留了好一會兒,也算是躲清靜。她微微抬著下巴,去瞧日頭,曉得要不了多久要開正宴,再缺席恐怕不好,這才離開梅園,往前麵去。


    “瀾音姐姐,在這裏瞧見你可真是太好啦!”


    霍瀾音回過頭,看見沈辛月邁過月門。她瞧上去微喘,像腳步略急。沈辛月是沈家幺女。至於沈家,是曾與霍瀾音議親的沈家。


    霍瀾音掃過沈辛月身後,見她獨身一人,略驚訝,問:“你怎麽自己在這裏?”


    “我和姐妹們在逛園子瞧雪景呢,不過是回母親身邊一趟,再去園子就迷了路。這附近竟然是連個丫鬟都沒有。不過幸好遇見瀾音姐姐啦。”沈辛月說著朝霍瀾音走過來,親昵地挽住霍瀾音的手腕,又小聲抱怨了一句:“這兒怎麽那麽清淨,連個下人的身影都沒有的。”


    霍瀾音解釋:“一到了冬天家裏西北角很冷,隻有一處梅園,本就清淨。何況今日這麽多賓客,下人都去前頭伺候著了。倒是怠慢了你。”


    “梅園?雪日賞梅最好啦。你帶我去瞧瞧好不好?”沈辛月眨巴著眼睛望著霍瀾音。


    霍瀾音點頭答應,說:“不過一會兒就要開宴,咱們不能久留。”


    “知道啦!”


    沈辛月開開心心地挽著霍瀾音的手腕往梅園去,可剛走進梅園沒多久,她就鬆開了手,臉上的笑也沒了,眉眼揪起來,一副歉意的樣子。她向後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說:“瀾音姐姐,我騙人了……”


    霍瀾音皺眉,她忽然想到了什麽,迅速轉身,果然見到沈肆歡慢悠悠地從梅林另一側走出來。


    冬日雪路難行,今日來的未出閣姑娘大多都是由兄弟相送。霍瀾音倒是沒想到送沈辛月的人會是沈肆歡,不過瞧著這兄妹倆來的這一出,霍瀾音也了然。


    沈肆歡朝這邊走來。這樣冷的天,他沒穿棉衣和大氅,隻穿了一身青色的長衫,衣襟和袖口繡著竹紋,腰間懸著一支竹笛。其貌俊朗自是不必說。


    君子如玉,西澤有雙。一是霍瀾音曾經的兄長周自儀,另外一個便是眼前的沈肆歡。二人皆是文采卓絕,風度無雙。周自儀不在府中,正是奔赴京城準備開春的科舉。不過沈肆歡與周自儀不同,他無心仕途,寧願飲酒成詩,賞花賦笛。


    沈辛月苦著臉:“瀾音姐姐,你可千萬別生我的氣。我要是不幫忙四哥就要把我和人私會的事兒告訴別人了!”


    “和人私會?”霍瀾音看向沈辛月。


    沈肆歡輕笑了一聲。


    沈辛月一驚,頓時捂住了自己的嘴,眼兒也瞪得圓圓。她怎麽自己說出去了?她結結巴巴:“我、我先走了,你們聊!”


    “你別走。”


    霍瀾音和沈肆歡異口同聲。


    以霍瀾音和沈肆歡的關係,實在不該再相見。若是孤男寡女獨處更是不應該,沈辛月留在這裏,若是被旁人撞見,倒也不會太尷尬。


    霍瀾音回過身,朝沈肆歡行了一禮,規矩地開口:“沈四公子。”


    沈肆歡懶散靠著一株梅,他笑,說:“你知道我今日尋你的緣由。到底是不死心,想來問個究竟。”


    霍瀾音抬眸對上沈肆歡的含笑的目光,平靜說道:“也請沈四公子明白我的難處。不要再托小廝送信於我,我不方便再收。”


    “為何?”沈肆歡站直身,朝霍瀾音走過去。


    當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還有三步時,霍瀾音向後退了一步。沈肆歡也不再向前,他扯起一側唇角,笑問:“你的身世與你我婚事何幹?”


    “與沈四公子自幼定親的人是周家二姑娘,不是瀾音,瀾音如今在周府行三。”


    沈肆歡“唔”了一聲,似乎考慮一下,才問:“倘若我辭了這門娃娃親,再重新登門求娶又如何?”


    沈肆歡自小就知道自己和霍瀾音有婚約。他倒也不是有多喜歡霍瀾音,隻是霍瀾音畢竟是西澤第一香美人。霍瀾音和曾經做了十六年丫鬟的周荷珠放在一起,他是傻子才會選周荷珠。


    “不如何。”霍瀾音直視沈肆歡的目光。


    “理由?”沈肆歡再問。


    “我看不上你。”


    沈肆歡眉目間春意盎然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滯。片刻之後,他迅速整理了臉上的表情,重新笑了起來。


    “嗬,你這算不算是逃婚?或者說拋棄我啊?”


    “算是吧。”霍瀾音想也不想地回答。


    沈肆歡臉上的笑意更甚,他忽然朝霍瀾音伸出手。霍瀾音立刻再次向後退了一步,不過還是遲了一瞬。


    沈肆歡撚起落在霍瀾音發間的一片紅梅,紅梅在他指間翩翩而落。他笑,說:“別怕,我沈肆歡沒那麽小肚雞腸,還不至於惱羞成怒動手打你。”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鄭重道:“沈四郎,你我有緣無分,既然緣分已經斷了,不必再強求。至於你是不是要娶我二姐姐都與我無關。我隻是希望,倘若你真的對我二姐姐不滿,也別把事情做得太難看。而倘若你允了這門婚事,日後萬望好好待我二姐姐。瀾音在此謝過了。”


    霍瀾音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卻又在轉身後愣住了。


    王嘉瑜和王景行站在不遠處,在他們旁邊還有一個周府的領路小廝平安。霍瀾音多看了一眼那個小廝——他是周府管家和錢媽媽的兒子。


    沈肆歡輕咳了一聲。


    發怔的沈辛月立刻回過神來,提高了嗓門:“瀾音姐姐,我和哥哥來看梅,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你剛剛不是說要去前頭?你去吧,我和哥哥再轉轉!”


    “好。”霍瀾音也不多說,朝著王家兄妹走去。


    沈肆歡瞧著霍瀾音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原本隻是二選一擇優的問題,如今怎麽反倒覺得更有趣了?


    讓霍瀾音憂愁的不是被王家兄妹撞見,而是被平安撞見。平安定然會告訴錢媽媽。誰知道錢媽媽會不會從中作梗?若是瞎嚷嚷傳來傳去,傳到了周荷珠耳中,還不知道她怎麽想。


    “表姐,表哥。”


    霍瀾音目光掃來時,王景行規矩地點了下頭。


    王嘉瑜笑著說:“看你被荷珠拉走,不由有些擔心,想過來看看。而且瞧著天色有些陰沉,恐怕一會兒要下雪。擔心你挨凍再淋雪。”


    王嘉瑜拍了拍臂彎裏的鬥篷,又不動聲色地看了王景行一眼。


    ——送棉衣是王景行的意思,隻是他不方便,隻好托王嘉瑜之名。


    霍瀾音道了謝,和王家兄妹一起往前頭走去。


    王景行不由回頭望了沈肆歡一眼,剛好對上沈肆歡的目光。沈肆歡笑了笑,王景行頷首,收回目光。


    霍瀾音悄悄打量著平安的臉色,琢磨著該如今處理這事兒。眼看就要走到前院,迎麵遇見一路小跑的鶯時。


    “姑娘!出事了!”鶯時提起裙子,快步朝霍瀾音跑來。


    “怎麽了?”霍瀾音皺眉。雖然才十三歲的鶯時不夠沉穩,可也不會大驚小怪。


    鶯時看了一眼王家兄妹,把湧上嗓子眼的話咽了回去,重新斟酌了語句:“二姑娘本來和趙家、孫家等幾位姑娘在院子裏說笑閑聊,忽然有人將二姑娘扯走。二姑娘嚇著了。”


    “什麽人那麽大膽?”王嘉瑜驚了。


    “那人戴著皂紗帷帽……”鶯時衝霍瀾音眨眼。


    霍瀾音頓時變了臉色,忙說:“表哥表姐,我先去前麵看看。”


    霍瀾音顧不得別的急忙腳步匆匆地往前頭跑去,她心裏慌慌的,一邊跑一邊壓低了聲音詢問鶯時:“到底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呀!就是我剛剛說的那樣!”


    衛瞻快煩炸了。


    他立在原地沒動,那群花花綠綠一邊說笑一邊朝這邊走來。別人都明著欺負這個周家二姑娘了,可她像個啞巴似的一聲不吭。


    看得衛瞻煩躁。


    媽的,怎麽說也是他的女人。


    他直接走上去將人拉走,可是剛一握上周荷珠的手腕,就發覺不是她。他鬆了手,懶得再理周荷珠,隻想轉身就走。


    可是旁人不知道衛瞻的身份,周荷珠是知道的。她嚇傻了,哆哆嗦嗦。跌在地上的時候,下意識地抱住了衛瞻的腿,結結巴巴喊出一句:“饒命!”


    賓客陸續望過來,圍過來。


    衛瞻黑了臉,隻想把她拎進一旁的湖裏,洗洗腦子。


    衛瞻這麽想的,也打算這麽幹。即使湖裏結了厚厚的冰。他剛捏住周荷珠的肩膀,周荷珠嚇得直哭,不停地喊“饒命”。


    “荷珠!”霍瀾音匆匆跑來。


    她氣喘籲籲跑到衛瞻麵前,雙手死死握住衛瞻捏著周荷珠肩膀的手,喘息著說:“荷珠有什麽地方惹了大……您,您別跟她計較!”


    衛瞻暴躁地隻想把這個撲過來的女人也一並扔進湖裏。


    可是這個聲音,這個臭味兒,還有這個欲語還休的喘息聲……


    衛瞻目光落在握著他手腕的柔荑,他反手捏住了霍瀾音的手腕,捏了捏。


    哦,原來是這一隻啊。


    他抬眼,看向霍瀾音的臉。


    實話實話:“呦嗬,這麽好看的啊——”


    眼前隔著一層皂紗,總覺得看不真切。衛瞻捏著霍瀾音的肩膀,將她拉到身前,他俯下身來,帷帽的皂紗垂落撫過霍瀾音的臉,把她的臉拉進皂紗裏麵,仔細地看。


    人群響起一陣驚呼。因為皂紗擋著,旁人瞧著倒像是衛瞻把霍瀾音拉進懷裏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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