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送給你!”


    見自己已經暴露,被切斷了後路的葵子迫於當前環境說出了在舌尖打轉了好久的話。


    徘徊不安從她眼中褪去,她將手中的花束遞出,滿懷期待的獻給了真島。


    “給我的?”


    作為園藝師,真島不知給宅邸的主人和周圍的女僕送出過多少沾著晨露的鮮花。倒是第一次被人送了一捧七拚八湊而雜亂無章的野花。


    而他不但收下了,還將原先花瓶裏的仍然嬌艷的鮮花換掉,給它騰出了一個容器。


    望著和花瓶不相稱的野花,他想他大概是真的睡糊塗了。


    ☆、幸福感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真島就在野宮家待滿了兩年並即將開始在這裏的第三年。


    今年開春的時候,野宮一家便去了隅田川賞花。而那之後,所有的喜樂仿佛都隨著春天散去了。


    較之前一年的平靜,這一年可謂是波瀾迭起。


    野宮太太長年累月的揮霍終於讓這個家感到了乏力和疲憊。然而她仍舊不知收斂為何物的出席各種宴會,購置各種洋裙禮服。


    野宮子爵對妻子的縱容也加劇了開銷的劇增,隨著早些年累積財富的耗盡,這個家漸漸有了財政危機的苗頭。


    不同於平民百姓,舊華族唯一的金錢來源就是世襲爵位的俸祿。


    用金錢維持表麵的華麗是華族的日常。很少有華族會外出尋找工作,想著如何賺錢或為錢煩惱的華族會被認為鑽到了錢眼裏,為眾人所恥笑。


    固定的俸祿早已不足去支撐這個家每月的開銷了。為了維持表麵的繁華和妻子的需求,野宮子爵已經開始少量的變賣古董和字畫,偶爾還會向親戚借款,到了時間換不上來的話就再向另一個親戚借款還債。


    拆東牆補西牆的,倒也暫時將生活維持了下來。


    定期給葵子檢查身體的私人醫生早在去年年底就不來了。而春天剛過,姐妹倆的哥哥,野宮家唯一的少主野宮瑞人也遭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野宮瑞人並非野宮太太所出,而是野宮子爵和家中女僕的私生子。故而野宮太太並不待見瑞人。


    被女傭們撫養長大的瑞人從小便明白自己是野宮太太眼中的一根刺,故而從不奢求從對方身上得到母親的愛。在缺少母愛的環境下長大導致他異常渴求於從女性身上得到愛。對於傾慕於他的女傭幾乎來者不拒。


    從無數傾心於他的女傭上來講,瑞人有著相當不錯的容貌。盡管美麗這個詞並不適合男子,但他無疑是個猶如月光般美麗的人。


    象牙色皮膚,黑色水瞳,半長黑髮,柳枝一樣柔軟的身體,敏感纖細的內心,憂鬱高貴的氣質……喜歡詩和繪畫的瑞人在很大程度上就像是這個時代的藝術化身。


    油畫可以說是瑞人除了“來自女性的愛”之外唯一的精神支柱了。但就在前些天,野宮太太以“男子學畫畫沒有出息”否定了瑞人一直出國留學學習繪畫的夢想。


    而在夢想破碎後,這位像是像小姑娘一樣脆弱的少主便把自己鎖在了房間裏,好像整個世界都塌了一般,讓真島發出了鄙薄的嗤聲。


    ——他打心底瞧不起這位被兩位小姐稱作“哥哥”的軟弱之人。


    真島不想說他嫉妒過他,對那種人的嫉妒讓他感到恥辱。


    但他確實痛恨過他。因為他擁有他不曾擁有的一切,卻絲毫不知珍惜。


    如果是他在那個位置……


    如果他可以在陽光下正大光明的擁抱自己的妹妹們……


    然而世間並不存在如果。


    哪怕心底再怎麽不屑,表麵上真島都得擺出一副恭敬甚至憂心關切的模樣。


    因為小姐們很憂心這位哥哥。


    想到小姐們,真島下意識抬頭往瑞人的房間望去,但窗戶卻被窗簾擋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見屋內的情形。


    在大白天拉窗簾的大概也隻有這位少主做得出來吧?


    兩位小姐這幾天都在嚐試讓那位少主振作起來。百合子因為白天要上課不能時時刻刻寬慰這位少主,於是全天在家裏的葵子便承擔了大部分重擔。


    因為這件事,葵子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來過庭院了。


    為了讓哥哥重新振作起來再度拿起拿起畫筆,葵子開始和哥哥學習油畫。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瑞人的房間裏,試圖讓感覺人生被全盤否定的哥哥產生被人需要的感覺。


    這似乎是奏效的。無法放著妹妹不管的瑞人在起初也確實分攤了些精力在妹妹身上,盡管除了怎麽握筆怎麽蘸取顏料外,瑞人並沒有教會葵子什麽作畫技巧。


    他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看著葵子一個人在自我發揮。偶爾興致來了會填上寥寥幾筆,然後幻想著自己的影子附在了妹妹的身上。


    若是有那樣繪畫天賦的妹妹提出了留學的請求,母親肯定不會阻攔。


    然而很快,才剛有點起色的瑞人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再度跌回了穀底。


    ——在他從酒後失言的子爵口中得知自己其實並非流著和姓氏一致的血脈,而是風流成性的白川伯爵在某次夜宿於野宮家欺辱了女僕而生下的孩子後。


    當年的野宮子爵出於對女傭的同情和對白川家的示好,更是為了跟妻子賭氣,他將白川伯爵所出的瑞人認作了自己的私生子。


    而在十多年後的夜晚,他僅僅疑心的多問了句,野宮子爵就毫無隱瞞的全盤托出了。


    可瑞人寧願自己什麽都不曾知道過。


    多麽可笑?他和這個家徹底沒有絲毫的血緣關係。


    多年來圍繞著自己一遍遍喊著哥哥的可愛的妹妹們不是他的。這個家的少主位置更不該是他的。甚至於常年令他自卑的庶子身份都是假的。


    他誰也不是。他什麽都不是。他才是這個家中真正的外人。


    接二連三的打擊令瑞人崩潰,自卑。他再沒有那份心情去為了“血親妹妹”而積極振作。


    他好累,好茫然,好絕望。好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就這麽腐朽下去。


    瑞人看了眼不知真相仍舊試圖幫助他的妹妹,連一個溫柔的眼神都不想強迫自己去做。


    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正在往漆黑無光的水底墜去,那雙小小的手根本不可能將他拽出水麵。


    更甚的,要是靠的過近的話,他可能會忍不住將他們一起拉入水底。


    “哥哥,怎麽了?”


    敏感的葵子嗅到了那份暗流的潮意。她的眼裏藏著擔心和不安。


    瑞人沒有說話,他笑著沖她招了招手,和以往一樣將跑過來的妹妹抱在了膝上。


    從袖中掏出了一把精美的木梳,他解開她的蝴蝶結開始重新為她梳發。


    瑞人天生便對美麗的長髮有種特別的迷戀,他相當喜歡幫妹妹們梳頭洗髮。


    相較於葵子不算健康的細軟頭髮,他更喜歡百合子水滑如綢的黑髮。


    葵子被那雙溫柔柔軟的大手馴服的很自然。從小到大她早已習慣了哥哥的這份親密。


    “如果有天我不是葵子的哥哥,葵子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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