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子這種有意避著三郎的行為真島自然發現了。而每次發現葵子藏在角落裏的時候,真島都會打發三郎先去幹其他的事。


    “那,我的那個……”


    “晚上給你。”


    真島不耐的說著。他冷淡的看著這個有點犯毒癮的醜陋男人,這是他用鴉片收為己用的一枚棋子。


    三郎原本是天海鏡子那位夫人家的僕人,因為和其他僕人起了衝突捅了人而被開除失去了工作。真島用鴉片控製了他將他收為己用,並讓他以力氣大薪水低為賣點申請成為野宮家的新傭人


    三郎自然是通過了。他兇惡的樣貌和被開除的經歷並沒有成為過多的阻礙,因為以野宮家如今的財政能力並沒有太多的選擇。三郎在他們眼中興許還是一個白撿的便宜。


    三郎就這麽在野宮家紮根了下來,明麵上做一些賣力氣的雜活。暗地裏受真島驅使,在他請假離開野宮家的期間為他獲取情報。


    於真島,三郎的兇惡和猥瑣在他陰影之下都會變成怯懦和服從。至於三郎的長相……礙不礙眼根本無所謂。好控製,能起到棋子的作用就夠了。


    是的,那隻是一個棋子。在真島眼裏,這種被鴉片侵蝕的滿腦子隻剩下欲望的懦弱傢夥甚至連人都算不上。


    他擺了擺手,驅趕那枚棋子離開了。


    果不其然,三郎前腳剛走,葵子就從灌木叢裏跳了出來。也不知道等一等,稍稍做點掩飾。


    真島在心裏嘆了口氣,配合著視而不見也是一項需要演技的疲勞行為。


    安靜的當著睜眼的瞎子,他若無其事的沖葵子笑眯眯地打起了招呼。


    轉眼間,他在這個家已經快待滿三年了。當初說好的一年解決在如今看來是多麽諷刺而可笑。


    百合子,葵子。麵對這兩個報復對象,他一個一見鍾情,一個有了兄妹情誼。


    在無數次夜晚獨坐的間隙,他都在審視著自己那顆那疑似有所癒合的瘡孔內心,然後冷靜又殘忍的用被復仇火舌舔舐過的利刃將那之上新長的嫩肉盡數剜去。


    剜去了多餘嫩肉而重新千瘡百孔的內心似乎與十多年來無異,卻又不同尋常的湧出了鮮紅的血。


    早該麻木的他竟然感到了痛苦。


    然而無論用仇恨的火焰和噩夢的寒冰將這顆心炙烤的多麽焦炭又凍結的多麽冷硬,在看到女孩笑顏的那一瞬間他仍是不爭氣的丟槍卸甲,化成了一團比棉花和雲朵還要柔軟的東西。


    砰,砰。


    心跳聲無比的鮮活而又無比的欣喜,帶著針紮般疼痛的□□感從心髒上開始蔓延,猶如蟻噬一般。


    他知道,那些才被剜去的嫩肉又長出來了,就像春天的嫩芽和燒不盡的野草。


    砰,砰。


    多麽罪過,又多麽無能。


    卻仍忍不住滿心歡喜。


    真島為自己擁有這麽一顆人類的柔軟心髒而感到痛恨。他告訴自己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趁著自己的復仇之心沒有被這笑容所徹底蠶食融化,他開始了著手布置,逼著自己一步步嚴密的執行下去。


    可即便逼著自己做下去了,這過程仍舊太慢。


    他微笑著看著走近的葵子,低垂的眼睫掩蓋了眼中的苦澀。


    猶如在深淵邊徘徊。


    “真島……和三郎是很好的朋友嗎?”


    葵子最終忍不住問了。她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孩子,即便知道有些東西不該說,卻還是提及了。


    葵子知道自己不應該提及的三郎的,因為提及了就一定會產生與此相關的對話,而一旦進行了對話真島便能悉知她內心的想法。


    果然,真島下一句便問了——


    “小小姐很討厭三郎嗎?”


    葵子有些泄氣,因為這讓她看起來像是在抱怨三郎,而她一開始並沒有打算這麽做的。


    對朋友抱怨朋友的朋友是不道德的事情。雖然無法準確講出道德的定義,但葵子知道那是比母親還要威嚴的東西。


    而一旦觸犯了威嚴,就會承擔相應的惡果。


    可葵子確實討厭三郎。


    她一邊擔心著對真島說出“討厭真島的朋友”會迎來什麽惡果,一邊卻又因為不會撒謊而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她小心的觀察著真島的神情。


    好在真島看起來並沒有很生氣。他似乎並沒有感到被冒犯,或者因為維護同伴而漲紅了臉什麽的。


    他看上去平靜極了,平靜的似乎認同了葵子的觀點。就像是平日那樣,隻要事情無傷大雅他都不介意去附和葵子。


    ——這兩人真的是朋友嗎?


    葵子的疑惑幾乎寫在了臉上。


    真島上一句其實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於是又把那個問題重新問了一遍。


    “啊,是啊。我和三郎是朋友哦。”


    真島這一次爽快的承認了。


    “但說到要好嘛……比其他人或許好一些,但也沒覺得有多要好。”


    “沒有多要好的要好是什麽樣的?”這句話繞來繞去的讓葵子難以理解。


    “沒多要好的要好啊,就是說……”


    真島嘆了口氣,試圖在腦海裏搜羅出什麽淺顯易懂又生動形象的比喻。


    日譯日有時候比破譯暗語還要令他費神。


    “就是說……嗯,大概就是小小姐和我這種吧?”


    “我們?”


    “啊,是的。就像我們一樣。”


    真島刻意模糊了“主僕之間”的這字眼。


    兩個人傭人產生了從屬關係是異常而可疑的,哪怕在葵子的麵前,必要的謹慎真島還是有的。


    “雖然這麽比喻有些冒犯,但這就像若要您隻能在大小姐和在下之間二選一,您一定會選擇大小姐是一個道理。”


    “我於您,三郎於我,就是這樣。”


    葵子沒有說話。


    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反而有些茫然。


    姐姐和真島……選誰?


    葵子好像誰也選不出來。


    “……真島和三郎是這樣的關係嗎。”


    葵子想了想自己和真島,覺得他們大概真的是極好的朋友——至少葵子從沒有遇見過真島這麽好的血親之外的朋友。


    葵子忽然感到了沮喪。因為她要好的朋友有了另一個同樣要好的朋友。再然後則感到了恐懼。


    真島或許會被搶走的危機和可怖危險的三郎都令她感到了恐懼。


    真島察覺到了葵子的那份恐懼。雖然理解的並不全對,但他也明白麵貌兇惡醜陋的三郎是個會令小孩子害怕的對象。


    真島按著自己的這個思路開解著葵子,但開解著開解著他就發現了不對。


    他忽然意識到葵子害怕的可能不止是三郎可怖的麵容,還有那隱藏在多層肥厚的油脂之下的被鴉片與欲望所支配的混沌內心。


    像是僅憑本能生存的動物一樣。


    “……”


    真島忍住了想要揉一揉太陽穴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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