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嬤嬤警告地看向小豆子,小豆子立刻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去請人。


    江太傅收拾著藥匣,詢問:“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衛瞻沒開口,林嬤嬤代為回答:“殿下今日上午巳時過半才醒來。”


    江太傅滿意點頭,笑著說:“看來這以人為藥的偏方還是有用的。”


    衛瞻冷梆梆地吐出一個字:“臭。”


    “連續斷食七日,隻以藥為食,身上的藥味兒自然濃重。不過早就聽聞周府二姑娘身帶異香,已是最好中和藥味之人。倘若換一個人,藥味更重,殿下恐更難接近。”江太傅解釋道。


    頓了頓,江太傅又道:“殿下多忍耐些,也不要忘記服藥。”


    衛瞻不耐煩地說:“都喂給她吃。”


    江太傅搖頭:“她不過起安神之用,免得殿下夜不能寐終至枯乏。邪功之損,還是要靠殿下您自己服藥下針……”


    “老頭兒。”衛瞻上半身前傾,拍了拍江太傅的頭,“你這麽囉嗦,要不是我老師,早被砸了腦殼兒。”


    江太傅既不氣,也不意外,慈笑著說:“能做殿下的老師,是文隆之幸。”


    衛瞻默了默,將江太傅被他拍歪的玉冠重新擺正,然後懶洋洋地向後靠進椅背裏,伸出手要來霍小將軍連夜帶來的密信,認真地重新看了一遍。


    霍小將軍霍佑安是驍勇大將軍霍平疆的獨子,隨他父親自幼長在軍營中,雖然他的戰功和能力遠不及他那戰神一樣的父親,可也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豪。這次前來送信是秘密行事,昨夜親手交了信,立刻離開,沒有暫留。就連周家人都不知道霍佑安昨夜來過。


    北衍曾遭滅國之難。國破民亡,為奴十載,才迎來衛瞻父皇永銘帝的複仇之役,披荊斬棘,收複河山,再建北衍王朝。衛瞻的父皇當年並非亡國之君,隻是皇室宗親,北衍亡國之後,他聯合宗室其他子弟,憑借過人的武藝和才能招兵買馬。霍平疆彼時還隻是個火頭軍,永銘帝慧眼識珠,連連提拔一身蠻力的霍平疆,甚至親自點撥他武藝。後來,永銘帝和霍平疆一刀一戟斬遍西蠻賊子,殺出一條血路,終辟河山。


    即使已經過去了近二十載,亡國之痛北衍子民未曾敢忘。民間曾有一首廣為流傳的民謠,大意是若有土匪打家劫舍,鄰人會忌憚惹火燒身視而不見。然而倘若是西蠻人出現,上至耄耋老人下至**童子也會不要命地衝上去。


    這也正是北衍極其重武輕文的原因。雖然朝廷已經盡力提高文人地位,可收效甚微。這種狀況恐怕還要持續些年頭。


    宮中,永銘帝手握書卷,聽著暗衛的稟告。


    “大殿下如今因為暴雪停在西澤,從得到的消息看,的確有民間的殺手埋伏在大殿下前往西荒的路上。”


    永銘帝翻了一頁書。


    西廠督主等了等,才問:“陛下,可需派西廠的人暗中保護大殿下?”


    “不用。他要是連那些民間的殺手都應付不了,死在外麵也沒什麽可惜的!”永銘帝說道。他左臂一陣酸痛,氣得把手中書卷扔到長案上。


    他偏過頭看向自己的左側胳膊,罵了句:“逆子!”


    想了想,他又罵了句:“畜生!”


    ——他的左胳膊,差點被衛瞻活生生撕下來。


    永銘帝口中的畜生,正一邊黑著臉由江太傅施針,一邊等著霍瀾音過來。


    霍瀾音正在房中專心描畫地圖,得知小豆子過來請她。她放下筆,望了一眼外麵滿天的晚霞。時辰還早,居然這麽早喊她過去。


    她收了筆墨,簡單收拾了一下出門。剛剛邁出門檻,腳步忽然停下了。


    “怎麽了?”姚媽媽問。


    “落了東西。”霍瀾音轉身回屋,將放在盒子裏的匕首帶上。


    拐過月門,霍瀾音迎麵撞見府裏的大姑娘周靜蘭。打了個照麵,兩方都愣了一下。周靜蘭是趙氏的女兒。出嫁沒多久夫君意外去世,周家沒讓她留在夫家守著,讓她重新歸家。


    而故意調換霍瀾音與周荷珠的人正是趙氏。


    當年戰亂,北衍男丁無不上戰場,周玉清也是其中之一。家鄉被滅,大火屠城,百姓沒有生還。


    戰後,周玉清多方打聽,得知妻兒死在那場大火屠城中,五年後再娶了宋氏。可宋氏懷孕沒多久,周玉清才得知當年屠城時,趙氏帶著兒子和女兒事先逃走,逃過了一劫。


    周玉清上表朝廷效仿古人的平妻之製。在這個年代消息閉塞,戰亂讓百姓流離失所四散逃離,多少人與家人走散,一輩子再不得見。倘若多年後久別重逢不知是多麽幸運。如今北衍,像周玉清家中這般的平妻並非個例。若真因亂戰分離多年後再相聚男人又已經再娶,隻要兩方同意,特允平妻之行。


    可一個家兩個女主人總是要起爭鬥。這十幾年,趙氏和宋氏一直不和,勾心鬥角。霍瀾音與周靜蘭自然也是不和的。


    “這是去哪兒呢?哦,我知道了。又是過去伺候人的。”周靜蘭掩唇譏笑,“瞧瞧,像不像花樓裏等著翻牌子的女人?”


    霍瀾音平靜開口:“大姑娘這是要給你的母親送飯去嗎?”


    趙氏做的事情接揭穿後,被周玉清關在房中,不允她踏出房門半步。也不準她身邊的下人去伺候。不過周靜蘭這個親女兒一日三餐去送飯倒是被允許的。


    周靜蘭冷笑:“看來你很關心我的母親。哦,也是。正是我母親把你和荷珠交換,才讓你當了十六年的千金大小姐,被人伺候了十六年,享了十六年的福氣。你自然得感謝我母親。”


    “那就煩請大姑娘代我向你的母親道謝了。”霍瀾音平靜地說。


    周靜蘭收了譏笑的表情,上下打量著霍瀾音。半晌,她歎了口氣,說:“我從小就喜歡和你爭和你搶和你比。沒想到到頭來,你隻不過是個乳娘的孩子。我倒是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高興。真是又沒勁又可笑。”


    周靜蘭瞧著霍瀾音毫不動怒的樣子,覺得很沒趣,轉身回自己的院子。她甚至覺得過去這些年的爭鬥都變得特別可笑起來。


    “音音?”姚媽媽擔憂地拉住霍瀾音的手腕。


    霍瀾音反而安慰似地拍了拍姚媽媽的手背,說:“我和她從小就吵,早就不會因為她說的話生氣難過了。”


    霍瀾音含笑往前走。


    心裏還有後半句話沒有說。


    ——她不會因為不在意的人而難過,可她在意的人卻能輕易將她傷得體無完膚。


    霍瀾音趕到望霄院時,衛瞻的施針還沒有結束。雖然知道姚媽媽不會聽她的話,還是勸她先回去,不要在外麵等著她,然後才踏進那間昏暗的屋子。


    林嬤嬤手心托著燭碗,像第一次帶霍瀾音進來時那般,引著她在床沿坐下,說道:“殿下在施針,夫人稍待片刻。眼下這個時辰夫人應當還沒有用過晚膳,床頭小幾上放著小食和茶水。夫人若是餓了,拿一些來吃。”


    林嬤嬤將盛著半截蠟燭的燭碗放在床頭小幾上,說:“這蠟燭給夫人留下了。隻是殿下不喜光。之後殿下進來時,請夫人熄了燭火。”


    “多謝林嬤嬤。”


    林嬤嬤頷首,退了出去。


    霍瀾音偏過頭,目光落在床頭小幾上的蠟燭搖曳的火光。帳內暖融融的,她從外麵的風雪中走進來,瞬間被屋子裏的暖意席卷。昨夜心驚膽戰,一夜未眠,今日隻在中午補眠了一刻鍾又被宋氏喊去。後來回了住處,困得頭疼,可再也沒法睡著。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她望著昏暗的房中唯一搖曳的細小燭火。慢慢的,她的眼瞼垂下去,挺直的脊背也逐漸軟下去,歪倒在床側,睡著了。


    衛瞻施針之後,又帶著奚海生離開周府一趟。回來時,看見姚媽媽抱著一件棉衣等在枯柳下,他讓奚海生去讓姚媽媽回去。姚媽媽望了一眼房門的方向,答應下來,轉身離開。


    衛瞻繼續往前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下腳步,轉身望向院門的方向。


    奚海生自然覺察到姚媽媽並沒有走,躲在院門外。他問:“要不要趕她走?”


    衛瞻想了一下,問:“她昨天晚上也一直守在那裏?”


    “是。”


    “守什麽?守屍嗎?”衛瞻冷笑一聲。


    奚海生沒敢接話。


    “算了。”衛瞻擺了擺手,“隨她的便。”


    衛瞻大步邁上台階推開房門。寒風隨他一起進屋,床頭小幾上的火苗輕易被吹滅,屋子裏唯一的光熄滅,漆黑一片。


    衛瞻朝床榻走去,目光始終盯著歪在床邊的霍瀾音。他停在床榻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霍瀾音,冷梆梆地問:“誰讓你先睡著的?”


    “母親……”睡夢中的霍瀾音輕聲呢喃,細軟的聲音裏帶著絲委屈。


    衛瞻鄙夷萬分,他在床前蹲下來。


    “多大的人了睡覺還喊娘,你怎麽不喊著要吃奶。”說著,他隨意用手指戳了戳霍瀾音的唇。


    霍瀾音輕“唔”了一聲,張開了嘴含上衛瞻的指尖。


    衛瞻沉默了半晌,剛要收回自己的手,忽又改了主意。他輕輕轉動手指,且向裏鑽了鑽,用指腹輕輕蹭了蹭她濕軟的舌尖。


    睡夢中的霍瀾音輕哼了一聲,不舒服地隨手一推。衛瞻收手,屈膝蹲著的他一個不小心跌坐在地。


    衛瞻頓時黑了臉,陰森森地盯著床榻上的霍瀾音。


    “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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