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晝(3)


    沈知晝印象中上一次自己過生日,還是伯父還在世時。


    伯父去世後,他就不曾過過生日了。


    更別提在伽卡的那些年,隻顧著活命都來不及,除了慶幸自己大難不死,還未曾注意過給自己慶生。


    他都快忘了,自己的生日是什麽時候了。


    可她還記得。


    他想說,自己其實很討厭吃甜食。


    唇邊她吻過的那寸肌膚隱隱生癢,泛著酥/麻。也不知是不是她塗上來的奶油沒被她吃幹淨,他下意識地伸出舌尖兒,舔了下唇角。


    還有點兒甜。


    “你怎麽知道是我過生日?”


    他打開手機,看了看屏幕上的日期。


    最近太忙了,忙到,都不知道今天是幾月幾日。


    手機上一串字正形圓、陌生得有些熟悉的數字,好像,真的是他的生日。


    說來可笑,他自己都壓根兒想不起來這回事了。


    那年伯父去世,晚晚來到他家後,他就沒過過生日了。


    當然,也不讓許淩薇給自己慶祝——他父母雙亡,伯父慘死在大爆炸中,還都是因為十惡不赦的毒販。


    多年來,傷疤成了枷鎖,他沒勇氣去慶祝自己又長大一歲。


    因為,那在告訴他——


    沈知晝,又過了一年了,你還沒成功為父母伯父報仇,還沒有徹底地揪出毒販,將他們繩之以法。


    可現在,明顯不同了。


    他不由地想起了丁惟的話。


    他可能真的需要去看心理醫生吧?剛才晚晚祝他生日快樂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除了感動,手足無措更甚。


    “……啊,”晚晚直瞧著他,疑惑他為什麽會這麽問,轉而就是一臉的理所應當,“你是我哥哥啊——我當然知道你什麽時候過生日了啊。”


    他有些好笑地凝視她,隨後一勾唇,輕輕地笑了,“還叫我哥哥?”


    “在家嘛,不好改口了。”她撇了撇唇。


    在許淩薇麵前對他直呼其名,總覺得怪怪的。


    不過他們這一家人就很奇怪,三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成了一家人住在了一起。


    她看他麵色稍霽,自己也心情大好,跟著揚了揚唇,把蛋糕放在桌麵上,轉身去廚房拿了把水果刀,又回來,將蛋糕橫縱切開。


    她問:“你下午要出任務嗎?”


    “晚上吧,或許要去。”他答得模棱兩可。


    “……哦,”她有些失望,抿了抿唇,但又無可奈何地說,“我還以為……你會回家吃飯呢……或者,騰出時間好好過個生日。”


    她又低下頭,一刀一刀地將蛋糕切成扇形塊兒狀。


    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長發滑過臉際,微微垂下的眼睫上錯落地凝著一簇從窗外躍入屋內的暖陽。剛才吻過他的唇,泛著一層淡淡的紅,像是塗了唇膏似的,一張一合地徐徐動著,狀似不經意地對他說:


    “蛋糕是我昨晚買回來的,我還記得今天是你生日,想給你個驚喜。我知道,你很忙,媽說,你昨天忙完晚上結束工作就會回家,誰知道那麽晚。我等不住你就放冰箱去睡覺了。”


    說著,她的語氣就有些抱怨,用刀尖兒挑起個草莓,伸到他眼前,仰著下巴,態度頗為倨傲:“喏,你看,水果都不新鮮了,都怪你。”


    他笑著說:“是,都怪我。”


    “你知道就好。”


    他不想破壞她的好意,但還是說:“可我也不大喜歡吃甜食。”


    他倒是沒覺得那草莓有多麽不新鮮。草莓顆大飽滿,色澤紅豔,嫩得能掐出水來。


    就像是,她柔軟的唇瓣。


    她不悅地悶哼了一聲:“不吃算了,早知道我昨晚和媽吃掉了,不給你留。”


    他再一抬眼,她已將那草莓卷入她口中,鮮紅的汁水沾在她唇角,嬌豔欲滴。


    他默然盯了她片刻,忽然說:“晚晚,把你手機給我。”


    她給他一記眼刀,“幹什麽?”


    “給我。”


    他態度很強硬。


    她拗不過他,摸過手機,就放入了他手裏,晃了晃另一手的刀,表情頗有些陰森:“你嘛,沒時間的話,就出你的任務去好了,我下次也不等你回家了,白等了。”


    她的手機是指紋解鎖,他拉過她的手,將她拇指按在了解鎖鍵上。


    “哎,你幹嘛——”


    解開後,他迅速地進入日曆事項界麵,看到今天被著重用標記標出來。


    果然寫著——


    “沈知晝的生日。”


    這個手機她用了一年多,向上滑了幾下,發現去年今日,也有標記。


    他想。


    或許他走後,她就一直用這種方式來記住他。


    她見他盯著屏幕隻是沉默,自己也跟著沉默下來,剛才那些劍拔弩張也逐漸軟化,還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想去搶他手機,卻被他一手繞開。


    他在屏幕點了幾下,然後抬頭,一雙眼幽深不見底。


    “沈晚晚。”


    “……”她一愣。


    多久了,他第一次對她直呼大名。


    “回答我。”


    “嗯……在。”


    “我很忙,當警察的,就是這樣,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警情,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隨時會出任務。”


    “……嗯。”她點頭。


    “也不知道任務有多麽凶險,隨時都帶槍,但是也不一定能完全保護自己,可能隨時會死,可能……不知什麽時候,就不能再讓你為我過生日,我伯母以前也是這麽一直等伯父回家的,但是後來再也沒等到。”


    “……”


    她聽他這樣說,眼眶一點點泛了紅。


    “這樣的我,你也願意等嗎?”


    他字字頓頓地問她。


    她眸光微微顫動,咬了咬唇,輕輕點頭,看著他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她想說,她等了他很多年。


    從那個波雲詭譎的暴雨天,穿越綿綿黑夜,終於等到了曙光破曉。


    等他從一個好人,變成壞人,又變成好人。


    她可以等的。


    他把手機還給她,偏了偏頭,慵倦地笑了:“那你把今晚的時間留給我吧。”


    “……嗯?”她疑惑地眨眼。


    “過來,”他一揚手,將她拉到了他身邊,按著她坐入自己懷中,抬起拇指,一點點地,輕柔地將她唇邊沾著的奶油拭去,瞧著小姑娘波光婉轉的一雙眼,淡淡地笑起來,“今天晚上我會盡快回來,你不必一直等我。”


    “……”


    她這才看到手機日曆的今日,從“生日”的標記,被改成了——


    約會。


    當然,還是——


    “沈知晝的生日。”


    她氣息一窒。


    他不理會她漸漸泛紅的臉頰,繼續說:“如果不能提前結束,你就早點睡,明天給你補過。”


    這話說得,好像是要給她過生日一樣。


    她乖巧地點頭:“好。”


    “昨晚我是兩點多才回來麽?”


    “……嗯,差不多。”


    “那麽晚啊。”


    “你才知道嗎?”她撅起嘴,不覺有些憤憤。


    “以後這樣的日子可能還會很多,如果我不能提前回來,你就不要等我到那麽晚,早點休息,我會發信息給你。”


    “……好。”她繼續點頭。


    “以後也是。”


    “以後?”


    “以後。”


    “多……以後?”


    他想說,等以後,有了我們單獨的空間之後。


    可她現在還在讀書,有的話說出口實在太早,而那個可以盛滿他們一日三餐四季的“空間”,或許在以後的某個時刻,可以被稱作為“我們的家”。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下次,如果我很晚回家發現你還醒著在等我——”


    “……”


    “你就完了。”


    她瞧著他那模樣,也不像是在與她開玩笑,隻抿著唇,乖巧地點頭。


    “我知道了。”


    “還有……”


    “沈知晝,你今天話很多。”


    “最後一句,”他凝視她,淡聲地說,“我不喜歡吃蛋糕,太甜了,你也不用特意給我留驚喜。”


    “……”


    她還在愣怔,唇上驀地覆上一片涼薄的柔軟。


    他從來擅長捉弄她,所謂的最後一句,也絕不是最後一句。他吻她的間隙,低啞地補充完自己的話:


    “每一次生日,每一年,我有你就很足夠。知道了嗎?”


    她紅著臉點頭,下意識攀抓著他寬闊的肩膀,情不自禁回吻他,慢慢地,鬆懈在他懷中。


    他無比耐心地親吻她,從唇瓣到唇角,再撬開她唇齒長驅直入。


    熱烈又綿長。


    不出一會兒她就被吻得七葷八素,仰著身被抵在餐桌邊沿,下沉之際,抓了抓他胸口的衣服才稍稍能穩住自己。


    可用力時一不留神,就將他胸口的紐扣扯開了大半。


    敞露出一片肌理結實的胸膛。


    他的皮膚略有些瓷白,泛著一層不同於他本人氣質的病態。


    他剛洗過澡,未瀝幹的黑發飄了幾縷貼在眼額,微微覆在鴉羽般的眼睫上。


    眼神破碎又迷離。


    他一把箍住她的手腕兒,提起,直拉她頭頂,發現她還握著那把切蛋糕的刀,上麵覆滿了蛋糕的奶油和水果的汁液。


    “你很喜歡吃蛋糕?”他停下吻,眯著眼笑。


    她還很小的時候,一過生日,就吵著許淩薇買蛋糕給她吃。許淩薇說那是人工奶油,人工色素,她還小,對身體不好,還會發胖。


    她聽了,就開始哭。


    她說,班裏的同學過生日買了個很大的蛋糕,讓很多同學都去吃了,唯獨落下她。


    她好不容易盼到自己過生日終於能吃了,卻又不買給她。


    別提多委屈。


    那晚等許淩薇上夜班去了,他回家看她一個人在家窩著,就牽著她出去買蛋糕吃。買回來了,她吃到饜足才重展笑顏。


    第二天許淩薇回了家,發現了扔在垃圾桶的包裝,還罵了他很久。


    她還記得他的生日。


    他也沒忘記,每次她過生日時的點點滴滴。


    她深深地喘息,眸光亂顫著,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自己都忘了手裏還捏著一把刀。


    實在是太危險了。


    “放下武器。”他邪氣的笑著,“不然我算你襲警。”


    “……”


    她也覺得這樣太危險了,正猶豫把刀放在哪兒,他突然又捏起她手腕,指尖遊走向上,一把奪過她手裏的刀。


    他人順勢傾身逼近了,笑意深沉地看著她,懶聲地問:“這東西有這麽好吃嗎?你從小就喜歡。”


    雖很不願承認自己貪吃,她睜著水眸,還是輕聲地答:“好吃……”


    他以前從來不吃,也沒說過自己不喜歡,她還以為他是喜歡的。


    他輕輕皺眉,凝視刀上沾的奶油。此起彼伏地裹了一整麵兒,上頭還胡亂地塗著一抹草莓醬或是櫻桃醬。


    看起來,是誘人。


    她剛才吃草莓時,表情滿足,唇瓣沾惹著草莓的汁水。


    也很誘人。


    他隨意地整了整敞開大半的領子,拿起那刀,抬眼直盯著她。她一雙鹿兒似的清澈的眼,也正盯著他。


    他忽然側開頭,舌尖卷著刀麵兒的奶油,吞了一塊兒,入口中。


    淺嚐輒止。


    男人偏頭之際,下頜線和脖頸的線條,於微敞的領口毫不避諱地流瀉而出,瓷白的肌膚欲蓋彌彰地展現在她眼前。


    有一種,刀尖嗜血的致命性感。


    碎發遮住眼簾,他的眼神也一點點陰鷙下去,於陰影中,泛起一抹淺淡柔和的笑意。


    嚐的人是他,問的人,卻還是他——


    “有你好吃嗎?”


    “……”


    她正愣怔,他甩手扔了那刀,再一次吻下來,喃喃地自答: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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